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江憶寒生日之後,西錦幾近心神不寧。海倫娜總是安慰她,說或許只是一場意外。庭院裡的花朵,可能是遇上天氣原因纔會如此。西錦很羨慕海倫娜樂觀的心態,然而她明白,是江炫,是江炫回來了。
她的心情很複雜。難以言喻的。似有一塊心結堵在胸口。江炫回來,她該高興的,高興“滅靈使者”依然存在,大地自然體系沒有被破壞,人類仍舊可以獨當大自然的獨裁者,可以享受不被異靈叨饒的生活。她就不會背上破壞自然的罪名。要知道,殺害使者的罪名,實在不輕。但是她又很害怕江炫出現,他的出現,終究還是會打擾她的生活。
因此,她在等待,等待朔月之時,利用血珀,變成人身。如此一來,便不用再害怕江炫的出現。只要自己變成人身,江炫也奈何不了她。
想到此,西錦捏了捏手中的血珀,心裡更加堅定。
西錦本來住在江炫留下的郊外別墅,但是江憶寒總說那裡不好,擔心西錦一個人居住發生什麼事應付不來,因此,西錦也搬到了“伊莎貝拉”,住在了那裡。多多偶爾會留在咖啡館和她住在一起。
對於庭院裡的花草全部凋謝,衆人只覺驚訝,竟也沒有追究什麼。只將此責怪爲天氣或者是噴了什麼毒氣。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這天,和往常一樣上學放學。因爲江憶寒準備鋼琴演奏的事,他想回到當初和西錦第一次見面時的教堂裡彈鋼琴,順便帶上西錦。
教堂處於市中心街區,因爲距離不遠,兩人選擇步行而去。一路上,兩人牽手,說說笑笑,和普通情侶無異。江憶寒開始想象着以後,西錦一直生活在這裡,會是怎樣的光景。他會心一笑。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嗎。
不知不覺中,從開始的排斥害怕,到漠然接受,已經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時光磨得有些疲憊,卻也格外真實。就好比醇香的酒,越久越醇。
江憶寒看着西錦,記憶卻兜轉去了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他驚訝地看到她和江炫對打,看着倒在地上的西錦,痛苦地伸手向他求救。他體內的惻隱之心,終究還是衝破了恐懼牢籠,向她伸出了援手。即便從小跟隨在父親身邊,遊離於名利場所,見慣了太多的貌美富家千金,他仍是被西錦複雜神秘的氣息所折服,並被她絕美的容顏所吸引。
後來,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他痛苦地掙扎,他想過留下她,接納她,但他仍舊無法接受這樣奇異的事實。他還是逼走了她。因爲自己的膽怯。也摻雜着莫名的排斥。
江憶寒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他不是救世主,也並非無情之人。只是西錦的身份太過特殊,特殊到他需要好一陣子,才能慢慢接受。
可最終的最終,他們還是相遇,並且相愛了。
江憶寒緊了緊西錦的手,西錦感到手心處傳來一股暖暖的氣流。
擡頭,看到江憶寒的笑,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江憶寒眼神溫柔,眼睛漆黑幽深,俊美的容顏總能引起街頭行人的駐足觀看。西錦的神情嫺靜,肌膚白得半透明,眼眸是神秘琥珀色,長髮如瀑布般地垂落,神秘的特質讓人驚羨。
他們兩人,好像是特意搭配過的情侶。吸引着目光,彷彿令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忘記了言語。
轉眼間,兩人到了教堂門口。
青灰色的哥特式建築,尖利地突兀破雲。一磚一石,古老的洪鐘,虔塔頂的十字架莊嚴肅穆,線條優美,吊頂輕盈、雅緻。美之中,隱隱有一股難以預估的力量,像是拉住了世人。
江憶寒帶着西錦走近教堂。
今日的教堂並未對外開放,大門還用一把鎖鎖着。門口零零散散走過幾人,與平日的繁盛相去甚遠。
江憶寒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鑰匙,輕輕鬆鬆打開教堂大門。
“這是以前專門留給我的鑰匙,讓我有時間就可以來這裡彈鋼琴。”江憶寒邊開門邊解釋。
“你家裡不是有鋼琴嗎?爲什麼喜歡來這裡?”江憶寒經常來此彈琴,有時在學校裡彈,也總是彈一會兒就休息,在此地卻能彈很久很久。
