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凌晨,子時末。
洛陽宮殿大火熊熊,宮殿的材木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濃煙直衝雲霄,如一條黑龍般,扭動着身軀向天空中飛去。
這樣的火勢,似乎是有人故意縱火,只是不知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大鄭皇宮放火?
此時,大鄭皇帝王世充正在大聲的呼喊着,小太監、宮女們亂城一團,就連宮中的禁衛軍也趕來幫忙,人聲嘈雜的,舉起水桶等物,紛紛將水潑在火勢正旺的宮殿上。可是,水勢似乎太過於弱小,對於這樣的火勢無疑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將火勢撲滅。
王世充只覺得心情非常的煩躁,他不安的在院子中走來走去,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長了又短,短了又長。他的眼中,流露出暴戾的神色來,他將手捏住刀柄,想要抽出刀來,砍殺在他眼中並不賣力的太監宮女。他厚實而有力的手掌按在刀柄之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使足了力氣,居然無法將寶刃拔出。
這是爲什麼?王世充的心中大急,難道,是自己做了皇帝許久,往昔的武功已經消失了嗎?作爲一個武將出身的皇帝,這無疑是悲哀的。因此,王世充很是驚恐,他咬緊了牙關,使勁的抽刀,可是無論他怎樣,掛在腰間的刀柄猶如被鋼鐵澆鑄了一般,絲毫不動。
王世充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敢置信,他大喝一聲,準備再度發力,將寶刃拔出。
“陛下,你怎麼了?”一個聲音響起,乃是當初王世充發動兵變之時,內應的一箇中年太監,王世充被“禪讓”爲帝之後,讓他負責自己的起居。
“啊!”王世充擦了一把冷汗,才發覺恍然是夢。他伸出手,捏了捏腰間的贅肉,心中有些嘆息。自從他當上皇帝之後,自認爲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可是,哎,不說也罷!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王世充站起身來,問道。
“陛下,已近丑時了!”中年太監說着,微微躬身,道:“陛下,天色尚早,還是再歇息一會吧!”
王世充眯起眼睛,瞧了瞧窗外,與昨夜不同,今日的夜色明亮,將大地映照成一片金色。雖然王世充的年紀不小,可是無論是耳力還是視力俱佳,窗外的一切他瞧的是明明白白。雖然剛睡下不久,可是王世充現在一絲睡意也無。
或許是適才的那個夢境,或許是擔心虎牢關的戰局。
那名太監非常的聰明,雖然不知道王世充爲何搖頭,可是看見他瞧向了東北邊,聞弦知意,立刻明白了陛下心中的所想。
“陛下,虎牢關歷來是雄關,城牆高大,更有唐王鎮守,唐王機智,一定可以當隋軍擋在虎牢關外!”太監勸慰道。
王世充點點頭,心中悠悠的想着,這也正是他派出唐王鎮守虎牢關的原因。說起來,他的幾個侄兒都比親生兒子要強上許多,如果說有遺憾,或許這是最大的遺憾了吧!只不過,王世充相信,雖然太子差了一些,可是幾個侄子都是忠義之人,一定會好好的輔助太子的。畢竟,自己雖然健在,可是終究不能長生,若是百年之後,還是要靠這些親戚來守衛大鄭的江山。
雖然對太子有些不合意,可是那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就算是扶不起的阿斗,王世充也只能盡力的培養,同時爲他安排好所有的一切,這樣,不至於在他百年之後,大鄭灰飛煙滅。
燭光閃耀,將屋內照映的如同白晝。說起來,明帝在洛陽留下的財富不少,這使得王世充可以較爲奢華的使用這些物品而不用擔心。這個時代,蠟燭還算是比較高檔的物品,一般百姓也只是使用桐油燈而已,就是當初的反王竇建德,也沒有蠟燭使用。
王世充想了想,那個噩夢似乎還在纏繞着他,弄得他一點睡意也無。讓宮女伺候他披上錦衣,王世充決定出去走走。
夜色迷人,清風微拂,比起白天,晚上顯然舒爽多了,踏着緩慢的腳步,王世充在幾名太監的陪同下,在洛陽宮殿裡,隨意的轉悠。一路上,禁軍守衛森嚴,看到王世充,領頭的小隊長、伍長帶着士兵紛紛施禮。
王世充示意他們繼續巡邏,繼續前行。
不遠處,一間屋子,燈火通明。王世充有些疑惑,問道:“那是誰,怎麼還沒有休息?”
