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珩猛地坐起,慌亂地伸手摸向牀鋪。
怎麼能這樣毫無防備的沉睡。若是有人來刺殺,他絕對會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想到人生會以這樣的場景結束,他愈加慌亂了。直到指尖碰到燕闕劍帶着體溫的堅硬劍鞘,又緊緊握住,他才停止顫抖,擡起頭昏昏沉沉地看向周圍。
屋內黑洞洞的, 卻沒有伸手不見五指。月光斜斜地透過窗櫺,在光潔的清漆地板上投下一個個白色的菱形光格。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傢俱佈局,熟悉的味道……他確實躺在自己的臥房裡,並不是在什麼陌生的地方。
定了定神,他將燕闕劍豎直舉起, 右手握住劍柄緩緩抽出。無論觸感多麼熟悉, 他還是要親眼看到燕闕劍的劍鋒纔會徹底放心。
燕闕發出微微的劍吟,凜冽的青光爭先恐後地從劍刃與劍鞘之間的縫隙飛出, 在他臉上映出一道光。那道光將他的面容分成兩半,一半被光芒照亮,像人。另一半隱在黑暗中,像鬼。
當他用燕闕擋住紀雲燕那驚人的攻擊後,無論走到哪裡他都不會讓燕闕劍離開身邊。這光芒帶給他的安全感,比任何人給的都多。無論是父親齊明帝,還是母親溫皇后,或是妻子蘇茉。
將燕闕插回劍鞘,他注意到蘇茉並沒有陪在他身邊。
明明記得蘇茉攙扶着他回了房間的,爲何沒有和他在一起就寢?這麼晚了,月色正高,她不睡覺去了哪裡?
“你爲什麼要害死嫂嫂?”蘇茉也站起來,雙拳緊握,淚眼婆娑地直視着他,“嫂嫂明明已經答應我們了,大哥不會和你爭太子之位,你爲什麼要害死嫂嫂?”
蘇茉啜泣道:“是真的,勝京昨天剛傳來消息,說嫂嫂喝了父皇賜的安胎藥後,過了一天居然無法呼吸,活活憋死了。大夫說有人在安胎藥中下了鉤吻之毒。現在整個勝京都在舉哀,大哥傷心過度病倒在牀,已令使者上京,要父皇交出下毒之人,千刀萬剮爲嫂嫂報仇……”
蕭北珩氣憤憤地哼了一聲,將她的手摔開,道:“那時候是不知道他們和父皇的關係,現在知道了。我要是有害他們的心思,我還會去勝京和他們一起過七夕嗎?再說大哥既然願意主動放棄太子之位給我,我更沒有理由去殺沈月晞了。”
“你小點聲,”蘇茉急忙起身,轉過來對他道,“不要讓下人聽了去。”
“我要怎麼說你才肯相信我?”蕭北珩氣得一下子站起來,煩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我沒做,我沒做。大哥既然都說不和我爭太子了,我爲什麼要害死沈月晞啊!”
蕭北珩哭笑不得,差點又想給蘇茉跪下:“茉茉,你總不能因爲我之前說過慌,後面再說什麼話你都不信了吧?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和你說謊。”
這個消息太過於震驚,他覺得不像是真的。
蘇茉臉上現出痛苦之色,道:“你不是……一直想殺死大哥和嫂嫂嗎?”
“怎麼陰險了?”蘇茉見他說的嚴重,關切地問道。
蕭北珩有些奇怪。他的精神恢復了,按道理蘇茉應該開心纔對。
“我得趕緊去京城覲見父皇,”蕭北珩將燕闕劍放下,去取衣衫,“茉茉快幫我穿衣,我現在就去,告訴父皇我不是兇手。待追查出兇手後,我親自押到大哥那裡……我得自證清白……我真不該睡這一天的。”
他這次驚醒並不是因爲噩夢,只是沒有摸到燕闕劍導致的。
蕭北珩仰頭無語,半晌方降低音量道:“我這些天來,根本連覺都睡不好,哪裡來的心思去做這些事。再說母后去勝京又不會路過安州……”
“世人都知道我和蕭濯要爭奪太子之位。沈月晞是蕭濯的得力助手,如今她被毒死,我肯定是首當其衝被懷疑的人,”蕭北珩不安地來回走了幾步,“這是把我往火坑裡推。若是父皇也認爲是我做的……你覺得他還會讓我當太子嗎?”
蕭北珩下意識地擡手到眼前想遮擋燈光。
蕭北珩雙眸圓睜,滿臉難以置信,擡起雙手放在蘇茉的肩膀上用力晃了兩下,問道:“你再說一遍,沈月晞死了?你確定嗎?”
