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74:我怎會娶你
若不是因爲眼前的人,長着與她的如故長着一模一樣的臉,她會因爲他說話的神情,笑的弧度,以及他看她的眼神,以爲這是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她也是這纔想起來,自己所熟悉的沈如故,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活人,他半人半鬼,與她一樣,屬於黑暗!
而現在的如故,卻不再屬於黑暗了,他丟掉了屬於他們之間,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瞧啊,他會因爲這街上低級的戲耍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若是從前的他,會冷冰冰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大約是因爲經歷過生死,所以這世間之物,都並不入眼……
也或許是見過最深的邪惡之源,所以纔將自己隱藏起來。
她從前總埋怨這樣的沈如故難以解決,太能看透,可突然之間,他變成了一個前十八年都沒出過宅府,被病魔纏生的富家公子哥兒時,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內心裡,希望他能快些找回丟失的記憶,變回她熟悉的如故,可是轉念一想,他忘了那些黑暗裡所有邪惡,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南昭看得出神,突然發現那隻趴在沈如故肩膀上的灰毛猴不對勁,它眼睛裡有道奇怪的光,同時,還露出了兇相,咧嘴就要朝他脖子咬去,還好她眼疾手快,第一時間伸手過去,抓住那隻猴子就扔在了地上。
“啊——”尖叫聲!
因爲她如今靈花之力在身,手勁兒大得出奇,這般一扔,竟直接將那隻猴子給摔死了!
耍猴的姑娘痛心的跑過去將猴子抱在懷裡,發現沒了氣,立刻指着南昭質問:“你爲何要殺我的猴子?”
旁邊圍着不少看客,剛纔都親眼見證了這一幕,都以爲她是瘋子!
“這女人怎麼這麼狠啊,說摔就摔了!”
“太壞了!”
別人怎麼說她倒無所謂,她最擔心的是沈如故。
而此時,沈如故面帶怒氣,費解的質問她:“你這女子爲何這般兇悍,連那麼可愛的猴子也要摔死?”
她忙解釋道:“如故,我看到那隻猴子要咬你,所以我才……”
“咬我?爲何我沒看見它要咬我,就你看見了?”
這時,雜耍班的幾個人已經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一定要討個說法。
特別是那帶猴子的姑娘,她說那隻猴子是她從小養到大,花費了許多心血才訓練成這般乖巧,所以十分難過和憤怒。
看她哭成個淚人,更是惹得旁邊看熱鬧的人對南昭更多非議。
沈如故面對着這麼多人的指指點點得實覺丟臉,恨不得馬上挖個洞鑽進去!
“抱歉,我只是看到它要咬我夫君,所以纔出手……我並沒想殺死它的!”
她的解釋在這些憤怒的雜耍班眼中,毫無份量,只將她圍住,要她賠償那隻猴子!
周鳶走過來說:“不就是錢嗎,賠就賠!多少錢!”
沒想到,對方竟然獅子大開口的說:“兩萬兩!”
“什麼?”周鳶張大了嘴巴,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們曉不曉得,兩萬兩都可以買下這半條街了?”
對方卻有理有據的說:“我們這隻猴子,可是逍遙靈猴,十分珍貴,且不說它品種,就單說我們訓練它耗費的精力,它的價值都不能用金銀來衡量,我們給你開兩萬已是低了!”
南昭這時卻沒說話了,她目光看着那隻被雜耍班姑娘抱在懷中的猴子屍體,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
“怎麼,賠不起啊?賠不起就用值錢的物件來抵!”雜耍班的男子強勢的說完,發現南昭手裡拿的寶劍不錯,指着說:“這劍不錯!”
“這劍當然不錯,但你要不起!”周鳶看不慣這些人坐地起價,漫天要價,所以臉色也不好看。
對方仗着一時人多,圍着他們,說不給錢不讓走!
沈如故覺得太丟臉,只想趕緊離開,就對南昭說:“不就是一把劍嗎,給他們不就行了!”
南昭心頭好似有何物碎了,問他:“如故,你可知此劍從何而來?”
沈如故早被這些人吵得心煩意亂,更沒了好語氣回答:“我哪兒知道此劍從何而來,但能抵兩萬兩,它也值了!”
她萬萬沒想到,這種話,竟從沈如故口中說出!
失望自然是有的,但她已接受了他現在只是個不懂世事的富家公子,便也要勸服自己去接受他凡事用錢財來衡量!