中年太監想了一想,回答道:“陛下,那是文苑公主的所在。”
“哦!”王世充輕輕敲了敲頭,引得幾名太監一臉的緊張。王世充笑道:“哎,這幾日事情繁多,居然連這也忘記了!”說着,王世充朝着亮光處的所在走去。
輕輕的敲門,一名宮女奇怪的問道:“誰啊!”說着,嘟囔着走了過來。
王世充等待了片刻,只見門兒打開,那名宮女似乎想要生氣的模樣,忽然看見是王世充,登時臉色一變,趕緊跪下,低垂着頭,顫聲道:“奴婢不知是陛下,還請陛下恕罪!”誰都知道,最近陛下的心情非常不好,據說已經有幾名小太監無緣無故被陛下一陣痛打,皮開肉綻,休息了幾日還沒有痊癒。
不過王世充只是一笑,讓宮女心中稍安:“公主在何處?”王世充的聲音意外的柔和。
那名宮女跪在地上,尚有些惶恐的一指一間偏廳,然後垂下頭。
王世充有些詫異,那間屋子裡面有什麼,王世充是知道的。只是,他很奇怪,這麼晚了,她在哪裡做什麼?
示意衆人停住腳步,王世充輕輕的挪動了腳步,隨着距離越來越近,文苑公主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你保佑叔叔一家安全,那麼,就算是折損柔兒的陽壽,柔兒也願意!”說着,咚咚的聲音響起。
王世充雖然只是聽見聲音,並沒有看見,可是心中仍然忍不住的感慨,這個侄女,的確是非常的乖巧,性格如名,溫柔婉約。只是可惜,身世悽慘,先是父母被歹人所殺,自己也吃盡了苦頭,不知道爲何,許多事情還想不起來。
王世充心疼她,特意讓她住在宮中,讓人小心的伺候。也正是對她非常喜歡的緣故,王婉柔的年紀雖然也算不小了,可是王世充並沒有將她如其他侄女一般許配給別人。這一點,王婉柔就幸運得多了,至少比起許配給楊慶(郭慶)的王氏宗親,還有單雄信的妻子幸運了許多。
當然,除卻王世充對她的寵愛,還有一個因素就是,王婉柔的個性還有堅強的一面。
當初,王世充稱帝之後,封她爲文苑公主。後來一度詢問她,可否看中大鄭羣臣中的英傑,以便婚配。可是王婉柔想都沒想,就婉約的拒絕了,看着她一臉的倔強,王世充知道,這事不能強求。
所以,時值今日,文苑公主仍然單身。據王世充所知,羣臣之中,有幾個心腹,想要娶溫柔賢惠的王婉柔,只不過,都被王世充拒絕了。既然她不願意,那就算了吧。畢竟,大哥只剩下這個一個女兒。
不過如今看來,這個孩子,的確是個孝順的孩子啊!王世充的心中稍稍安慰,他準備挪動腳步,這時候,又聽見王婉柔低聲道:“婉柔也希望他安全,一輩子開開心心!”說着,又是幾個響頭。
王世充微微一愣,聽文苑公主的口氣,似乎有心上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也不知道配不配得上。
這時,腳步聲響了起來,王世充擡頭,只見王婉柔一愣,顯然是有些奇怪叔叔怎麼出現在這裡。但是她略微驚訝之後,立刻施禮,問道:“叔叔!”
王世充微微點頭,示意她不必拘謹,然後笑着問道:“柔兒,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雖然虎牢關的戰局讓人非常揪心,可是畢竟領軍的是唐王王仁則而非他王世充,心中雖然擔心,卻只能是望穿虎牢,於事無補。婉柔的事情,也不算小呵!
“心上人?”王婉柔一愣,隨即搖頭,道:“叔叔,我沒有什麼心上人!”說着,臉色一紅。
王婉柔的這番表情在王世充看來卻是大不一樣,看樣子,這個孩子是真的有心上人了,只是畢竟她是一個女子,害羞罷了。想到此,王世充又是微微一笑,道:“柔兒,大哥已死,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孩子,叔叔對你自然是非常的疼愛。你雖然是女兒家,可是畢竟是公主的高貴身份,尋常百姓,自然是配不上你的!”