江憶寒推門,一排排灰褐色木椅整潔地出現在西錦面前。正中央的十字架上,莊嚴肅穆。
“因爲這裡安靜啊。”
江憶寒徑直向前走着,拐到了教堂側門的一個小房間內。
房間很小,也很昏暗。像是一座小小閣樓。只有一扇四方窗。陽光透過四方窗照射入內,粒粒紅塵在陽光下逃竄,像是年代久遠的古墓。
房間內的擺設更少,兩張椅子一把黑色鋼琴。江憶寒熟絡地邀請西錦坐在黑色椅子上,他翻開黑色鋼琴蓋,開始試音。
“你有想聽的曲子嗎?”江憶寒問她。
西錦搖頭,她端正地坐着,烏黑的長髮及至腰部,映着她象牙般白皙的肌膚。她的睫毛長又濃密,看着江憶寒時,總是不可遏制地輕輕顫抖。瞳孔是透明的琥珀色,淡淡的疏離,淡淡的神秘。
她的氣質很恬靜,很淡漠。她坐在四方窗臺前,黑色簾幕,側臉美得像一幅畫。眼底有半抹心悸的情愫。
“我不懂音樂呢。”她輕輕地說。隨即加了一句,“不過不管你彈什麼,只要是你彈的,我都喜歡。”
“你不懂音樂?那‘豎笛’怎麼會吹?”而且吹得很好。
西錦搔頭,也表示不解。“不知道哦,我好像天生就會。”
“應該是本身就擁有的技藝。”
江憶寒點頭,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心滿意足地回頭逗弄他的黑白鍵。
指尖快速地在琴鍵上跳起舞來,一個個音符從他的手上越過。漸漸,琴曲進入起伏,聲音越漸高漲。原本輕柔抒情的曲調突然間隨着手指速度的加快顯得非常激昂。手指的飛躍讓西錦眼花繚亂。直直盯着不忍移開目光。然而下一步,她不自覺地慢慢閉上雙眼,去聆聽
深入她內心曲譜。
時光也跟隨着指尖,悄悄流走。陽光溫柔地籠罩在她的身上,地面的投影被影射地漆黑幽長。
一曲作罷,她回眸微笑看他,笑容澄澈。
“當你在彈琴時,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江憶寒身形一震許久才淡淡回道,“以前,腦子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想,都沒在意。我從小接觸鋼琴,似乎被強迫去學多過自身喜歡。然而現在更多的是,有一種欣慰。”
“欣慰?”西錦疑惑,“是什麼?”
“是一種歸屬感。”他狡黠地朝西錦笑,“你明白嗎。就是找到了自我的歸屬感。感覺到自己並不是想象中那樣虛無縹緲。”
他嘆口氣,自嘲地勾起了脣角,“我爸說我變了好多。好像是的。”
“憶寒……”西錦輕輕喚他。
江憶寒聽着西錦的聲音,忽然感到胸口一滯。緊接着,像是被人剝奪了呼吸的權利,他的呼吸也越漸急促,臉色非常難看。他撐着鋼琴,脣色越漸蒼白。腦袋天旋地轉,說不出哪裡難受,哪裡痛苦。
鋼琴蓋重重地蓋了起來。江憶寒捂着胸口,癱倒在座位上。
西錦大驚,“憶寒!”她上前扶住江憶寒,緊張地嚷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江憶寒撐着身體,面色極其難看。也說不出話來。
西錦慌了神,運用靈力灌輸力量給江憶寒,然而徒勞無功。江憶寒倒在西錦懷中,全身冰涼,雙眸緊閉,嘴角流出了一抹鮮血,繼而失去了意識。
西錦慌得掏出江憶寒的手機給多多打電話。
小胖和多多火速趕來,帶走了江憶寒。
江憶寒再次入住了醫院。
醫生說,是食物中毒。
然而同一天,海倫娜來找西錦,說了段澄楓相同的情況。
“我和冰在街上逛街,本來好好的,也沒有生病,忽然他說心臟好疼。嘴角還流血。我當時嚇壞了,以爲他要死掉了。幸好有路人幫我把他送進醫院。醫生說他食物中毒,可冰和我在一起,他和我吃的是一樣的東西,我卻沒事,他怎麼就中毒了呢?”海倫娜說起這時,仍是心有餘悸。
西錦沉下面容,猜測,“會不會是因爲你的特殊體質纔不會輕易中毒。”
“不可能。”海倫娜擔憂的眼神多了分肯定。
西錦不解,“爲什麼這麼肯定。”
“我本身並不是毒素無法入侵的身體,甚至是比人類還要柔弱。再者我留在人世已經有段時間,一直和冰在一起,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今天居然說是食物中毒,太奇怪了。要說食物中毒,也該是我先中毒纔對。”
西錦面容嚴峻,沉默了下來。
“西錦,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西錦緊了緊拳頭,壓下心頭翻滾的懼意回道,“或許——或許這不是偶然。”
“什麼?”
