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胤在那鬼王的書櫃中翻找的時候,因爲時機緊急,只看到了那信封口子上露出來的布帛一角,上面標註了幾個地點,便隨手將那信封帶了出來。
二人避開追兵,在距離冰谷很遠的地方尋到了一處有地熱的山洞。外面遍地都是溫熱的泉水,山體之中有滾燙的水霧沸騰,洞中很是溫暖。山洞裡黑黢黢的一片,廣胤取出夜明珠,溫潤的白光攀上乾燥的牆壁,照亮洞中一隅。洞外有瑩白的月光。
將外袍脫下來鋪在地上,二人坐下,廣胤拆開信封。
信封很大很厚,放在書櫃的最下層,邊緣落了一些灰塵,想來並不是很重要的東西,那個王也不常用。廣胤將裡面的東西都取出來,發現果然裝了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
有舊時與其他人來往的信件,上面沒寫什麼要緊事,亦有從其他書籍上落下來的殘頁。這其中,夾着一張暗黃色的錦布。
廣胤將其展開。
確實是地圖。
錦布頗大,方兩尺,上面的標記雖然年代久遠,卻十分清晰。在地圖的西南片,有一個紅色的點。
“我們現在就在這裡。”廣胤道。
從這張地圖上來看,鬼域確實十分廣袤,他們走了一整日,也就堪堪進入了外圈的冰原。由此地向東北,有一大片的荒漠,再往中心則出現了火山,有岩漿形成的河流,終年環繞中域,與這冰原相比,確實是冰火兩重天。
地圖上清晰地標明瞭鬼域的勢力劃分,那個王先前提到的屈焱和季風,則分別是靠近荒漠和在岩漿之內的兩位君主。
而這張地圖正中央的位置,標註了一個螺旋狀的圓圈,旁邊有一個字:門。
“這是何意?”廣胤皺眉,“鬼域封閉了數萬年,這個‘門’,難道還能通向哪兒不成?”
曦和亦覺得甚是不解,她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了旁邊的兩個字上:容堤。
這名字,似乎有些眼熟。
“怎麼了?”廣胤問道。
“沒什麼。”曦和接過地圖,手上忽地頓了頓,目光落在錦布的右下角上,那裡有散開的線頭,她兩指搓了搓這地圖,然後將其從那散開之處用力撕開。
裡面有一張極薄的絲帛。
二人對視一眼。
曦和連忙將絲帛攤開,目光落在那上面。
“這是……”
絲帛上也是一張地圖。但這地圖的構造,卻同他們想的完全不同。
圖上畫了三個平面,由上至下依次變小。最上面的那一層,雖然標註不如先前那一張地圖的詳細,但也能看出來,是他們眼下所在的地方。
廣胤目露驚訝:“難道,這鬼域,竟然不止一層?”
這樣的構造,與天宮十分相似,但又大有不同。天宮三十三天,並非如一座山般一層一層地壘上去,而是參差不齊,相互之間也沒有特定的通道。而據此圖所描述,每一層的正中央都有一扇“門”,只有通過這扇“門”才能在三個地方來去自如。
地圖上的標註很簡略,第一層相對詳細一些,但到了第二層,僅僅在各個方位記錄了五六個人名,而最下面一層,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和那中心“門”的位置,沒有任何其他的內容。
“想來這鬼域三層之間來往並不密切,第一層的人不怎麼下到下面去,下面的人也不會上來。”廣胤道,“若非如此,這地圖上總要標上個勢力劃分,曉得哪些地方是交好的,哪些地方是招惹不得的。”
“這樣看來,只有兩種可能。”曦和分析道,“第一,這個所謂的‘門’,不是那麼好出入的。第二,下面的人,這第一層無人敢招惹。註定了千萬年都不會涉足的地方,自然不需要畫那麼詳細。”
“那我們該往哪兒走?”廣胤問道,“你在這上面有沒有看到從前認識的人?”
曦和接過先前的那張大地圖,目光沿着路線細細地尋找,道:“那個叫做屈焱的,我聽過他的名字,但當年便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如今失了肉身,又被封印了這麼多年,更不夠看。他同閻燼沒什麼往來,不必在意。”手指順着山脈一路滑過去,“有一些認識的,不過希望都不大。唯獨這個叫做容堤的……”她的面色有些變化,“認識是認識,不過,未必會給我們好臉色看。”
廣胤接過地圖,目光落在那正中央的名字上。
“我們得下去,至少要去第二層。”曦和的目光掃了一眼絲帛,“那裡有閻燼的部將,還有……你老祖宗鄴戰的兄弟。”
廣胤頓了頓:“兄弟?”