這不是沈如故變了,而是他從前的樣子……
“劍你到底給不給?”戲耍班的人看她不動,一再逼問道。
南昭也沒剛纔那般好說話了,她臉色一沉,回答:“要賠錢可以,但我總得心裡有個數,讓我先看看那隻猴子的屍體,再來商討賠償的問題!”
對方聽她突然語氣強硬起來,明顯帶着猶豫問:“一隻猴子屍體有何好看的?”
南昭自然有自己的原因,她說:“死個人還要解屍才能查明真相,你這猴子既然這般珍惜寶貝,我當然要仔細確認了!”
說着,她朝那位姑娘走去,其他人想攔住她,但誰能攔住她啊!
她到了姑娘身邊,目光盯着姑娘懷裡死去的猴子看,灰色的毛確實少見,但不能證明它就是什麼逍遙靈猴,且她方纔之所以會有摔的舉動,是確實覺得這猴子邪性,所以才決定要一探究竟。
“看夠了沒?”那年輕姑娘不太客氣的問。
南昭輕輕看了她一眼,便伸手去摸猴屍,對方更是反應頗大的往後退了一步,這讓她疑心更重,一定要仔細看看,於是她不由分說的去搶猴屍,卻不想,那死掉的猴子突然動了,它擡起頭來,對着南昭咧嘴挑釁!
南昭這次沒看到猴子眼睛裡有光,但它兇起來的樣子,着實令人不踏實。
在場所有人都見猴子活了,並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又活了?”
周鳶立即站出來嚷道:“我就疑惑,那麼輕輕摔一下怎會死,原來是詐死騙錢!你們這些江湖騙子,都敢騙到我頭上了,今天一個都別想走,全部抓去官府!讓你們坑蒙拐騙!”
那些雜耍班的人聽說要報官,也是害怕了,有個似乎是班首的人趕緊過來商量,與之前的態度完全不同!
周鳶自然不肯,並高調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要爲民除害!
很快,州府的人就被她找來了,州府的人也基本都認識她了,有她開口,不敢怠慢,立即將這些江湖戲耍班的人抓起來了!
此事就這般過了,並沒有其他波折,去雲州軍營的路上,周鳶還一再誇自己,臨危不亂,早就將這些騙子識破。
南昭卻一直注意着沈如故,發現他一言不發的坐在一旁,小聲叫了他的名字:“如故……”
沈如故明明聽到了,卻不答不看,一直望着窗外。
周鳶平素是個沒太多心眼之人,此刻也看出了點問題,不再說話,等到了軍營,她率先下了車,多得遠遠的。
今日的軍營與往常不太一樣,因炎帝皇駕就要入雲州,不日將有一場盛大的練兵,所以各部都在忙着準備。
還未進營地,就聽到練兵場上聲勢浩大的聲音,沈如故有些懵,之後問南昭:“到此處來做什麼?”
“如故,這兒是你在雲州停留時間最久之地,所以……”
她話還沒說完,對方已沒有興致聽完,直接打斷道:“都說了多少遍了,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爲何總要帶我到我不願來之地!”
南昭愣了一下,她感覺得到,沈如故討厭她,連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極力排斥。
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纔可以讓他理解自己此刻的心境,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才能打開這局面。
她唯有在他明顯厭煩的目光下,低順得毫無尊嚴。
“你莫氣,若你不喜歡,我們就……”
“我當然不喜歡!”沈如故強勢的說:“瞧瞧這都是些什麼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家家,怎麼整天除了妖魔鬼怪,就是打打殺殺?”
他有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此刻也不避諱的講了出來。
“我爹孃皆是十分傳統之人,怎麼會爲我娶一門這樣的婚事?”
南昭還未來得及告訴他這件事,聽他又這樣的誤會,忙解釋道:“如故,爹孃當初是反對這門親事的!”
“他們反對?”沈如故好像終於聽到了一件令人大快人心之事。
她卻不得不告訴她:“當初,他們確實反對你娶我,但那時,是你執意要娶我爲妻,你還對孃親親口說的,說我纔是你的良配!”
“不可能!”他一口否認道:“你又編故事來騙我,我怎會娶你?”
之前他還礙着有別人在,所以難聽的話都憋在肚子裡,剛纔有了猴子那一遭心事兒,他將心頭的怨氣通通揮灑在南昭身上,指着南昭的臉說:“你看看你,無論出生還是樣貌,沒有一樣可以入眼的,你到底有什麼好,能讓我娶你?”
你到底有什麼好,能讓我娶你?
