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師爺走後,唐昊等人倒是放鬆了不少,隨意地與那劉公攀談起來。“劉公和錢師爺原來早就相識?”
劉公捋了捋白鬍須,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青軒孤身一人來到倉頭縣尋生計,老夫見他是個老實人,又有些才華,便託了人替他在書齋裡尋了個抄寫的事情。他便就此在倉頭縣安家了。一晃十年已過,他如今已是縣令大人的師爺。雖不是大富大貴,也是沒埋沒了他的才華。”錢師爺本名錢青軒,劉公爲長,所以直呼其名。
“那爲何錢師爺說劉公是他的救命恩人?”蘇筱晴有些好奇。
劉公笑道:“那是青軒謬讚了,老夫也不過就是幫了這個忙而已。”
唐昊笑道:“劉公雖只是舉手之勞,於錢師爺卻如救命一般。錢師爺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自然稱劉公爲救命恩人了。”
幾人閒聊了一會兒,唐昊等人再次謝過劉公夫婦,便各自回房睡覺去了。這兩日的奔波,未來即將面臨的麻煩事還有一大堆,沒有充足的休息恐怕是無法應對的。
次日早上,錢師爺奉了李古田的命令,帶唐昊等人先行前往那被害的書生鄭君寶的屋子,又命人去取了至今爲止查訪到的關於此案的線索寫成書文送到劉公府上,等着幾人回來便可翻閱查看。
今日天氣不錯,萬里無雲,日頭曬得人暖洋洋的。唐昊等人隨着錢師爺到了鄭君寶家。說是個屋子,可比普通人家所住偏大。前屋後院,一應裝飾俱都齊全。院內還有一口井,可供主人日常打水。井邊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菜地,種着些瓜果蔬菜,雖不多,卻也豐富。只是沒了主人的精心照料,竟爛了不少在地裡。可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即便這些蔬菜都長得繁茂,也必定是不夠的。對此,唐昊自己深有體會。
唐昊問道:“這鄭君寶體格如何?”
錢師爺答道:“論身材算是中等,不算瘦弱,也不胖。不過身量比同齡人矮些,面相看着也似個少年人,大約是從小遭遇的原因吧。”這般描述倒也符合這鄭書生應有的形象。
唐昊再度環顧房屋,童義弘和魏海二人已經分頭去屋內各處查勘有無可疑之處。蘇筱晴則去詢問周圍鄰居,看看能不能得到些什麼線索。現在他們誰也沒有看過大寬等人之前查證的文書記錄,這樣也可避免被他們的話所幹擾。
唐昊又問道:“這鄭君寶來倉頭縣以前家住何處?”
錢師爺支吾道:“呃……這並不知道。”
“爲何不查?”
錢師爺解釋道:“不是不查,是真不知道。鄭君寶來了以後就只有他一個人,鄰里間也沒問過他這些,只知道他是賣了家裡的地來的。因他年紀小,他不說,別人也不好總問,怕傷了他的心。”
唐昊皺眉道:“可這些或許很重要。”
“爲何?”錢師爺有些不明白。
“第一,來的路上我四處看過,這裡雖不是倉頭縣最富庶的區域,卻也不算貧窮。鄭君寶的這個宅子在倉頭縣怎麼也值個十來兩銀子,一畝地均價約三兩銀子左右,至少要三畝多的地來支撐他買下這宅子。第二,就算鄭君寶節儉,在這倉頭縣城一年生活下來也至少需得花費二兩銀子左右。鄭君寶來了倉頭縣十年有餘,咱們只按十年算也需得二十兩銀子,加上房子是三十兩有餘。這鄭君寶家裡原來至少要有十畝地供他賣,還不能是貧田。若在村裡,他家可是大戶人家呢,怎麼就忽然只剩他一人了?”
