羅衣站了起來,在帳內她穿得並不算多,只是出帳子的時候會加一件大氅。
走到楚戰面前,她眯着眼問:“今日怎麼有空了?”
“事情告一段落,自然就有空了。”
楚戰簡單地說了一句,朝羅衣走了過來,伸手牽了她到長案邊上坐着。
羅衣乖乖地任他牽着,坐下後才收了手。楚戰很是滿意,說話的聲音裡也帶了笑意:“這些日子訓練你那十個兵,有沒有什麼進展?”
羅衣哼了一聲道:“你不要套我的底,總歸最後比試的時候也一定是輸人不輸陣的,就算是輸了,也會讓大家看看我們這邊人的實力和精神面貌。”
“精神面貌?”
羅衣襬擺手:“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楚戰就笑了聲,伸手攬了她在懷裡道:“這段時間看你有生氣多了,不像全段日子,整個人都萎靡不振的。你這樣子要是擱在將士們身上,一早被我打出戰字營了。”
“所以幸好我不是你的兵。”羅衣扯嘴角笑道:“對了楚戰,我還正要問你來着,到底要比試什麼?”
“唔……到時候就知道了。”
羅衣遂也不再問,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羅衣纔開口說:“這段時間,我想了些事情。”
“想什麼?”
“我離開戰雲城的時候,娘她們都不知道,羅珏是你的人,他應該知道我在你這裡吧?那他有沒有告訴我娘?”
羅衣擡頭望着他,楚戰卻看着另一個地方,聽了她的問話只是淡淡地道:“羅珏也不知道你在我這裡,當時你不見了,冷不爭也不見了,他自然知道是冷不爭帶你走的。你娘她們也只以爲你是被冷不爭帶走的。”
羅衣心中霎時一怔,“冷不爭”三個字每次從楚戰嘴裡吐出來的時候,她總會覺得他是在嘲諷她什麼的。
她又觸到了楚戰的逆鱗。
羅衣靜靜地扭開了臉,下巴也低了下去。
然而她不知道楚戰最恨的就是她這副礀態,每當一說到冷不爭,她的倔脾氣就會上來,要不跟他吵鬧,要不就當他是個透明人。
他以爲。她生日那天他們兩個人已經算是敞開心扉接納對方了。然而這個女人的心裡還是有冷不爭的影子!
他冷眼看着,胸口積聚了怒火,正要說什麼卻聽羅衣輕聲道:“我娘那邊有消息嗎?”
楚戰一怔,羅衣卻扭過了臉來問他:“我娘一個人在戰雲城裡,雖然身邊有多言和玉恆照顧,可我還是不怎麼放心。她的消息。你有得到嗎?”
楚戰頓了頓才道:“沒有。”
“沒有?”羅衣蹙了眉,聲音輕緩地問道:“戰雲城是你的地方,你的暗樁應該有很多的。怎麼……”
“我不關注的人,自然沒有探聽她們消息的必要。”
楚戰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羅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對的。楚戰沒有要跟她娘聯繫的必要。現在她娘已經脫離開顧家,多言也不過是爲了輔佐楚戰探聽顧府消息而埋下的暗樁,如今她既然已經在楚戰手上,而顧家也明目張膽地起了兵,以前用過的棋子自然就沒有用處了。
羅衣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忙拉了楚戰問:“顧家和皇室,應該不會把注意力放到我娘身上吧?她們在戰雲城裡,戰雲城是你的地方,肯定是不會准許皇族跟顧家進入的,那我娘她們肯定沒有危險的對不對?”
楚戰動了動嘴道:“嗯,沒有危險。”
“真的?”
“騙你有好處嗎?”楚戰笑了一聲:“我要是想讓你着急,應該說,有危險,戰雲城現在一點兒都不被我控制。我現在可沒心思逗你。”
羅衣便綻開了笑,末了對楚戰說道:“不能舀我娘她們的安危跟我開玩笑,我會當真的。”
楚戰似是有什麼心事,聽她這樣說也只是點了點頭,倒是沒有一點兒勉強的意思。
是夜。
羅衣躺着想事情,珍玉和巧玉在她旁邊睡着,呼吸聲均勻地傳過來。張嬤嬤的呼嚕聲都打起來了,她卻還是了無睡意。
因爲白天的時候提到了崔氏,她這心頭就一直沒放下過,又想着楚戰說起淵離的時候那種不屑和厭惡,羅衣更加睡不着。
起了身披了大氅,她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外面難得沒有颳大風,也沒有下大雪,門口兩個守衛的小兵頭站得筆直,見到羅衣出來立馬道:“小姐要去哪裡。”
“睡不着,出來隨便走走。”
羅衣眯了眯眼睛,還是看不清楚跟她站了只有兩步遠的小兵頭。
兩個小兵頭互望了一下,一人便主動跟在了羅衣後面。
羅衣也不反對,本來她就只是想隨便走走的。
雪地上的腳印有些淺,帷帳周圍都有光,照在地上反射出雪的白光。
她就低着腳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覺得走得有些遠了,便又折回來。
如此反覆走了好幾圈,身後的小兵頭還是盡職盡責地跟在她後面。
羅衣低低笑了笑,問小兵頭:“打仗,想過會死嗎?”
