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烈焰
城外咚咚的戰鼓聲，即使身處皇城內的鳳棲宮，都隱約可聞。
永德帝坐在鳳棲宮正殿最高處的臺階上，披頭散髮，右手將劍拄在地上，沉默地看着四敞大開的宮門。滾滾濃煙燻黑了清晨的天空，遮蔽了初升的太陽。
他的身邊已沒有任何下人，臣子，侍衛，宮女……統統都不見蹤影。
每個人都認爲永德帝已經徹底瘋了。他不僅殺王爺，還殺大臣，殺妃子，殺宮女。已經沒人還有膽量留在他的身邊。
“陛下，”一位武將衝入宮門，遠遠地在臺階下喊道，“張將軍已降，齊王和勝州聯軍已攻到城下了。”
他不敢靠近永德帝，生怕永德帝突然跳起來把他刺死。
“朕知道了，”永德帝僵硬地點了點頭，彷彿脖頸生了鏽，“可有濯兒的消息？”
武將搖搖頭：“西方沒看到援軍。”
“我在想什麼，他當然不會來了，”永德帝喃喃自語，“我害死了婧雲，又追殺他……他又不是我的兒子……呵呵，連我的兒子都在討伐我，他又怎會來救我。”
“陛下，齊王並沒有攻城，”武將見永德帝在那自言自語，出聲提醒，“他說爲滿城百姓考慮，他暫不攻城。齊王還說，他跟陛下兄弟一場，決不會加害陛下，望陛下放心移駕城頭，同他交談一番。”
“我是大燕皇帝，不是任人屠宰的牲畜。”他轉過身，握着劍搖搖晃晃地走入大殿裡。
他本想追上去，又捨不得丟下自己那匹小馬，只得把鞭子收回。
他扶着牆壁跌跌撞撞地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然而十年過去，他登基爲帝，還是迎娶了當年那個衝撞他馬匹的傻丫頭。
“婧雲，其實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永德帝目光空洞地看着光禿禿的牆壁，“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你知道一旦告訴我真相，我不但會殺你，還會殺濯兒……”
那個傻丫頭已經出落得楚楚動人，才名無雙，成了帝后的不二人選。
“陛下，陛下，”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西方有信來。”
記得那時的自己，也和現在一樣莽撞易怒。
“是我姐姐，”小女孩害怕地看着他手中的馬鞭，“你……你也吃個梨吧，我娘說生氣時可以吃個梨，梨去火。”
他對吃梨的小女孩道：“喂，那個傻丫頭是你什麼人？”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十歲那年。
待只剩下他一人後，永德帝單手撐在冰冷的臺階上，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見他……我怎麼可能去見他啊。呵呵……說什麼絕不加害，他絕不會讓我活下來的。”
那時的他正在新婚歡喜之中，沒有把裴婧雲的話當回事，以爲她只是在介意當年的事情。
“原來是裴國公的女兒，”他轉過身，將馬鞭在手掌上輕輕地敲着，“原來父皇說他同裴國公指腹爲婚，說的就是她啊。連走路都不知道看道的鄉下傻丫頭，估計第一次來京城吧……我可不想娶這種笨蛋。”
“驚嚇皇子，打她都是輕的，”他氣得舉起手中的馬鞭作勢欲砍：“你胳膊肘居然往外拐，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打。”
在洞房中，他對裴婧雲道：“當年朕抽了你一鞭子，是朕太年輕，太莽撞，今後朕一定會好好對你。”
蕭銘將一個倒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護在身後，那個小女孩也就五六歲，正哭得稀里嘩啦。
“你是怕朕殺掉濯兒，隱瞞了二十年。”
“變不了的，”裴婧雲面帶憂色地搖頭，“那時陛下還小，只知用鞭子抽打。現在陛下貴爲天子，可以定人生死，不一樣了。”
“裴婧雲。”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我叫裴韶雅，皇子哥哥，你吃梨嗎？”
永德帝重重地嘆了口氣：“爲什麼要告訴我實情呢，你明知道我是個不可能忍受這事實的蠢貨，一直瞞下去多好。這樣後面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你我早晚會死，濯兒會登上皇位，爲什麼要告訴我實情呢？”
那個小女孩扔掉梨，一道煙就跑沒影了，速度之快令他咋舌。
蕭銘拉起那個女孩的手就跑，邊跑邊喊：“你等着，我去告訴父皇，你仗勢欺人。”
轉動間，他手中劍打到一個罐子，罐子應聲碎裂，汩汩地流出燃油來。
“知道了，下去吧。”永德帝擡起手揮了揮，令武將退下。
一陣眩暈襲來，永德帝站立不穩，伸手扶住牆壁。
現在回想起來，在第一次的相遇時，裴婧雲就已清楚他的爲人了。
“不吃，”他舉起馬鞭嚇唬她，“走開。”
記得那時的京城，也同樣繁華熱鬧。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他有些好奇。
無論是他，蕭銘還是那個小女孩，都有僕人跟隨。所有下人都知道打架的雙方是誰，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勸阻。
眼前的男孩叫蕭銘，比他小一歲，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對面的男孩道：“蕭瞞你別太過分。別人只是驚嚇了你的馬，你就拿鞭子打人。”
“蕭銘，虧你還是我兄弟。”他氣勢洶洶拿手中的馬鞭指着對面的男孩，“幹嘛護着這個女孩，你又不認識她。”
環顧四周，那個女孩的同伴還留在現場，四五歲上下，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抱着一個大梨在啃。
永德帝坐起來，看着擺了滿屋的罐子，口鼻之間都是燃油的味道，沉默不言。
經過之前掛着裴皇后畫像的牆壁時，他停下腳步，凝視着光禿禿的白牆。
“你忍受了二十年的折磨，是內疚把你壓垮了嗎……”他撞開房門，卻被門檻絆倒，一下子骨碌進了房間。
他還記得自己扯碎畫像，讓碎片如白色的花瓣飄落滿地的那一幕。
永德帝此時已神情恍惚，將“西方”聽成了“齊王”。
“他果然忍不住了，要來催促我去送死了，”他哈哈笑了起來，“這莫非就是天意？”
他揮劍砍倒桌案上的燈燭。
一朵小小的火焰落在了地上的燃油中，瞬間化作一團奪目的烈焰，整個房間燃起熊熊大火，將他包裹在火焰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