錢師爺聽得冷汗直冒:“這……這他不是還打些零工麼……”
“尋常人家一年每日做工,也不過掙個二三兩銀子,他做些零工就能頂事?”唐昊反問,“倘若這鄭君寶家裡原有這麼多土地,爲何不將地都租賃出去,交予他人耕種,自己只收租子就好。一樣能安心閉門讀書,何必非要賣了祖產搬到此處?”
“或許他那時年紀小,不知道怎麼租賃?”
“不知道租賃土地,卻知道如何出售田產,所獲錢財還能使自己十來年衣食無憂?”
錢師爺實在答不出,只好道:“這些實沒想過,不過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與現下這案子,應該是無關吧?”
唐昊搖頭道:“辦案子最重要的就是細緻嚴謹。若這鄭君寶沒死,這些當然無關緊要。可既然出了事,那麼事無鉅細,都要考慮清楚,查探明白。吳城的案子裡,那允安縣主的管家丁利興是在兩年前與他人在青樓爭鋒吃醋,打鬥生事,卻是他兩個多月前被殺的主要原因。現在既然案子找不到頭緒,那就更加不能放過任何細節了。”
錢師爺當下肅然起敬,連聲稱自己的不是。正說着,蘇筱晴回來了。根據鄰居的話,鄭君寶此人生性內向,不愛出門,也不愛說話,沒聽說他和誰有矛盾。
唐昊把自己的發現也向蘇筱晴說了一番,蘇筱晴亦覺得有些奇怪。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徑直走到唐昊面前,怒道:“小子,你也太不把我們放眼裡了。自己來查案,卻把我們哥兒幾個當跑腿的?”
唐昊認出了這大漢是昨日站在那個大寬身邊的那人。他話音剛落,那大寬也帶着其他的人走進了宅院,錢師爺急忙走過來低聲呵斥道:“大寬,管管你這幾個人,現在查案子呢。唐公子是縣令大人請來幫忙的,是有真才實學的,你們別不知好歹!”
大寬冷笑:“那照錢師爺的意思,是我們幾個沒真才實學?笑話!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和一個小娘兒們,能懂個屁!”那幾個衙役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眉眼間盡是嘲諷之意。
唐昊冷眼看着他們,原本想着能躲則躲,現在看來卻是躲不過了。蘇筱晴聞言早已臉色鐵青,她只稍稍一運氣,手上略微施力,寶劍立即出鞘,瞬間將那大寬的胸前衣襟劃破。待得幾人回過神來,蘇筱晴已經收劍,起勢收勢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大寬等人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這位蘇姑娘你們可別瞎得罪,弄不好,下次割破的就不是衣襟了。”唐昊一邊得意地笑道,一邊心嘆果然有個高手在身邊就是好。
大寬摸摸自己胸口耷拉下來的破衣裳,那劍鋒力道再重上一分,只怕就不只是衣服破了,可見這蘇筱晴武藝之高,立時有些結巴了:“你……你們還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啊。是你們非要來惹事,我只是好言相勸而已。”唐昊一副無賴的模樣,“你們想查案,那就大家一起合作。若是非要在我這兒惹亂……這位蘇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大寬等人自知必定不是蘇筱晴的對手,只得暗自按下氣來。唐昊見他們不再多話,也不願再將事態擴大,索性將自己和蘇筱晴所得所想全部告知,免得他們又找到藉口來惹事。
說話間,童義弘拿着一個虎形鎮紙來了,笑道:“這鄭書生倒還有些品味,居然有這般物件。”
唐昊接過那鎮紙,仔細一看,似乎是某種玉器雕刻而成,通體呈暗綠色。虎紋虎爪,栩栩如生。單看這雕工,就知道價值必定不低。童義弘道:“這大概是什麼綠色的玉器品種,只是不知這樣的一個價值幾何,拿來給你們看看。”
錢師爺湊近細細觀摩,又拿過那鎮紙在日光下左右查看,詫異道:“這可不是一般的玉器,這是個墨翠,價值何止百萬!”