在許久之前,這個疑問也一直存在南昭心裡。
那時,在她眼中,沈如故出生好,家財萬貫,至親疼惜,樣貌好,這世間,找不出幾副這麼漂亮的皮囊來,若非他從小體弱多病,足不出戶,只怕還未成年時,就惹得全程女子癲狂了!
而她呢,一出生就是個煞物,被家人拋棄在道觀中,她一無所有,爲何沈如故要娶她啊,還對她那麼好,無數次爲了她,以命相抵。
有多少次,她都扣心自問,她南昭何德何能,讓沈如故對她如此?
而此刻,沈如故也這樣問她,她確實找不到自己的優點,可以說,在明媚的沈如故面前,她不僅一無是處,還是個煞物,所以她不想去辯解什麼,這些都是她欠他的。
她也沒忘記,當初,自己嫁到沈家時,不也整天都揣測沈如故欺騙暗算自己嗎?
那時,沈如故說再好聽的話,她都不信,就和現在一樣,他也不信。
沈如故本是要發泄心中怨氣,卻只得到了她低頭沉默,更加煩躁的問:“你說話啊,你不是話很多嗎,爲何現在卻又不說了?”
她剛剛一說話,他就生氣,現在自己不說話,他還是生氣!
甚至,只要沈如故生氣,她更比自己生氣還要難受!
下意識地去牽沈如故的手說:“如故,咱們別吵好嗎?”
他不知道,她經歷了多少磨難,死了多少回,纔能有今天,看着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刻都不願離開他,更不想與他有一絲不快!
“吵架?”沈如故笑了一下,“你這般模樣,看起來還挺委屈的!是否覺得我依依不饒,專門找你麻煩?”
“沒,沒有,我沒有委屈!”南昭猛搖頭:“我是怕你委屈,所以才……”
“該不會——”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揣測道:“我知道了,我們的婚事,既不是我爹孃安排的,也不是我願意的,一定是你仗着有那個王爺兄長給你撐腰,威逼我娶你,對不對?”
南昭聽他越說越離譜,立刻表明態度:“九哥與我們的婚事毫無瓜葛,以後莫要再說這種話!”
“呵!”沈如故卻不以爲然的說:“反正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全憑你們口說!”
說到底,到現在,他們對他講的所有,他都不信的。
南昭聽到他說這句,心更被什麼尖銳之物,猛紮了一下,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如故!你大可不必相信我之言,但我從未要害你!”
說完這句,她恍然失神。
曾幾何時,有個人在青州河畔,對渾身溼漉漉的她說過差不多的話。
我雖算不得是個活人,卻從未要害你……
如今位置互換,她總算明瞭當初沈如故說那句話的心境。
即使再難受,他也從未將表現在臉上,更不曾對她深說。
因爲,口說得再動聽,不曾親身經歷過的磨難,如何能感同身受?
她不也是在一次次生死之中,才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嗎?
“那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沈如故問她。
她抱歉的說:“對不起,如故,都是我的錯,讓你才一醒過來,就去面對這麼多,你目前完全不能接受的局面。想不起來沒關係,我們不想了,你莫要不開心,這裡你不喜歡,我們就回去!”
對方瞧她這般低聲下氣,也就不好繼續發作了,他還真不想進軍營去,要出去賞賞城外的風景。
南昭立刻就答應了,陪着他走在營地外的山野間。
剩下之中的這個時候,炎熱得很,他沒走多遠,就大汗淋漓,南昭忙摸出手帕來爲他擦臉上的汗水。
他始終對南昭很陌生,自己拿過來擦了擦,然後問道:“對了,我們何時可以回青州?”
南昭回答:“本來早應該回去了,但在雲州不斷髮生一些事,所以我們逗留在此,目前還走不了,因爲我們所在之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口,名叫生死門,三百年前……”
聽到她又開始講那些故事,沈如故打斷道:“你別講這些,我聽不懂,你就告訴我,何時能回青州,我從小就未離開過我爹孃半步,離開了這般久,他們一定很記掛我!”
她附和道:“是啊,我們確實離家有一段日子了,不過,如故,此時我們還不能離開雲州,我答應過別人,要在此守碑……”
沈如故立即問:“守碑?又是你說的那些神鬼之事嗎?”
怕說多了他又不開心,她就只點點頭。
沈如故十分確認,自己不止娶了個醜女,這醜女還是一個神棍!