蕭北珩活動了一下雙肩,又左右轉了轉,笑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就是有些餓。”
沉默了一會兒後,蘇茉還是開口道:“北珩,你爲什麼要那麼做?”
他摸黑下牀,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握着燕闕劍,擡腳向臥房門口走去。
蘇茉愈加悲傷,轉過身去伏在桌案上,哭道:“你曾經下毒害過大哥,又下毒害過蕭凱……你做過好多次了。你一直都騙我,你現在還騙我。”
他睡不着覺的日子, 一旦在黑暗中看見光亮就會刺得雙目疼痛。如今剛剛睡醒,他怕又刺得疼了。
蕭北珩辯解道:“蕭凱是敵人,又有燕闕劍,不下毒怎麼對付他。可給大哥下毒的那次是林魁,不是我吩咐的。”
蘇茉將燈盞放在桌案上,轉過身來道:“你已睡了整整一天了。”
蕭北珩放開蘇茉,向後跌跌撞撞地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語氣慌亂地道:
蕭北珩怔了怔道:“我做什麼了?”
蕭北珩以爲蘇茉是爲他的身體情況擔心,用手指揉了揉眼皮,微笑道:“茉茉你怎麼了,似乎有些不開心。是因爲我又起來了嗎?我並沒有做噩夢啊。”
蘇茉也神色緊張起來,跟過來道:“那我們要怎麼辦?”
還沒有走到門口,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蘇茉手舉着盞昏黃的小燈跨進門來。
蘇茉見他再三否認,心下信了。問道:“那究竟是誰下的毒?”
“這不可能,這不是我做的。”
蘇茉擡起雙眸,似乎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咬着嘴脣,眼中有淚光浮動。
她的語氣毫無歡愉。燈光映着她清秀白皙的臉龐,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蕭北珩清楚地看見她臉上未乾的淚痕,似乎剛剛哭過。
“林魁不是在京城嗎,”蘇茉道,“你是不是吩咐林魁去做了?”
“你做了什麼,你不是很清楚的麼,”蘇茉說着,眼淚又從眼角滾落,“既然做了,爲什麼不敢承認呢。你知道我這一天是怎麼過來的嗎,我想喊醒你,可我又想讓你好好睡……”
“我真沒做!”蕭北珩按捺不住,大步走到蘇茉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舉起來,“茉茉,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啊?”
“林魁不是你的手下嗎?”蘇茉擡起頭來,卻不回頭看他,“你那時是齊王世子,身份高貴,當然不能親手做這種卑鄙的事情。你讓林魁爲你做,你讓靖州軍的叛將爲你做。現在你連母后都開始利用了……母后那麼溫柔善良的人。”
蘇茉揉了揉被握疼的手腕,低聲道:“你說的是真的?”
“你到底怎麼了?”他扯過一張椅子坐在蘇茉對面,“告訴我。”
“等等,”蕭北珩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站在蘇茉身前,“茉茉,你把話說清楚,我到底做了什麼。”
“北珩,你醒了……”蘇茉幽幽地說着,走入屋內。
“我沒有什麼抵賴的,我沒做。”蕭北珩搖着頭,“我真的沒做,茉茉。”
“我睡一天了?”蕭北珩驚訝地轉頭看向窗外,“我感覺自己只是閉了會眼,只睡了半個時辰。”
蘇茉抽出絲帕沾了沾眼淚道:“你還想抵賴嗎?”
“我知道你醒了肯定會餓的,廚房一直熱着飯菜。”蘇茉表情淡漠, 依然是剛進門那副表情,語氣也絲毫沒變。
從剛纔的驚愕中回覆過來後,他又可以冷靜思考了。稍微琢磨了一下後果之後,他心中開始驚慌起來。
蕭北珩搖頭道:“茉茉,誰下毒這並不是最重要的。無論是誰下的毒,這個計策都太陰險了。”
“那你……”蘇茉望了望蕭北珩,在桌邊坐了下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只是睡了一天,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蘇茉見他着急,也連忙取過衣裳來幫他穿戴整齊,蕭北珩自去洗漱,蘇茉出門喚過侍女小香來道:“命人速速備車馬,平王要連夜進京。對了……再準備些吃的放在車裡,平王還沒用膳呢……算了,我也和平王一同去好了。”
小香得了命令,纔要離開。一位侍女急匆匆跑過來道:“平王,平王妃,皇后車隊已入府城,正往平王府這邊來。”
蕭北珩和蘇茉聽了,面面相覷。
這深更半夜的,溫皇后爲何會突然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