說到此,王婉柔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王世充微笑着的話語打斷了:“不過,就算是平民百姓,只要你喜歡,他待你不錯。叔叔一定會準了這門婚事!”王世充在說出這番話的似乎,心中卻是頗爲篤定。畢竟,王婉柔一個堂堂的公主,豈會遇見那些卑賤的平民百姓呢?
“叔叔,柔兒真的沒有心上人!”王婉柔心中一急,臉色又是紅了起來。
“呃?”王世充一愣,他想不到王婉柔的口氣是如此的堅定,猶豫了一下,王世充問道:“可是適才你說希望‘他’安全,那個‘他’是誰?”
王婉柔一愣,她在一瞬間明白王世充已經將她剛纔說的話全部聽見了,不由微微的嘆息,眼神一黯,道:“柔兒也不知道他是誰。”說着,王婉柔伸出白嫩的手指,敲了敲頭,道:“時不時的,他總是在柔兒的腦中出現,可是模樣卻不真切,柔兒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唉!”嘆息聲聲,一臉的懊惱。
王世充無語,王婉柔失憶的事情,是他的心病。當初,她得到孫思邈孫大夫的救治,這纔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挽回了一條性命。至於失憶,王世充也知道孫思邈是盡力了,這些年,孫思邈受王世充的委託,四處遊走,就是爲了尋找救治王婉柔的線索。
可是,太難,比起王世充當年逼宮,難了不止一點半點啊!
據孫思邈所說,王婉柔一定是受到了什麼嚴重的打擊,才使得她失去了記憶。如果要想她恢復記憶,只有兩個辦法。
一是,模擬當初王婉柔失憶的情景,這樣或可以喚起她的記憶!可是,當日,孫思邈是在山中採藥,然後順着一條幹涸的河道前行。在哪裡,孫思邈看到了滿地的血跡。這讓孫思邈推測,王婉柔應該是受到了山賊的襲擊,才導致了這慘烈的一幕。可是王婉柔失憶,所有的一切是不能回憶的,根本無從模擬那日的情形,這個方法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只有另一個方法,那就是尋找一個在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或者說是和她一同遇險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這個人一定和她非常的熟悉,或許可以救助於她。據孫思邈的猜測,也正是這個人,將王婉柔掩藏在草叢之中。可是,這個人是死是活?如果死了,恐怕恢復王婉柔的記憶就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還活着,這個人在哪裡?究竟要去哪裡尋找?茫茫人海,況且是戰亂年代,這個人恐怕已經找不到了。
這一切,誰又知道呢?
看着王世充沉默不語,王婉柔忽然笑了笑,聲音帶着軟軟的江南口音,道:“叔叔,你又何必擔心呢,一切自有天命。”
“天命。”王世充喃喃自語,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站了起來,道:“天命啊天命!”隨即,他看着王婉柔一眼,道:“不早了,叔叔回去了,你也早些時間休息!”
王婉柔點頭,施禮,聲音柔柔:“叔叔,國事繁雜,還請寬心,柔兒,希望叔叔不要總皺眉。”
而與此同時,長安。
秦王府,李世民的寢宮,燈火通明,很顯然,雖然已近丑時,可是李世民並沒有睡着。
雖然離河東失利已經過去了很久,可是這口氣,李世民絕對不能容忍!他日夜就在思慮,如何報仇。雖然他已經想好的計謀,可是,那個人會答應嗎?如果沒有他的配合,這一切將會變得極爲的困難。
根據從河東探聽而來的消息,李世民知道,如今河東已經改由大隋的燕王楊倓所掌控,此人雖然年幼,可是楊浩既然能夠放心的將河東交給他,應該有他的過人之處,就算沒有什麼才能,至少也會給他配備了良臣輔佐,從而力保河東不失。
更何況,擊敗李孝恭的蘇定方就鎮守在蒲阪城。據趙郡王所言,此人有着極爲厲害的武器,前所未見,能在半空之中,發出巨大的聲響,同時噴出碎石,殺傷力很強。當李孝恭將那日的戰況說出的時候,李世民的心中是不悅的。
在他看來,李孝恭不過是爲了推脫罪責,逃避戰敗的罪責。至於麼?當初外戚獨孤懷恩也不過是在蒲阪城屢敗,也並沒有受到皇帝陛下的懲罰,你何必找這種不着邊際的藉口?更何況,當時李孝恭的軍隊算起來還是偏師,如果隋軍有這麼厲害的武器,爲什麼在河東,隋帝楊浩並沒有使用這種武器,而是選擇了那種詭計,才能擊敗自己?
