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的手緊了緊。
廣胤目光微動,但仍保持着鎮定,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不要着急,然後向着容堤微微欠身:“王若是不想我們在這兒,我們立刻出去。”
語罷作勢要走。
曦和看了容堤一眼,亦跟上廣胤的腳步,卻在二人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容堤又出聲了——
“等等。”
廣胤腳步頓住,回過身來:“王還有何吩咐?”
容堤朝着桌上的茶點揚了揚下頜,道:“把這些撤走。”
“是。”廣胤走上前去,微微低着頭,有條有理地將矮几上的東西一碟一碟收走。而容堤的目光始終凝在廣胤的臉上。
曦和注意到容堤的眼神,覺得似乎有些不妙,果然,下一刻便聽見他問道:“那兩個出現在王城中的生人,有消息了麼?”
廣胤仍舊面不改色,將手上的東西收拾好,冷靜地回答道:“這些消息我們並不清楚,王若是想要了解,還是叫外頭的守衛進來詢問的好。”
曦和麪色微變,廣胤還是太年輕,那語氣裝得不像。容堤此言本就是試探,現在估計已經確定他們有問題了。只見那躺在容堤腿上的男子已經坐起來,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甲,目中帶着寒光射向廣胤,而容堤亦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逐漸地變得銳利起來。
廣胤的動作一緩。
房中四壁霎時間有光影浮動,曦和目光一利:“動手!”
廣胤手中的盤子當即飛出去,直衝容堤的面門,那原本躺在其腿上的妖嬈男子一瞬間變得面目猙獰,衝着廣胤飛撲過來,曦和上前一掌將其打退,後者撞在牆上倏然消失。牆壁開始浮動,瞬息之間無數鬼影從牆壁中飛掠出來,青面獠牙的鬼魂張開血盆大口,從四面八方向着二人撲來,曦和重重揮袖,空氣中泛起波紋然後迅速擴大,房中的鬼魂一個個定格在空中,然後砰然消散。整座宮殿晃了晃,粉塵簌簌地落下來。
容堤眯起眼,緊緊地盯着曦和,眸中露出兇光:“洪荒法力,你究竟是誰?”
曦和的手自上而下抹過臉龐,露出本來的面貌,廣胤旋即顯露出身形,上前一步:“城主,我們無意爲難,只想借城主的地盤下去,此事無需鬧大。”
容堤的目光從廣胤的身上又挪回曦和的臉上:“你們究竟是誰,爲何本君從未見過你們?”
廣胤見其眼中逐漸溢出淡淡的血紅色,識得此爲魔界中人發怒前的徵兆,全身戒備起來,不待他出手,身側便一陣風掠過,曦和竟絲毫不講情面,直接上前出手了。
容堤眼中涌動着嗜血的光,迎面接下來曦和的一掌,未料到對手竟然如此強悍,一時不察後退兩步,頓時心下大駭,腦中卻分明不記得上古時候哪裡有這麼一號人物。身爲鬼域第一層最強大的的城主,他已然數萬年未曾遇見如此挑釁,此時的他已經被激怒,當即下狠招欲將曦和重傷。
廣胤意識到這裡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見情勢不妙,當即佈下結界以防有人偷襲,迅速上前施以援手。
但他顯然低估了曦和的本事。
白色的光芒攔腰劈開容堤的身體,卻只是一重幻影,下一刻容堤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曦和的身後,她手印一變,明亮的光芒從身後洞穿容堤的胸口,後者臉色陡變,一柄長刀從角落中飛來落在其手中,直刺曦和,卻撲了個空。
容堤警惕地立在原地,目光一寸寸掃過周圍,卻已然不見曦和的影子。
廣胤乾脆操了手在一旁看着,布了個結界將自己籠罩在其中,以免被殿中亂飛的東西砸中。
容堤面色鐵青,渾身的感知都張開,他驀地回身,長刀向自己的斜後方刺出,卻在下一刻睜大了雙眼——長刀鋒利,在她頸邊削落幾縷髮絲,然而,曦和的手指已經點在了他的眉心。
她的指間有白色的霧氣縈繞,若是法力一吐,便能即刻刺穿他的元神。
趁此機會,廣胤飛快地將他定住,然後緩步走上前來。
這時,有沉重的法力擊打在了殿外的結界上。
廣胤擡頭看了一眼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殿頂,看向無法動彈的容堤,道:“城主數萬年積威,若是這等景象被旁人看見,恐於城主日後聲名不利。還是請城主下令,讓閒雜人等退下罷。”
容堤的目光艱難地轉向廣胤,那神色兇惡得簡直似要將他剝皮生吞,然後沉沉開口:“退下!”聲音洪亮,傳至殿外,轟砸之力立即停止,無數鬼將停止了對結界的圍攻,然後圍成一圈,守在了殿外。
殿中,廣胤滿意地微笑了一下。
曦和撤了手,將頸邊的長刀挪開一些,退開兩步,隨便尋了一處斷裂落下來的木樑坐着,看向容堤:“那扇‘門’,要怎麼進去?”
