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240: 柳葉葉
南昭已做到面無波瀾,但對方深看她黯淡的眸波時,依舊從中找到一絲隱藏的光,苦澀中糾葛,似曾相似,她輕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如天上皓月,在煙花之地爲我印上輝光,他聽我彈這一曲《相思》吟星辰昨夜風,西畔桂堂東——身爲青州花魁,自然有許多貴人願意爲我一擲千金,但我雖出身青樓,卻一直在等一個可以與我觀星辰攬夜風的知心人,他會不計我出生、不在乎我過去,憐我如花,寵我如夢。而第一眼見到沈公子……”
她還如第一次一樣,趁他爲沈公子,就彷彿她還身着那身輕縷衣,初次爲他彈奏《相思》。
“第一眼見到他,我便知道,他是我一直在等我之人,後來,他灑萬金爲我贖身,帶我離開那污濁之地,他抱着我在耳邊說,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失去我!”
南昭心頭一緊,問道:“你說什麼?他對你說什麼?”
柳葉葉從她激動的眸光中發現了什麼,猜測道:“怎麼,莫非,他曾與你說過相同的話?”
她已發誓,有關那個人的所有都要放下,但早已塵埃落定之事再次重提,她任然未能心若止水,反而是柳葉葉比她看得更透徹,更清晰。
“那時,我喜雪茶,他便專門派商船去風州採購,一併購得茶田供我來年之需,他花重金請青州最有名的師父爲我制琴,名作朝夕,是要與我朝朝暮暮,夕夕相對,所以他與我說的所有情話,我都深信不疑,那時我只以爲,這世間之物皆可有假,唯有如故待我真,可是其實呢?我不過是他前世的一枚棋子所來的分身,他對我好,說愛我,生死相隨,皆不過是他爲一己私利的謊言!”
柳葉葉說到此處,轉身剎那,掀倒身邊的銅鏡,鏡中映照出她怨恨卻不時絕色的容顏。
她紅了眼眶,卻到最後,也未能流出一滴淚來。
她伸手撫摸自己的眼角,下巴,癡笑起來,“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山洞中,每日都期盼着他會來救我,我等了好久,卻都未等來他半點消息,我恨擄走我之人,無論他們對我說什麼,我都回以蔑視,直到那日他們帶我出去,在梅山喬家山莊,我親眼見他攬你懷中,爲你對付那些要害你之人,他看你的目光,與曾經看我時,一模一樣。但我依舊不信,那怎會是我的沈公子呢?我的沈公子,眼中只有我,他明明對我說過,他不愛你,娶你只是無奈。呵呵。”她眸眼一厲,“原來,媽媽從未騙過我,這世間男子,都是薄情寡義之徒,他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皆是假的!通通是假的!”
“你是說,在喬家山莊,歐陽嵩那次,你就已在那裡?”
那次,歐陽嵩是被道神害死,她知道,道神在附近,卻沒想到,其實柳葉葉當時也在。
“不僅如此,我還見他爲你在永樂坊撫琴、見他牽你手、在古街上緩走,見你身有死劫,他揹着你,與你說曾對我說過相同的話,我曾因爲看到這些,痛恨你們,想將你們碎屍萬段!可是當見到他棄你而去,躲在面具後形同陌路時,我才明白,你與我一樣,不過皆是他的一枚棋子,子廢則拋,情愛,不過是迷惑你我的藥而已,哈哈哈——”
若是曾經,她也許還會念及曾經與那個人之間的過往,而天真的以爲,他愛她,離開不過是情非得已,但當見到同爲分身的沈如故在眼前死去、知道他活過數百年,都在等待醞釀的今昔時,她不得不承認,引玉人的心是死的,他太強大,強大到這凡人的情愛不過是一粒沙塵,渺小,卑微……
柳葉叶音調升高的告訴她:“你現在也該知道他是誰了吧?他不愛你、不愛我、甚至前世的聞曄聞昭,他通通不愛,他所做的一切,皆爲了他自己!”
聞見這般篤定的語氣,南昭又一次細看了一番柳葉葉,聽她回憶那些過去的細節,怎會那般清晰?
若說道神可以助她去到喬家山莊等地,倒也不奇怪,但那些發生在雲州還有國公府之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見到的,那些都是親眼所見?”
對方反而反問她:“難道我所見是假?”
柳葉葉說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印在南昭的記憶裡,自然不假。
“你回來——或者說,他們讓你到此,就是想與我說這些嗎?”她開始逐漸恢復冷顏,不管柳葉葉到底有何目的,她終究都是聞曄的分身。
她回想起以前真正的沈如故死前,有幾次見到一個貌似是聞曄的女鬼,但是她搜遍了整個國公府都未將那女鬼找出來,倒是見到了聞曄的幻覺。
所以她猜,聞曄根本就未真的親自見過他們之間發生的事,而是聞曄掌控了她的意念,讓她看到了所有!
“你所想甚多,你也聽到了,我已又名止情,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爲了任何人或情付上這顆真心,我來此並無敵意,僅僅是來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何物?”
柳笑笑深意一笑,回答:“靈善公主想知道嗎?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說完,她輕輕俯身,換了一副姿態謙卑說:“公主慢走!”
南昭還未搞清楚她身上有關聞曄的陰謀,本不想離開,這時,明月公主的幾個侍女聽到柳葉葉送客的聲音,都步進來請她,畢竟不是國公府,她不便造次,只好帶着疑惑離開。
從驛站出來,她沒有立刻回去軍營,而是直奔隴西府,一來,上回皇上頭疾犯,雖被她控制住病情,不過後來她去處理蛇尾怪事之後就再未來看望,二來,她九哥今日一直都在此敬孝。
到了皇帝的寢臥外,尋龍過來行禮。
“九哥可在裡面?”
尋龍點頭,她便要邁步進去,卻沒想到尋龍伸手將她攔住,她皺眉,“尋龍哥,你這是……”
平日他們最是親厚了,即便在外人面前尊稱她爲公主,但平日裡還是當她親妹妹來寵的,她要去哪兒都搶着領路,攔路還是頭一回,所以她十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