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微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病房,四周一片白。
她躺在牀上,胸口給層層紗布裹着,連動都動不了。
很意外地,她看到秦桑影,雙眼紅腫,臉上滿是淚痕,和醫生在門口說着什麼。
秦桑影哭了?是不是因爲天朗……
她不敢想下去。
秦桑影走進來,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一隻手,說:“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想吃點什麼?”
微藍嘴脣顫抖着,半天才問出來:“天朗他……”
“他在加護病房,一直昏迷不醒,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秦桑影的眼中充滿擔憂。
“阿姨……”微藍想說抱歉,卻不知如何出口,“加護病房在幾樓?我要去看他!”
秦桑影在她的手心裡捏了一下,說:“你自己的傷也很重,又剛動過手術,醫生吩咐過一個月內不能下牀。”
還要躺一個月?微藍怕自己等不及,不,是怕天朗等不及。
她反握住秦桑影的手,急切地說:“天朗不會死!阿姨,醫生是這樣說的吧?”
秦桑影從未見過微藍如此激動的樣子,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髮:“微藍,其實你也愛着天朗,不是嗎?”
她的心顫動了一下,愛,或者不愛,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朗還活着!
秦桑影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說:“你快點好起來吧,等傷養好了,就可以去看天朗。”
她煲了人蔘雞湯,用一個很小的勺子,一口一口餵給微藍吃,喂之前怕燙了她,先放在嘴前哈半天。
在所有人眼裡,秦桑影是個好繼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微藍,在醫院傳爲美談。
微藍很感動,她覺得秦桑影並不是一個壞女人,自己以前對她成見太深了。也許那天晚上聽到天朗和她的對話,只是自己的幻覺吧?
天朗怎麼會不愛她?
撞車前的一剎那,她看得清清楚楚——
當卡車撞上來的時候,天朗最初是往左打方向盤,當他意識到這樣會把她撞上去後,便急忙往右打方向盤,試圖把她避開。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最危險的是副駕駛室的位置,因爲一旦出事,出於本能,駕駛員會盡量避開自己,而把身邊的人撞上去。但是天朗沒有,在那樣憤怒與絕望的情況下,他依然不忍心傷害她,而寧願犧牲的是自己!
天朗,他是用整個生命在愛着她!
整日躺在病牀上,微藍腦子時常處於混沌狀態,時醒時睡。
交警的事故鑑定報告出來了,卡車司機已經找到,他酒後駕車、肇事逃逸,負事故的主要責任,而天朗超速駕駛,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
那位姓王的中年交警,攥緊微藍的手,意味深長地說:“好好珍惜你的生命……和愛情吧!”
她緩緩轉開臉,不說話,昏然睡去。
再次醒來,已是清晨。秦桑影坐在她旁邊,輕輕地說:“微藍,今天你可以拆掉紗布了。”
她被送去了手術室。
醫生和護士給她拆線,紗布一層一層解開。當所有的紗布都落在地上時,微藍看見了自己胸前的疤痕,盤踞在她潔白瑩嫩的肌膚上,是個心的形狀。
主治醫生說她的傷口癒合得很好,還稱讚她生命力頑強。
“那麼慘重的車禍,竟然能夠生還,真是奇蹟啊!”
微藍苦笑,只有她知道,這條命是天朗給她的。
回到病房,她抓住秦桑影的手,說:“阿姨,快帶我去看天朗吧!”
秦桑影站在那兒,久久不動,臉慢慢扭曲起來,有剋制不住的痛苦。
“阿姨……”她打了個寒顫,驚疑地問,“阿姨,你怎麼了?”
秦桑影用雙手捂住臉,忍了一個月的淚水,從指縫中奔流而下。
“天朗死了……”她哽咽着,渾身抽搐而顫抖,“他在一個月前就死了!”
天啊!不,不可能是真的!
某根緊繃的弦驟然斷裂,微藍僵住,腦海一片空白。
秦桑影喃喃地,痛楚地說:“我一直瞞着你,是怕加重你的傷情,怕你難過……” “
“不,我不相信!”微藍慘白着臉搖頭,喑啞着嗓子,“你帶我去見他!我要見他,他一定還活着!”
她說着,就要向門外走去,秦桑影擋住她,說:“你見不到他……遺體早就火化了……”
微藍使勁推她,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哭叫:“你騙我,你不是說他不會死嗎?他身體那麼強壯,怎麼會死?”
“他是在沉睡中去的,去得很安祥,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
“我的第三個星願是,天朗被汽車撞死,讓秦桑影一輩子活在痛苦中!”
天朗哦!天朗!是我害死了你!
微藍虛弱地癱坐在地上,她淚流滿面,無法抑止地放聲痛哭,聲聲痛徹肺腑。
爲什麼?爲什麼死的不是她,而是天朗?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願意拿生命來交換。
不知怎麼,整個房間突然向她兜頭傾下,她失去了知覺。
活到二十七歲,微藍終於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行屍走肉。
自從知道天朗死後,她成天躺在牀上,不言不語,臉色和病房的牀單一樣慘白。
秦桑影站在牀邊,神情憂傷地說:“人死不能復生。微藍,你要振作起來,我和你爸爸都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微藍睜着無望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不說話。頭靠在枕頭上,她面孔雪白,雙瞳烏黑。
“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秦桑影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微藍沒有接杯子,呆滯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天朗他……”她終於開口,聲音低啞,“他葬在哪裡?”
秦桑影注視她的眼睛,說:“天朗沒有下葬。按照他臨終前的遺願,我們把他的骨灰撒在了江裡。”
天朗,你這樣做,是爲了躲我吧?生前不願見我最後一面,死後也不讓我看見你!
連在你墓前祭拜、懺悔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已經對我徹徹底底絕望了,是嗎?
我不怨你,也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該受的。
微藍感到心被掏空了,她閉上眼睛。
秦桑影目光深邃地站在牀前,俯視着微藍,低聲說:“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想這也是天朗所希望的。”
微藍閉着眼睛搖頭,卻搖落滿眶淚水。
“瑞陽明天會來接你出院,我沒有告訴他天朗的事,你也不要告訴他。這麼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哥哥不在了,他會受不了。”
秦桑影安慰地拍撫她的手背,走出病房,冰冷的門輕輕地關上。
天朗死了,秦桑影雖然有喪子之痛,但卻不會絕望,因爲她還有瑞陽。
而在她的生命中,天朗卻是唯一,是不可替代的!
此刻微藍才發現,原來他在自己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天朗,呵,天朗!
她在心裡瘋狂地呼喚着,淚水順着緊閉的眼簾,不息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