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一邊叫救兵,一邊衝進甲板室,只一槍,那新船長就一聲不吭地栽倒在地上了。別的人一看這場面,全都投了降。所以後來沒費什麼勁,就把船奪下來了。
船剛一到手,船長就下令放七響炮;這是我們約定的暗號,通知我已經大功告成了。我聽見這炮聲,自然十分高興,因爲我一直坐在岸邊等這炮聲,直到快要到凌晨兩點的時候。
既然清楚地聽到了炮聲,我也就安然睡着了。這一天真把我累壞了。但一聲炮響使我驚醒;我連忙起身,就聽得有人在叫喊,只見他爬上我那小山頭,站在那兒指着那艘大船,便張開雙臂抱住了我。他說道:“把我救出危難的朋友,那是你的船,這條船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了。”我朝那船望去,見它離岸只有半英里多一點;原來他們在拿下這船以後就立即起錨;由於天氣晴好,又是順風,於是就把那船駛到了河口;又劃了一條大舢板到我的家門口。
這一陣驚喜差點讓我暈了過去。因爲我確確實實得救在即,而且萬事俱備,只要我願意——一艘大船就會馬上起錨,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起先,我有好一會兒說不上話來,要不是他的手臂緊緊抱住了我,我就會癱倒在地。
他看到我這種驚喜的情形,急忙掏出一瓶酒給我喝,這是他特意爲我帶來的。我喝了以後,便往地上一坐,這酒雖然讓我提了神,但我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對他說一句話。
其實船長也一樣欣喜若狂,只是沒有我這樣驚愕。爲了使我平靜下來,他對我說了無數親切的話,但是我心中的驚喜之情過於強烈,竟使我一時間有些恍惚;最後,這股驚喜之情總算化爲淚水奪眶而出,我這才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現在輪到我去擁抱他,說他纔是救我出危難的人,彼此都十分高興。我對他說,這整個事情看來就是一個奇蹟;這說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着世界,無所不在的上帝能看到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救援不幸的人。
我的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我身居荒野,處境悲慘,而上帝不僅讓我奇蹟般地生活了下來,而且每一次都讓我化險爲夷。對於這樣的上帝,怎能不讓人由衷地讚頌呢?
我們交談了一會兒,船長告訴我,他給我帶來了一些食物,這是船上現成的東西,是那幫壞蛋在船上糟蹋一番後剩下的。說着,他便大叫舢板上的人,要他們把送給總督的東西送上岸來。看着這樣一份厚禮,我真覺得他們不是想把我帶走,而是要把我繼續留在島上。
首先,他們送了我一箱上等的酒,每瓶容量爲半加侖;兩磅上好的菸草,十二塊船上食用的牛肉,六大塊豬肉,一袋豌豆,一百磅餅乾。
他還送我一箱糖,一桶麪粉,一袋檸檬,兩瓶橙酸汁和許多其他的東西。更重要的是,他送了我一套從頭到腳都嶄新的衣服,使我穿戴得煥然一新。
不難想象,這份禮物對我來說既十分豐厚又雪中送炭。但是,當我把它們穿上的時候,我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些東西更讓人感到彆扭和不舒服的了。
這些事情過去以後,他便開始和我研究如何處理那些俘虜的事。因爲確實值得研究一下:我們該不該冒點險把他們帶走,尤其是那兩個不可救藥的傢伙。船長說,他們都是徹頭徹尾的壞蛋,根本就沒法相信他們的話,就算帶他們走,也得給他們戴上鐐銬!只要一到任何英國殖民地,就把他們作爲罪犯交給當地的司法機關。我知道這是船長的一件大心事。
於是我對他說,我可以同這兩個人談談,讓他們主動留在這島上。“如果這樣是最好不過的了。”船長說。
“那好,”我說,“我馬上派人去把他們帶來,我將和他們談話。”我隨即叫禮拜五去那石洞,把那裡的五個人帶到我的小屋裡來,讓他們在那兒等我。
過了一會兒,我一身新裝去了那兒——現在我又是總督了。大家在那兒迎接了我和船長之後,我便吩咐把那幾個人帶過來,我對他們說,他們對待船長的惡劣行徑以及他們準備今後去幹海盜等等,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在我的部屬下,大船已經奪回來了,正停在河口;他們待會兒就可以看到遭到報應的新船長,因爲這個惡貫滿盈的傢伙已被吊在帆桁的頂端。
至於他們自己,我說我很想知道你們有什麼理由,使他們不被作爲謀反的犯人而處決。當然,對於我可以處決他們這一點,他們是深信不疑的。
其中一個人代表他們回了話,說他們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有一點,就是他們在投降時,船長答應過不殺他們,所以現在懇求我大發慈悲。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有什麼慈悲可發,我已決定帶領我的人馬,隨船長一起回英國去。而對於船長來說,他肯定會把他們帶回英國,然後作爲犯人交給法官;結果呢,他們一定很清楚。所以對他們來說,我也講不出什麼好辦法,除非他們想留在島上碰碰運氣。如果他們願意,我倒不再乎,我有權把這個島交給別人。只要他們能在這兒生活下去,我倒傾向於給他們留條生路。
他們非常感激我,說與其被押回英國去受死,還不如留在島上。所以事情就這樣定了。
然而,船長對這種安排似乎不滿意,好像留他們在這兒很不放心。於是,我裝出對船長不滿的樣子,說:“這些人是我的俘虜,不是你的俘虜;既然答應他們從寬發落,就要言而有信。如果你不同意我這麼辦,那我就放了他們;只要你有本事,你再把他們抓回來,我不管!”