“你們是什麼人?”容堤咬牙切齒。
“我怕告訴你之後,你會更不高興。”
“說。”
曦和坐在樑上,繞了繞發間的紫藤蘿,微微一笑:“我家住在洛檀洲,容堤叔叔,上一回我見到你的時候,你丟了一把斷刀在我家。”
容堤的神情一滯,然後一寸寸地崩裂:“你是……閻燼的妹妹?你是當年那個小丫頭,你、你是曦和?!”
廣胤唔了一唔。這麼快就想起來了,如此看來,這容堤的記性忒好。
然而,容堤的記性不僅如此。
只聽他震驚地沉默了片刻後,又更加震驚地道:“你老子打敗了老子七次,你來這種鬼地方竟然也打敗老子一次……不行不行,重來重來,老子跟你打過!”
室內沉默了片刻。
曦和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腕,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將你打敗了第一次,還怕第二次麼?容堤,別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容堤了。”
若是容堤仍是當年洪荒之時脾氣暴躁的魔界戰將,她或許還會覺得有些棘手,但眼下他已經失去了肉身,元神受創被封印在這巫神柱下數萬年,若是她再打不過,說出去也忒沒面子。
容堤面色陰沉。
半晌,他開口道:“放開我,你們想要什麼,說。”
廣胤站着不動,應該是仍舊保持着警惕。
曦和卻隨便一揮手,解了他的定身咒。容堤得了解放,動了動肩膀,想要彎下身去撿自己的長刀,但彎到一半又停住,在廣胤涼涼的目光下有些尷尬地直起身來,又瞟了一眼地上,然後抱起雙臂,看着曦和,將她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遍,咂了咂嘴,頓了頓,又咂了咂嘴:“真是想不到,當年還抱着閻燼大腿哭得死不撒手的奶娃娃,現在也能長成這樣的大姑娘。”
曦和嘴角微微一抽,反脣相譏:“想不到,當年潔身自好的容堤將軍,如今也寂寞到需要找男子消遣的地步了。”
容堤那模樣看上去想要發怒,反覆吸了幾口氣,還是按捺下脾氣來,道:“你是父神的女兒,我賣你個面子沒問題。”他轉向廣胤,“那你呢,你個毛頭小子,又是誰?”
曦和解釋道:“他是鄴戰的後人,如今天族的太子。”
“太子?天族現在也有這玩意兒了?”容堤瞪了瞪眼睛,腦袋似乎有些轉不過彎來,“鄴戰那老王八篡位了不成?你不是幼君麼?”
廣胤的眉毛微微一挑,顯然不滿意他的用詞。
曦和曉得容堤並不瞭解天地大戰之後的事情,但也沒那個閒工夫跟他一一解釋,道:“數萬年過去了,天地大變,哪能再同從前一樣。父神母神已經羽化,此事你即便在鬼域亦應該曉得……”她頓了一頓,“我已不再是幼君了。”
容堤看了看她的神色,收斂了幾分怒意,道:“既然……既然你老子已經不在了,那老子也就不將那些賬記在你的頭上……”說着這些,他忽然又怒起來,“不過你這麼大喇喇地闖進我鬼域來,半句話不說就出手打人,還講不講道理啊?要不是看你是女人,又比老子小了足足一輩,老子早就將你一掌拍飛了……你來這半個活人都沒有的地方,想要做什麼?”
曦和心知鬼域之人皆心存狡詐,即便面對容堤這般脾性莽直之人,亦不可掉以輕心。
她道:“我們想要借你的地盤,去下面那一層。”
“理由?”
“外頭髮生了一些事,我必須見一些人。”曦和道,“抱歉,我只能告訴你這些。”
容堤道:“沒關係,我也不好奇你們外頭的事情。我在鬼域佔地爲王,和外頭數萬年不曾來往,你們外面就算天崩地裂,也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他往一邊的桌子上坐下,不料那木桌經過了一陣交鋒已經很不結實,重量一落下來便立刻散架,他險些摔進木頭堆裡,臉黑了黑,好在廣胤很識趣地將目光挪開,給他留了點面子,他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面色沉靜下來,“你們既然有求於我,那麼,可想好了拿什麼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