因爲他再不願去南昭帶他去的任何一個地方,於是這天,他們只好打道回府。
入夜後,有一件大事,那便是炎帝黃昏時入雲州,全城百姓出街歡迎,周仰周鳶作爲皇子皇女,自然要去接駕,所以他們半下午就已經離開了,平日熱鬧的國公府,只剩下南昭與沈如故。
若是以前,沈如故會看看書、寫寫字、彈彈琴打發時間,現在的他,沒了那幾年的記憶,心性也變了,側躺在躺椅上,懶洋洋的撥着葡萄吃。
胖人蔘坐在房樑上看他將葡萄都快吃完了,終於忍不住了,到外間找到正在抄經文的南昭抱怨道:“小靈女,你家相公還了魂以後,把平日裡我吃的皆吃完了,他是不是在陰間進了餓鬼道啊!”
“莫要胡說!”南昭提醒她道:“別讓他看見你!”
“怎麼?”胖人蔘抖了抖自己那肥胖的靈身。
南昭隨口答:“他會怕!”
“哈哈哈——”胖人蔘捧腹大笑起來,“他會怕?他怕什麼?莫不是真如府里人傳的那樣,他都不記得了?”
“嗯。不記得了!”她埋着頭,認真的握着筆,繼續抄着手裡的經文。
沒多久,裡間突然傳來沈如故一聲驚叫!
“救命啊!”南昭立刻扔了筆衝進去,便見他卷在躺椅上,一臉驚懼的說:“有……有……鬼!”
“有鬼?”南昭皺眉,她就在這兒,什麼鬼敢進來?
轉念一想,不對勁,便四處尋找胖人蔘的影子,沒漸漸這胖妖精飛哪兒去了,但她感覺,一定是沈如故以前動不動就要挾要將她用來熬湯喝,所以她想趁如故沒了記憶來報復!
於是她暗自在心裡發誓:死胖子,別讓我看見你,不然給你熬湯喝!
現在安慰沈如故比較要緊,她忙走過去輕聲對他說:“如故,這府裡乾淨得很,你看錯了,這沒有鬼!”
“怎麼可能,我看得真真的,她剛纔就站在你站的位置!是隻女鬼!”
瞧不好騙了,她只好給他解釋道:“是,咱們住的這院子確實有只靈物,但她不是鬼,是一隻人蔘精!”
“妖怪?”不說還好,一說是隻人蔘精,沈如故更怕得要死的說:“這都是什麼地方啊,不是鬼就是妖怪,不行,我得離開這裡,再不走,我一定會被他們吃了!”
南昭知道他害怕,再次解釋道:“她不敢碰你,她就是逗你玩的,你不信,我這就讓她進來給你道歉,你看過她之後,就知道,完全不用顧慮的!”
沈如故自然不肯信,因爲害怕,所以讓她寸步不離的守在旁邊。
她倒是喜歡陪着他,就坐在旁邊,幫他端茶倒水,有求必應。
夜色漸深,沈如故沉沉入睡,她這才得空出去找那隻使壞的胖人蔘,知道她平日大多都在廚房,所以直奔了國公府的廚房,一進去就撞見胖人蔘正在偷雞吃,她逮着就要揍她。
“哎喲!我的姑奶奶!君子動手不動口!你住手啊!”
南昭一放開她,她就飛到了房樑上,氣急敗壞的問:“你個小東西吃錯藥啦?揍我做甚?”
“我剛纔囑咐你莫要出去嚇他,你偏不聽,我揍你都輕了,你下來,不然你抓着你就給你燉了!”
胖人蔘一聽,更是氣急的回答:“好啊你個小東西,和你家那口子真是一樣一樣的,有本事你別冤枉我,我何時去嚇過他了?”
南昭沒想到她竟然狡辯,火氣上漲道:“做了還不承認,這府裡,除了你,還能有誰這般無聊!”
胖人蔘也頗有氣節的說:“我雖慫,但我做過之事絕不抵賴,敢作敢當,我沒做!就是沒做,你就算今日燉了我!我也沒做!”
南昭臉色一沉,怎麼看對方這架勢,好像不是在抵賴啊,她立刻問:“你剛纔當真沒去嚇過他嗎?”
“你當我傻呀?他只是失憶了,等他哪天記起來了,還不馬上將我燉了!”說完,她還隨口補了一句:“他身上的靈魄,又不是假的!”
一聽到靈魄這兩個字,南昭神情全然變了,轉身就往回跑。
胖人蔘還未意識到她爲何突然跑了,從房樑上飄下來問:“哎——你跑什麼?”
南昭一口氣跑回他們所居的院子裡,看到剛纔出來時,她關好的房門竟是開着的,這下,心裡更加慌張起來。
待她衝進房間後,就看到一個人站在牀榻旁邊,盯着正熟睡的沈如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