看到這樣的情形,他們顯出萬分感激的樣子。我讓他們先回樹林裡他們原來待的地方;我還答應他們將爲他們留一些武器,還可以指導一下他們,讓他們在這裡過得更好。
辦好這些事之後,我也應該爲出發作準備了。我對船長說,我還得在岸上待一夜,第二天再派舢板到岸邊來接我;同時我還吩咐他把那個被打死的新船長吊在帆桁上,讓那批人看看他的下場。
船長走後,我派人去把那幫傢伙召到我的住處,非常嚴肅地說,他們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因爲如果船長帶走他們,他們必然會被吊死。我向大船指了指,叫他們看那個吊在帆桁上的新船長,並告訴他們,要是上大船的話,他們會有同樣的下場。
他們全都表示願意留下。我便對他們說。我願意把這兒的情況告訴他們,免得他們的日子太艱難。接着,我毫不保留地給他們講了我來這島上的情形,我在這兒的整個歷史,我的防禦措施,做麪包,種糧食、曬葡萄乾的方法。總之凡是能讓他們過得舒服一些的要點,我都指給他們了。我還把將有十六個西班牙人來這裡的事告訴了他們,要他們向那些人轉交我的一封信,並向我保證平等地對待他們。
我把槍留給他們,還給了他們三把刀。我還存有一桶半火藥,因爲在最初的一兩年以後,我只用了很少的火藥。我教給他們養羊的辦法。教他們如何擠奶,怎樣做黃油和奶酪。
我還告訴他們說,我要說服船長,讓他再另外給你們留兩桶火藥,再給一些蔬菜種子。船長送給我那些豌豆,我也送給了他們,還努力告誡他們要用來作種子,以便獲得更多的豌豆。
把這些都交待好了之後,我第二天便離開了他們,登上了大船。第二天一早,那五個人中卻有兩個人游到了船弦旁,苦苦哀求讓他們上船。他們說另外那三個人心狠手辣,以後肯定會殺了他們,所以請船長看在上帝的份上,讓他們上船。哪怕上船後立即被吊死,他們也心甘情願。
聽了這番話,船長先是推說不同意,他也無權處理:後來又費了不少口舌,那兩個人信誓旦旦,保證痛改前非,總算讓他們上了船。不過這兩個人都受了鞭刑,結結實實地抽了一頓,並在傷處撒鹽澆醋。此後,這兩個人倒也老實安分了。
此後我吩咐把那幾個人的東西裝上舢板,趁着漲潮,舢板划到岸邊,他們收到東西之後,自然是千恩萬謝。我又鼓勵了他們幾句,說是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派船來接他們的。
我離開島時,爲了留作紀念,把我做的那頂羊皮大帽子、那把傘,還有我心愛的鸚鵡都帶走了。同時我也沒有忘記把那些錢帶上。這些錢多年不用,不經擦拭,很難看出它們是銀幣。
我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島。根據船上的航海日誌,這天是一六八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也就是說我在這島上度過了二十八年兩個月零十九天。巧得是,我離開島的日子,同當初我從薩里的摩爾人那裡乘大艇出逃的日子、月份竟是相同的。
我在這船上經過長途航行,終於在一六八七年六月十一日抵達英國,回到了我闊別三十五年的故鄉。
我到了英國,大家把我視爲異鄉來客,好像他們從來不認識我似的。我那位恩人還健在,當時我把錢交託給她,她盡力爲我保管。但她非常不幸,已經第二次守寡了,日子過得很淒涼。至於我在她那兒放的錢,我叫她放心,我決不會讓她爲難。相反地,我根據自己當時的財力,給了她一點非常微不足道的接濟。我向她保證,對於她的恩德,我永世不忘。事實上,當我有足夠的財力幫助她時,我沒有忘記她,不過這是後話了。