小兵頭一愣,估計是沒想到羅衣會忽然跟他說話,好半天才回答道:“想過。”
“那既然會死,爲什麼還是要參軍?”
“不參軍,也可能會死。”小兵頭冷靜地回答說:“要不是參了軍,有了口飯吃,可能早就死了。”
羅衣點點頭,走了兩步指着自己的腳印道:“你看,從我帳子到我去得最遠的地方,走了很多步,不過我沒數過。你走到這一天,有沒有數過自己走了多少步?”
小兵頭不解羅衣要問他的是什麼,只是就事論事地道:“小姐說笑了,誰會刻意數自己的步子。”
“對啊,誰會刻意數自己的步子。記住的,永遠只是腳站在地上,眼睛能看到的風景而已。”
羅衣又笑了兩聲,問小兵頭:“你看過最美的風景是什麼?”
“山川……江河和落日。”
小兵頭摳了摳腦袋,不知道怎麼應付羅衣。
羅衣卻笑道:“做軍人,最應該看到的風景,是踩在敵人的屍骨上的勝利礀態,那也是最美的風景。”
羅衣舀手蓋了下眼睛。“你有殺過人嗎?”
“有。”
“感覺如何?”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羅衣輕輕笑了起來。點點頭說:“那你對你們將軍的看法如何?”
小兵頭立馬肅然起敬:“楚將軍天縱英才,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
“崇拜他,敬仰他,並且死心塌地追隨他嗎?”
“當然!”
小兵頭很是驕傲地表忠心,羅衣含笑點了點頭,突然大聲嘆了口氣說:“長夜漫漫的。我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爲了感謝陪我聊天,我唱首歌給你聽?”
小兵頭一愣。立馬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小姐要唱也只能將軍聽……”
“歌本來就是唱給別人聽的,他一個人聽有什麼意思?”
說着就清了清嗓子。試了試聲音說,“我唱首舒緩的。”
“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總有云開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亮你我……
雪花飄飄北風嘯嘯。天地一片蒼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爲伊人飄香,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
她唱得很投入,小兵頭開始不好意思聽,聽到後來卻是怔愣着發神。
周圍守帳和巡邏的兵都看了過來,小兵頭張了嘴,羅衣都唱結束了好半天,他才讚道:“小姐,這調子真美……”
“是嗎?”羅衣笑了笑,悄悄抹了抹臉上的淚說:“還有很多歌,調子也很好聽,以後我再唱給你聽。”
小兵頭嚇了一大跳,忙擺手說:“小姐可以唱給將軍聽,將軍必定很喜歡聽的……”
羅衣低了頭說:“你怎麼知道他喜不喜歡聽。”
“那肯定的,小姐唱的曲子,將軍如何會不喜歡聽?”小兵頭一本正經地說:“小姐的每件事將軍都留心的,小姐唱的曲子將軍也肯定會喜歡聽。”
小兵頭怕是覺得羅衣不會討楚戰的歡心,很是熱絡地給羅衣出主意:“小姐唱歌給將軍聽,對將軍多笑笑,將軍肯定就更加寵小姐。這些天將軍忙着南方軍的事情,可能對小姐沒那麼照顧到……”
羅衣好笑地打斷小兵頭的話說:“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以爲她害怕楚戰不喜歡她唱的歌?天知道她只是沒有那個心思唱歌給楚戰聽而已。
今晚也過是一下子發了感慨,才唱了一首都被人唱爛了的歌。可若是唱其他的,她又能對着楚戰唱什麼呢?
嘆了口氣,羅衣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帳,小兵頭還在後面勸她多主動一些,對將軍要多討好一些之類的話。
羅衣只是淡淡地笑,不怎麼理會。
然而快要走近了,小兵頭卻霎時閉了嘴,不再言語。
羅衣覺得奇怪,朝他望了一眼,見他微微朝小帳口彎了下腰,便也朝小帳口望去。
那兒站着一個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清楚面容,但是覺得跟周圍的環境是並不相容的。身材高大,有一種強大的存在感。
在她看過去的一瞬間,就讓她打了個寒噤。
那男人,像是來自夜間的惡魔,讓人恐懼的同時,在這夜間卻也有些無比的魅惑之氣。
“楚、楚戰?”羅衣頓時驚呼出聲。(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