曦和頷首:“這鬼域形成的時間在天地大戰前夕,那個時候鄴戰也就堪堪能在天界之中排得上號,哪有後來那般威風。”
廣胤唔了一唔。
“說到這個,我得提醒你。”曦和忽然想起了什麼,道,“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是經歷過天地大戰的,鬼域與世隔絕,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你最好別露了馬腳,誰曉得這裡誰是自己人。”
廣胤點頭:“知道了。”
於是二人便在這山洞中歇了一夜。夜裡曾有先前那冰下的小鬼從洞口路過搜尋,卻都被結界的僞裝給騙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當陽光投入洞口,二人便很快地起身,按照地圖上的路線,向鬼域的正中心趕去。
而這一日,鬼域的氣氛似乎與前一日有所不同。原因是,有活人進入鬼域的消息已經證實,幾乎所有人都動起來了。
“沒有人會放過這個機會。”曦和道,“鬼域與世隔絕數萬年,環境惡劣成這副模樣……這些人當初被封印進來的時候便極端好戰,在此地憋了這麼久,遇到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必然不會輕易放棄。”
眼下他們手上有地圖,能夠尋找最短的距離前往鬼域的中心,也不會貿然深入別人的勢力範圍,儘量在劃分地盤的邊界上走,如此雙方勢力爲了避嫌,一般不會有太多人在交界的地方走來走去。在冰原上,他們都不用走的,一來以免留下腳印,二來走路實在太慢,他們僅有七日的時間,若是全靠兩條腿,估計還沒到岩漿附近就得回去了。廣胤壓抑自己的氣息越來越得心應手,一路上遇到了好幾撥出來巡邏的人,都沒有打草驚蛇。
當日晚上,他們歇在了荒漠與岩漿地域的邊緣。
再往中心走,便是熾熱的火山羣,那裡的天空終年如火燒一般通紅,即便夜間也能夠看到交錯斑斕的紅光。
曦和自認身體很好,素來沒什麼病痛,但這麼一冷一熱的折騰,也覺得有些吃不消,心下打算着必須儘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便同廣胤合計了一番,最晚明日便要下到第二層去,而在這之前,他們必須做好準備進入容堤的城池。
“你爲何這麼不想見容堤?他同你有過節?”二人尋得了一處廢棄的木屋,廣胤一面抖開外袍,一面如是問道。
“我那個時候年紀還小,哪會跟人有什麼過節。同他有過節的是父神。”曦和道,“那個容堤是魔界的將軍,你也曉得,那個時候六界壓根沒個安寧,魔界與天界的關係素來不好,容堤同我父神交手了七次,敗了六次,一次沒打成,當時是因爲母神當時要生我,父神打了一半回家了,容堤覺得甚沒面子,那回過後便一次又一次地來找茬……估計是生了我之後家裡有個孩子鬧騰,父神原本便沒那個閒工夫跟他耗,後來次數多了更是被他煩得慌,最後一次乾脆將他的劍給砍斷了,他便再也沒來過。”
廣胤咂了咂嘴。
“其實,也不完全是父神的關係。”曦和想了想,補充道,“據說,最初這個樑子結下來是同閻燼有關係的。閻燼天性好戰嗜血,去魔界遛躂了一圈,砍了七八個將軍,其中便有一位是容堤的兄長,此舉激起了魔界上上下下的憤怒,閻燼生怕自己回不來,便將當時的容堤打成重傷並劫持了他做人質……雖說後來將他放回去了,但這個事總歸影響不太好。”
“……魔神果真名不虛傳。”
曦和輕輕地笑了一下:“我們那個時候的人,年少時都做過許多瘋狂的事,哪裡像你們現在這麼多規矩,好端端的少年人,連玩性都沒了……”她坐在雜草堆上,託着下巴,道,“想當初,母神管我管得緊,閻燼和弈樵偷偷帶着我去棲梧山玩,玩累了就跑到他們樹上偷蛋吃,你沒見過鳳凰蛋,一隻就有你腦袋那麼大,我們足足烤了三隻,還拔光了一隻小鳳凰的毛正準備上架子烤,結果被人發現,逃命一般地跑去了西天,求如來收留,躲了足足一個月纔敢出來。”
廣胤望着她的神情,半晌笑了一下:“先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