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昔,我們再過二天就要回南京了,我會告訴王主任逸顏的情況,你要做好被罵的心理準備。”一個月後的一天,宋城打來電話跟顏昔說。
“逸顏這麼嚴重的情況我都承擔下來了,被罵這種小事我不會在乎的。只要他病情能穩定,能好轉,我什麼都不在乎。”
“逸顏的事跟你沒有關係。只不過,你作爲他的女朋友,又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他媽媽,她的責怪肯定會加倍的。我已經先告訴閆叔叔這件事了,他在外地出差,已經在回南京的路上了,應該很快就去找你。叔叔是個開明的人,他會幫助你的。”
顏昔嘆了口氣,這一天還是要來了。
“你沒有必要受這麼多的委屈,放心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宋城的聲音突然間溫柔了許多。
“謝謝你,宋城!”顏昔放下電話,怕來的還是來了,這麼快。
這時手機再次響起,是倩倩打來的。
“顏昔,我們到南京了,再過半小時就能到你那裡,黃黃和花花我們都帶回來了。”倩倩愉快的聲音傳了過來。
“好,我在神經內科156牀,你們直接來找我。”顏昔除了去取錢,其餘時間寸步不離閆逸顏,連飯都是送到牀房裡的。五一時江尚峰偷偷放了一張存有五萬元的銀行卡在她的抽屜裡,現在派上了用場。聽說朋友和黃黃花花都來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讓他們自己找來。她不想離開他,哪怕只是一會會。
半小時後,只見倩倩急匆匆地推門進來了。
“他怎麼樣了?”倩倩湊近病牀,只見閆逸顏安靜地躺着,就跟睡着了一樣,絲毫看出不異樣。
“一直都睡着,病情沒惡化,也沒好轉。”顏昔輕輕地笑了笑說。
“親愛的,你瘦了好多!”倩倩拉着她的雙手,心疼地說。
“是嗎?我都好久沒有照過鏡子了。對了,小白呢?黃黃花花呢?怎麼就你一個人?”顏昔朝屋外看了看,奇怪地說。
“別提啦!”倩倩氣乎乎地說,“這些個醫院的保安都是死腦筋!說什麼也不讓黃黃和花花進來,小白還在那邊跟他們纏着呢,我就先跑來找你了。”
“也不能怪他們,這個是醫院的規定。”顏昔笑笑。
“都跟他們說是單人病房,不會影響到別的人的,就是不讓進,一點都不懂得靈活變通。”倩倩可沒顏昔那麼寬容。
小白從外面跑進來了,T恤衫裡鼓鼓囊囊的。
“你懷裡是什麼?”倩倩去掀他的衣服,黃黃一下子從裡面竄出來。
“保安不讓帶動物進來,我把花花拴起來放在他們門口了,黃黃就塞進懷裡,他們發現叫我我撒腿就跑了。”小白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也不怕黃黃抓你的?”顏昔也是服了小白了。
“你們都走了以後,黃黃主要就跟我了,它跟倩倩不來電。她在我面前溫柔着呢,不會抓我的。”小白有些得意地望了望倩倩。
“那你跟黃黃過去!花花歸我,哼,花花可喜歡我了,天天腳步腳尾着。”倩倩也不顯弱地說。
顏昔卻注意到黃黃先是怯怯地退在角落裡,瞅了瞅病牀,遲疑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幾步,又遲疑了一下,才跳到牀沿上,看清是閆逸顏,眼裡都放着光了,它“喵嗚喵嗚”地叫了幾聲,見閆逸顏沒有反應,沒有像往常那樣起來抱它入懷,便親親熱熱地在他的臉上舔來蹭去,如此幾番之後,便在他的枕頭邊倦成一團,靜靜地倦着。
顏昔的鼻子酸酸的,努力不讓自己掉眼淚,這種相依相伴的場景讓她想到了自己:他的父母會如何對待我?會把我趕走嗎?如果我是黃黃該多好啊,至少誰也不能把我和他分開。
她溫柔地看着黃黃和逸顏,靜靜的,像尊泥塑。
小白和倩倩互相使了個眼色,也安靜了下來。
時間悄悄流淌着,病房裡安靜得只能聽到空調“嗚嗚”的聲響。
“咚咚”有人敲門,不等有人去開便推門進來了。
顏昔轉頭一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材修長,一點沒有發福的樣子。穿白色襯衣,黑色長褲,黑色的皮鞋,讓他看上去顯得風度不凡。細看之下才發覺,此人跟閆逸顏的眉梢眼角很相似。
“叔叔您好。”顏昔一下子就猜到了來者的身份,此人正是閆逸顏父親閆元。
閆元匆匆地點了下頭,便來到病牀前,握緊閆逸顏的手,輕聲叫道:“逸顏,逸顏!”
閆逸顏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的反應。
閆元轉過頭,瞬間老淚縱橫!
顏昔默默地遞過幾張紙幣,閆元接過來擦乾眼淚,過了好久,他才轉身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顏昔,說:“你就是江顏昔?”
顏昔點點頭,輕聲說:“是的,叔叔。”
“宋城告訴我,逸顏住在這裡已經一個多月了,是嗎?”
顏昔不敢看他的臉,只是再次點了點頭。
“那麼久,就你一個人在照顧逸顏?”