唐昊等人都是大吃一驚,蘇筱晴忙道:“錢師爺,你別看錯了,這書生這麼會有這麼好的東西?”
錢師爺捋了捋他的山羊鬍,不無得色道:“我年輕時曾在古玩店裡給人幫過忙,對這些珠寶玉器珍玩再熟悉不過了,斷不會認錯的。”話未說完,魏海也從屋裡拿來一副畫。雖說他不識什麼文墨,但是卻也認字。那畫上署名的作者是衆所周知的前朝丹青名家衛彤,魏海自然不敢怠慢,趕緊拿了出來。錢師爺接過那畫,仔細查看,再次確定,這是一幅難得的遺作墨寶,價值上萬兩銀子。
接連兩件名貴物品被查出,顯然不符合這鄭君寶的身份。衆人當即決定重新檢查鄭君寶的這棟宅子,隨後又在屋裡找到了價值不菲的玉器八九件,瓷器十來件,名貴字畫四幅,還有珠寶飾物無數。這絕不是一個二十三歲,足不出戶的書生所應該有的東西。
唐昊皺眉:“這就更加說明這鄭君寶來歷不簡單了。”
雖說親手搜出來不少幾乎可以定爲珍品的寶物,但是大寬依舊不以爲意道:“那又如何?再來歷不簡單,那也是十來年前的事了,與他被殺有什麼關係?”
“鄭君寶爲人內向不愛出門,那他的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是祖上所傳還是自己收藏所買?如果是他自己所買,會不會在買賣之間就得罪了人?但是得罪了人就會有人上門尋仇,鄰里間不會無人瞭解此事,說明這些東西不太可能是在這十年間鄭君寶自己所購。如果是祖上所傳,那會不會是因父輩恩怨尋仇而來?難道不應該往更久遠的時候去尋找線索?”唐昊提出一連串的問話。
大寬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得嘴犟道:“可那麼久了,鄰里間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我們又如何得知?”
唐昊忍了忍道:“這就是問題了,鄭君寶在倉頭縣住了十來年,他只是個少年人,就算再生性內向寡言,也不會不留一點痕跡。詢問之人不應只侷限於這些鄰里之人。鄭君寶以前做過零工,他是託什麼人找的零工?與哪些人一起做過零工?這些都是可以詢問的人。任何蛛絲馬跡都有可能是破案的關鍵線索,就看你們願不願意去做這事情。”
大寬一聽心裡暗暗覺得有理,當下決定不能讓唐昊等人奪了功勞,急忙爭着自己要去,那幾個跟着他的大漢也不甘示弱。唐昊正想着這是件費體力費時間的活兒,若只是自己和蘇筱晴,童義弘,魏海四人,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要查到什麼時候。雖說知道他們是爲了爭功勞,不過反正自己四人也沒有和他們相爭的意圖,所以一見大寬等人願意去詢查,自然立即答應,將他們趕緊打發走了。
“錢師爺,這鄭君寶的屍身可還在?”好不容易耳根子清淨了,唐昊趕緊進行下一項查探。
“在縣衙的停屍房裡放着呢,案子沒破,他又沒個家人,誰也不敢擅自下葬。”錢師爺回道。
唐昊幾人又返回了縣衙,決定去查勘一下鄭君寶的屍身傷情。尚未入停屍房,只見那仵作已經撲了出來,見是錢師爺,立即急道:“錢師爺,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錢師爺急忙扶住了那仵作,囑咐他冷靜。遂簡要向唐昊等人介紹了一下,這仵作姓馮,在倉頭縣已經做了十五年的仵作了。隨即才轉頭問道:“馮仵作,到底是出什麼事情了,這般驚慌?”
那馮仵作在錢師爺做介紹時根本沒聽進去,只不住地跺腳心急,聽得錢師爺再向他問起,慌忙道:“真的出大事了!那鄭君寶的屍體……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