墾荒令

朱成翊定下的是雲來客棧獨立的一方小院, 二十名繡娘與僕婦甫一進院,便熱火朝天的大幹起來。堆積成山的男人衣袍, 此起彼伏的洗刷拍打聲,活生生將這一方小院變成了洗衣作坊。

出院門的廊下,醒來後出門尋找齊韻的朱成翊看見自己要尋的人, 正牽着一名擺夷女子的手一邊走一邊親熱的說着話。

“韻兒姑姑!”朱成翊出聲呼喚。

齊韻與這擺夷少女同時轉身,便見朱成翊頭戴襆頭,身着齊韻爲他挑揀出來的鴉青色盤領窄袖袍,妝花葛紗, 四合如意連雲紋雲肩, 通袖織金膝襴紋樣,腰間玉帶, 一幅名門佳公子的模樣。

“姑姑去哪兒?需要護衛陪你嗎?”朱成翊掃了一眼擺夷少女,衝她微微一個點頭後,目光又落到了齊韻身上, 雙眼亮晶晶, 顯見心情不錯。

齊韻見他居然無視免費替自己送來二十名僕婦的恩人, 連見禮都免了,暗自汗顏。她拉過身邊的擺夷少女,“這是安媞姑娘, 便是她替咱們送來這二十名僕婦,替你們縫補漿洗衣衫的。奴家這是要送安媞姑娘回府。”

朱成翊這才正對安媞,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在下午翊, 謝過安媞姑娘。”

安媞做此綢緞生意,自是對時下漢人的服飾等級制式瞭如指掌。眼前這位公子,身着鴉青妝花紗,莫不是皇親?

可既是皇親爲何一行侍衛卻是一幅歷經千難萬險的模樣。身旁的齊姑娘在鋪子裡時說的兄弟,可是這位朱公子?可朱公子明明喚她姑姑……

她心中正胡思亂想間,見朱成翊向自己見禮,急忙還了禮後,便與齊韻相攜出了院門。

直回到自己的笑綺羅鋪子,安媞仍在回想今日遇見的這對奇怪的姐弟二人。還未進店鋪,安媞看見自己的大哥召赤急吼吼的從店鋪內衝出來。

“安媞,你是土司家的姑娘,不是街邊布攤老闆的姑娘。咱家是餓着你還是窮着你了?三五不時便四處遊蕩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鋪子,快些跟我回家,父親說五日內若不到家,便要將你這些鋪子統統打砸了……”

安媞扶額,車裡距武定不止三四個州縣,自己一女流之輩,亦非長女,能有什麼重要的事能輪到自己頭上?父親又軸性起來了,定是偶然又聽見誰說了什麼刺激他的話,這是要自己不眠不休地連夜趕路麼……

車裡宣慰司,土司府。

“思罕大人!聽咱四川的族人們說,那朱成翊擺脫了朝廷的追殺,奔雲南來了。如若大人能得其投奔,大人所獲,可不止那小兒的名號了……您與老撾王念念不忘的重振咱南召古國雄風之願,可真就隻手可得了……”

“叭力勐先生可知那朱成翊落腳目標乃何處?”一把鋪滿一整張水牛皮的躺椅上,車裡宣慰司土司大人,思罕摸着自己濃密的鬍鬚,半眯着那精光四射的三角眼,望向自己下首的一位謀士。

“這可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大人,咱不能等着兔子來撞樹樁,卻可以主動引誘那朱成翊啊!”

叭力勐鷹頭雀腦,探身湊近思罕土司,“小人不才,正好有一計,可引得朱成翊主動前來,端看大人是否捨得……”

見到思罕眼中日益濃郁的好奇與疑惑,叭力勐詭譎的一笑,“大人可知那朱成翊最爲迫切需要的是什麼嗎?”

“人馬?銀錢?……”

“我的大人,是地盤,地盤啊!朱成翊如那喪家之犬四處躲藏,他隨行羽林衛,當下明裡暗裡尋他的人不知凡幾,如若他尚有復位之心,我等邊外之地則是他的首選,大人不若如此這般……”

叭力勐貼近思罕土司的耳朵,低語片刻,換得思罕一個起身,撫掌大笑,“先生好計謀!有先生相助,何愁那朱成翊不能手到擒來!哈哈……”

……

朱成翊一行於武定休整數日後,繼續南行。依齊韻的意思便是徹底逃出朱家王朝轄地,去往那緬甸或老撾。

朱成翊卻認爲外邦雖好,然自己乃中土帝王,投身番邦,日後自番邦起事,更是名不正言不順,哪有外邦的變節之士能自稱爲朱家皇族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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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事出有因,朱成翊依然堅持己見,齊韻便不好強求,二人折衷,決定去往朱家王朝的最南端。於是,威遠州、孟艮府與車裡宣慰司進入了朱成翊的視線。