顏昔又點了點頭。
“辛苦你了,孩子!”閆元輕輕的拍了下顏昔的肩膀,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顏昔驚愕地擡起頭來,到看閆元正一臉慈祥地凝視着自己,不由得鼻子一酸,不爭氣的眼淚霎時決堤。“對不起,叔叔,我沒有及時告訴您逸顏的病情……”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感謝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責怪你呢?逸顏躺這麼久,沒有變瘦,氣色也非常好,身上牀上都很乾淨,可見你是多麼用心地在照顧他。剛纔在醫生辦公室,他們都誇你是個好姑娘呢。”閆元雖然表情還有些凝重,但眼神卻透出絲讚許來。
顏昔一下子就後悔了,後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君子之腹了。
“早知道叔叔這麼通情達理,顏昔也不用受這麼多苦啊!”倩倩在一邊嘀咕着。
“是我對逸顏關心不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竟然是最後知道的,慚愧啊!我這個父親當得……”閆元也深深地自責。
“叔叔別這樣,這樣我會更難過的!”顏昔慌忙說。
“這跟你沒有關係,有很多事你不懂的。”閆元嘆息一聲。
顏昔不敢說話了,是啊,對於閆逸顏的家庭,她只略知一二,根本沒有發言權。
“後天他媽媽回來了,到時我們再商量一下是不是送他出國去治療。”
“出國?”顏昔大吃一驚,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事。“他這種情況不適合長途跋涉吧。”
“等我們問問國外的專家再說吧。”閆元停頓了一下,“我不希望他永遠躺在這裡,他那麼年輕,那麼有活力,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顏昔不說話了,是啊,她多少次夢到逸顏醒過來了,夢到他們一起在藍天白雲下,茵茵草地上抱在一起笑啊轉啊,轉啊笑啊,笑得自己都醒了,醒了才發覺自己流淚了,也發現逸顏的眼角也有淚水滲出來,慢慢地變大,緩緩地滾落下來。
“如果你願意,我們會讓你去陪護的,只是會更辛苦,畢竟要遠離家人,遠離親朋好友。”
“只要他能醒過來,我做什麼都行。只是,阿姨那邊……”顏昔欲言又止。
“她跟我提過你,說實話她是不看好你跟逸顏。而且,你和逸顏欺騙過她,這也很傷她的自尊心。但你對逸顏不離不棄,會讓她對你刮目相看的。其實我也知道,你只是幫助逸顏擺脫他媽媽罷了,並不是真的想要去欺騙她。淑敏呢,非常非常愛逸顏,愛得過度了,就成了傷害。說來,這也是我的錯……”閆元看了看屋子裡站着的三個年輕人,示意他們都坐下來,接着說,“他們都是逸顏的朋友吧,都來聽聽我們家的故事。”
“叔叔,我們可以出去的。”小白忙說,他可沒有窺探別人私事的習慣。
“沒事,你們聽聽也好。我正要處理我們家的事呢,你們知道來龍去脈,前因後果也是好的,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傷心的事各人都不願意去提它罷了。”
小白和倩倩道了謝,在窗邊坐了下來。
“我和逸顏的媽媽在西北插隊時認識,她是上海人,長得非常漂亮,自負而高傲。 因此在插隊時沒少受委屈,我一直陪着她。72年的時候,她嫁給了我,第二年她生了個女兒。”
“女兒?”顏昔一愣,她從沒聽逸顏說過他有個姐姐啊。
“1975年冬天,那年特別冷,西北好大好大的雪,湖裡的冰很厚,厚得可以在上面騎自行車。有一天,淑敏去農戶家幫忙接生孩子,我在家看孩子,後來我睡着了,醒了後就找不到孩子了。我到處找,村前村後,溝裡湖裡都沒找到。有人說有個年輕的女人抱走了我的女兒,孩子手裡還拿着糖塊。
淑敏瘋了一樣尋找女兒,找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找到。她開始變得敏感多疑,開始變得暴躁衝動,也變得對年輕的女人充滿敵意。她放棄了自己所擅長的婦產科,轉而深入鑽研骨科,幾乎是到了癡迷的程度,她用不眠不休的方式讓自己去忘記傷痛。直到後來一病不起,半年才慢慢恢復正常。到了80年,我們回了南京,83年生下逸顏,她的狀態才越來越好,工作非常順利,對年輕女人的敵視纔算緩和一點。就因爲這件事,纔會讓她拼命地想保護逸顏,她不相信所有逸顏自己認識的女孩也有點這個因素。
老實說,他們母子關係成這種樣子,我的責任難以推卸。因爲逸顏的姐姐被我搞丟了,我覺得對不起淑敏,對不起這個家,所以一直很放縱淑敏錯誤的教子方式,也一再用退讓的方法試圖來彌補過失。
這件事我和淑敏三十多年沒有提起過,這也一直是我們家話題的禁區,就連逸顏都不知道這個事。今天跟你們說起,是希望顏昔能理解逸顏的媽媽,理解一個受傷母親那種扭曲了的護犢之情。她是個聰明人,會感受到你和逸顏之間的這種真情,她能確定你不會去傷害逸顏的話,就會接受你了。
逸顏這二十多年過得很不快樂,他的母親又何嘗快樂過呢?她比一般母親付出的愛要多出三倍,也比一般母親辛苦三倍。希望你能改變我們家這種奇怪的現狀,雖然……雖然現在這麼說似乎太自私了。畢竟我們沒有資格要求你什麼,更不敢保證什麼……”閆元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爲力,明天逸顏會是一個什麼樣子?你憑什麼要求人家姑娘來改變你家的現狀呢?
“他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顏昔緊緊攥着閆逸顏的手,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