我後來去了約克郡,但我的父親已經去世了,母親也去世了,只剩下兩個姐妹,還有一位哥哥留下的兩個孩子。由於大家早就以爲我不在人世了,所以沒給我留什麼財產。總之,我不能從家庭得到任何幫助,而我自己的錢又很少,不足以安身立命。
但是出人意料,那位船長對我作出了回報。我救了他,保全了他的船和貨,而他已向船東作了詳細的報告,把我的義舉大加讚揚了一番,於是他們就請我去見見面,同時也會會一些有關的商人。他們大家對此舉極爲讚賞,還送了我近兩百英鎊作爲報酬。
我反覆考慮了一下,覺得要在世上幹一番事業,手上這點錢遠遠不夠,於是我決定前往裡斯本,想打聽一下我在巴西的種植園現在是個什麼情形,我那合夥人現在怎麼樣了。我想他肯定以爲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乘船去里斯本,在下一年的四月份抵達了那裡;在這些長途旅行中,禮拜五一直勤勤懇懇地跟着我,任何情況下都是我忠心的僕人。
到了里斯本之後,我做了一件使我特別愉快的事:我經過打聽,找到了我那位老朋友船長,當初在非洲沿海,就是他把我救上船的。如今他年事已高,不再航海了,而他的兒子接替了他的工作,像他一樣駕船去巴西做生意。這位老先生已不認得我了,我也幾乎不認得他了;但我馬上辨出了他的面貌,等我作了自我介紹之後,他也很快認出了我。
老友相逢,總有一番千言萬語的交談。過後,我自然向他問起我的種植園與合夥人。這位老先生說,他有九年沒去巴西了;但當他最後一次離開巴西時,我的合夥人依然健在,但是我的兩位代理人都去世了。但是他深信,有關我的種植園的情況,我可以獲得一份可靠的帳目表;因爲大家都以爲我死了的話,代理人一定會把我名下的那份種植園收益上報王家稅務官,而只要我不去申請發還,稅務官就把其中三分之一劃歸國庫,三分之二撥給奧古斯丁修道院,供他們用來濟貧以及向印第安人傳道:但只要我出面,或者有人代表我提出申請,那麼就應該發還,只是每年用於慈善事業的收益就無法發還了。他還斷言,王家的土地稅務官和修道院的司庫一定會很仔細,會密切監督作爲惟一當事人的我的合夥人,要他每年上報收益,以便他們依法提取原屬於我的那個份額。
我問他我的種植園已發展到了什麼地步,是不是值得我親自去料理一下;如果我想恢復在那兒的權益,會不會受到什麼阻礙。
他說,有關那種植園究竟發展到什麼程度,他無法提供一個準數,只知道我的合夥人只享有那一半產權,就已經成了一個鉅富。而且他當時聽說,我那劃歸國庫的三分之一的年收入,似乎撥給了另一個修道院或某個宗教團體,數量當在二百莫艾多以上。至於要順利收回這產權,這沒有問題,因爲我的合夥人還活着,能夠證明我的身份,再說,我的姓名在國家檔案中有登記,他還告訴我,我那兩個代理人的兒子都繼承了父業,很富有,而且也都是誠實可靠的人。他相信,我不但在回收產業的事業上將得到他們的協助,而且還會從他們手中得到一筆等我去結清的鉅款,這是他們的兩位父親在沒把產業上徼之前,爲我積攢下來的收入。
聽了這番話,我顯得有點不放心,便問老船長,我是指定他作我的全權繼承人的,我在遺囑裡寫得很清楚;我的代理人怎麼這樣處理我的財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