這一日正午,驕陽當空。朱成翊與齊韻同臥於馬車中,車輪磔磔,齊韻任由朱成翊替自己捏着腰背,心情複雜難言。

被自己在七盤關從樑禛手裡強行救出後,朱成翊變得更加黏人了,進入了雲南,他便不再騎馬,每日與自己窩在馬車上。若不是自己堅持,夜間他也要與自己膩在一個帳篷了。

齊韻轉頭,看見朱成翊低垂的眼,微翹的嘴角,落在自己身上的每個揉捏推拿都滿含了討好的情意。她吞了一口唾沫,再一次嚥下了多次衝至喉間的話。面對這樣的朱成翊,她實在說不出讓他離自己遠點的話……

脣邊捱過來一盞花茶,齊韻擡眼,對上朱成翊如彎彎月牙的眼,“姑姑渴了罷?我瞧見你咂巴了一下嘴。”

“……”

齊韻啞然,憋了片刻,方就着朱成翊的手喝了一口茶,“翊哥兒歇會兒吧,你怎能做這伺候人的活計。來!你躺會,奴家替你捏捏!”

“不用!姑姑躺着罷,我不累。能與姑姑長久相對是翊的福分,伺候姑姑,翊心甘情願!”朱成翊按住齊韻剛想擡起的肩,放下手中茶盞,又緊挨着齊韻躺下。

他摸索着扯過齊韻的手,緊緊捏着,“姑姑乏了便睡會兒,我看着你睡。”

齊韻只覺尷尬不已,自從與樑禛有過夫妻之實後,她也越發覺得自己與朱成翊如此無男女大防的廝磨甚爲不妥。

一來朱成翊早已褪去那青澀模樣,長得肩寬背厚,手長腿長的,實在再難將他當孩子。二來如此廝磨,朱成翊不可避免會碰到自己的身體,都會讓她生出對不住樑禛的感覺。

齊韻使勁抽回了被朱成翊緊握的手,“翊哥兒,你自己歇着吧,奴家想去騎騎馬。”

一雙粗大的手按住了她的胳膊,“姑姑莫走!”

“翊可是做錯了什麼?”溫柔的眉眼彎彎,飽含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齊韻的心瞬間柔軟,“翊哥兒瞎想什麼呢,好好歇着,奴家在車裡會害得你受累,還不如讓奴家出去騎馬。”

“姑姑不在,翊纔會受累。姑姑莫走,就在這裡陪我……”言罷,朱成翊得寸進尺握緊齊韻的雙手,將頭緊靠在齊韻的肩上,便真的闔上眼打起盹來。

齊韻看着眼前朱成翊放大的臉,張了張嘴,想讓朱成翊放開自己的手,好讓自己坐起來。車外傳來白音沙啞的呼喚,“大公子,前方便是威遠州府衙所在地,那城門外貼了一張告示,大公子要出來看看麼?”

這回,朱成翊倒是乾淨利落地起身,掀開車簾便下了車,齊韻覺得奇怪,白音可不是愛好奇的人,是什麼告示能讓白音專程來知會朱成翊呢?滿心疑惑中,齊韻也來到馬車外,甫一站定,便看見身前黑壓壓一片人頭,朱成翊騎在一匹大馬背上不錯眼的盯着那張告示,神情古怪。

齊韻聽見一名男子高聲唸誦的聲音傳來,“近月餘,車裡司轄區與老撾國邊境交界處遊匪不斷,民生凋敝,流民亦與日俱增。車裡宣慰司思罕土司大人,心繫車裡司民生,特於周邊各州府張貼此墾荒令。凡有意助力思罕土司大人鎮邊的有志之士,皆可自由圈地於勐海縣至勐混村之間八百里荒林中。只要開荒卓有成效,土司大人允諾賞賜開荒者所圈土地之地契,免賦稅五年……”

耳旁傳來一衆看客嗡嗡的議論聲,“勐海周邊皆雨林,匪亂尤甚……”

“思罕大人這是扛不住了,要找人替他做盾牌麼……”

“八百里啊!可種多少甘蕉(香蕉)了!”

有人心嚮往之,有人嗤之以鼻,連素來沉穩的白音亦一臉激動的望着兀自沉默的朱成翊。

齊韻看着朱成翊良久不做聲,此時如若能在車裡與老撾國邊境立下足,實屬上上之選。

此處進可攻退可守,逃命亦方便。且車裡宣慰司非漢人執政,一直以來皆是擺夷人自己的土司掌控全境。先皇帝以浩蕩皇恩感召了這位名喚思罕的擺夷頭人,將車裡順利納入中土帝國的羽翼。成立了這車裡司,思罕被封爲車裡宣慰司土司,一應權力不變,唯每年上繳與其它州縣無二的賦稅予朝廷而已。

如此一來無論肅王爺亦或寧王爺,能直接予以掣肘之力則大大受限,對朱成翊而言,簡直是上天賜予的良機!

果不其然,朱成翊沉默良久,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衝白音說道,“繼續趕路,去往車裡司……”

作者有話要說:  橘柑寫這第二部分時,寫了好幾章,有一天無意間搜出一篇文章,不過也是鄉野傳說,上面說歷史上的朱永炆果真去的就是雲南,並有妻子,最終卻是和尚。

當時心中感嘆無比,不知道朱永炆經歷了什麼,一定比我編撰的故事更加精彩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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