李世民並不明白,李孝恭的一番好意,被他誤以爲是推脫的藉口。當然,李世民雖然認爲李孝恭說的乃是謊言,不過也對蘇定方重視了起來,很明顯,這個人很有能耐,加上有一個善於防守的王行本,要想收復河東變得很不現實。
因爲地理的限制,從關中並不能直接攻擊河東,除非在河東有內應,唐軍才能殺進河東。當然,如果是天寒地凍,大河河面結冰,唐軍或許可以選擇一條捷徑踏過大河,攻擊河東。可是如今是六月天氣,河水結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等到冬天,恐怕隋軍在河東已經紮下了根基。
雖然是在秦王府中困守不出,可是對於各項消息,李世民還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如今隋帝在河東大肆收買人心,所作所爲,比起當初李淵進關的時候所做的一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李世民不想等,也不願等。對於李唐來說,在隋楊還沒有消除掉大唐的影響之前,再度收復河東纔是最重要的事情。要不然,在隋楊穩定下來之後,恐怕李唐想要再度攻打河東,就得不到世家,還有百姓的支持。
可恨的地形,導致了李唐在失去了河東之後,變成了劣勢!李世民狠狠的想着。
終於,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影來到了他的門外,然後叩門聲輕輕的響起,“秦王!”
聽到杜如晦的聲音,李世民興奮的一躍而起。今日他之所以沒有睡覺,正是爲了等待杜如晦!
“克明,消息怎樣?”杜如晦剛剛進屋,李世民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心急如焚,此事事關大唐的命運,還有他李世民的面子,他怎能不急?
臉上露出微笑,杜如晦輕聲,道:“秦王,幸不辱命!”
得到好消息,李世民的臉上露出笑容,他輕輕的踱了幾步,這個消息,還真是讓人振奮啊!只是,那人會在什麼時候起兵?如果,還是像突厥人一般的搪塞,那樣的話,李世民是等不起的。
安撫一下內心激動,李世民沉聲,問道:“克明,那人答應什麼時候起兵?”
杜如晦低聲,道:“那人答應七月起兵!”
李世民的心中稍定,一個月的時間,倒也夠那人準備一番了。而且,如今隋軍和鄭軍正在中原大戰,像這種決定兩國命運的巔峰之戰,必然是持續許久的。換而言之,就算王世充處於劣勢,可是憑着洛陽高大的城牆以及洛陽八關,此外還有虎牢關等地,大鄭至少可以支撐半年!而這,就足夠了!
在李世民看來,縱然是蘇定方英勇善戰,宋金剛強悍非常,可是他李世民若是能夠迴轉河東,一定可以趁着隋軍主力攻打中原的時候,奪下河東這塊對於大唐至關重要的地方!
“可是。”杜如晦的聲音再度低低的響起,聲音之中,有些猶豫,“那個人,說如果事成,他要定胡以北!”看着李世民沉吟,杜如晦補充:“不過太原郡他讓給大唐。”
李世民沉吟,那個人,本是匈奴後裔,給他河東北方數郡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就算給了他,只要能夠奪下河東,那塊地方,我李世民早晚必定拿回來!想到此,李世民一揚眉,擡起頭,問道:“克明,你答應了?”
杜如晦道:“殿下,請恕罪!”只是,他的口中說着恕罪,眉宇之間,卻是有着笑意,顯然他很瞭解李世民的性格,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李世民一定會選擇答應的。
“做得好!”李世民忍不住以拳擊掌,獨眼之中,閃現出一絲對勝利的渴望,此外,還有對楊浩的仇恨。這一箭之仇,早晚必報!
“可是,陛下,你……”杜如晦欲言又止。
“克明,你是在擔心我不能帶兵?”李世民猜測到了杜如晦的意思,果然,杜如晦有些擔心的點點頭。
半個多月過去了,李世民似乎宛如被囚禁一般,不能隨意的出入秦王府。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克明,既然那人已經同意,就等孤王上表一封,一定可以再度領兵!”李世民的言語之間,充滿了強烈的信心。他知道,河東對於大唐實在是太重要了!雖然父皇、兄長想要刻意的打壓自己,但是如果能有一個收復河東的良機,他們必然不會放過機會!
所以,李世民對於能夠再度領兵,信心很足!而自己若是能夠再度的領兵,一定可以一雪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