“憶寒……也變成這樣了。”西錦的聲音,帶着細微的顫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海倫娜。”西錦原本清明的雙眼開始變得恍惚迷離,望向一臉不安的海倫娜,說道,“恐怕是因爲知道秘密的人都會這樣。”
“知道秘密?”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麼韓子軒,也是和憶寒澄楓一樣的情況。”
話音剛落,林小凡的身影出現在醫院的走廊。看到西錦和一名陌生女子在病房門口談話,覺得訝異,走近他們。
“小錦,你怎麼在這兒?這位是?”林小凡的目光轉移到身邊扮相甜美長相清秀的海倫娜身上,問道。
西錦簡單介紹,“這是段澄楓的女朋友。小凡你……怎麼會來這裡?”
林小凡扯了扯嘴角,回答,“我爸爸呀,正在給他辦理出院手續呢。”
西錦和海倫娜對視一眼,聽了林小凡的話,面容慢慢平靜下來。鬆了一口氣,隨即悠然問道,“真高興你爸爸的手術這麼成功,恢復地這麼快真是太好了。”
林小凡點頭,爲了籌集他父親的手術費和她哥哥林夏立的賭債,她最近身心疲憊,幸虧她平日裡人緣好,東湊西湊總算給他父親做了手術。但是賭債問題……她仍是一籌莫展。她扯出牽強的笑。“嗯,是啊,我也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
“這幾天一直忙着我爸爸的事,都沒去‘伊莎貝拉‘。真是辛苦多多和茜茜了。”
“你爸的身體最要緊,現在沒事就好了。”
“還有,剛剛我接到子軒的電話,他說他住院了,我也正趕過來看看。”
“什麼!”西錦的聲音在顫抖。“有沒有說……是因爲什麼住院?是腿嗎?”
“好像不是,說胸悶暈倒了。”
西錦的心瞬間墜入崖底。
一陣恐懼侵襲而來,如海浪般一波接過一波。
“那……那我們稍後就去看看他,你先過去吧,。”西錦的聲音變得清冷。
快速地與海倫娜對視一眼後,西錦猜測,“莫凜蕭應該也沒逃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海倫娜緊皺眉頭。
“是詛咒吧——”西錦若有所思,聲音因爲害怕而變得喑啞。全身不由繃的死緊。“我以前聽彼岸提過,說知道我身份的人,最後都會死。”
“你說的是這個詛咒?”
“你也知道?”西錦驚訝地看着她。
海倫娜面色嚴峻地點頭,“我曾聽樹精說起過。爲了防止讓人類以爲有異靈存在這種現象,大地之神派下‘滅靈使者’來維護自然規律,也讓異靈不敢覬覦人類的世界。‘滅靈使者’更是幫助異靈得到往生的使者。然而,一旦被人類知道有異靈存在,消息會很快鋪散到全世界去,到時候人類將活在恐懼中,這是大地之神和守靈使者所不允許的事。因此,知道有異靈存在的人,將會死亡。”
“這就是詛咒。”
“這就是爲了防止異靈世界被人類洞悉而設下的詛咒。”
果然——
當初她聽到彼岸說起這個,還滿不在意,覺得只要江憶寒不說,誰都不會知道。
她想起那次江炫堅決要殺掉林小凡時,她阻止江炫的場景。然而最後的最後,江炫竟然只是將林小凡抹去了記憶。
記憶!
西錦的眼中閃過深深光芒。
難道——要抹去他們的記憶才能救他們嗎?
可是記憶——如此珍貴。
即便這樣的記憶力,是詭秘、透明,虛假、真實,明朗、黑暗,純潔又蠱惑的,仍是無法填滿人生中那些不安的罅隙。
她要這些記憶,她需要。
西錦望着窗外空蕩蕩的天空,失神地滑落一滴眼淚。海倫娜看着她,心中苦痛只有她能懂。
……
西錦拉開白色窗簾,陽光輕盈地透射進來。甜甜地親吻牀上的人兒。窗外樹木搖晃着手臂向屋內的人打招呼,花朵爭奇鬥豔,一副生機盎然的姿態。
江憶寒微眯着雙眼,撥開白色被子,頭髮散亂,細碎的劉海帶着清晨剛剛洗過還殘留着的露珠,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宛如一幅俊美男圖。
江憶寒看着面前雙手叉腰的西錦,忍不住薄脣輕咧終於露出個淺淡卻真實的笑容。“早安。”
“今天好點了嗎?”西錦端來溫水放置在他旁邊。
“好多了。”自從那天莫名其妙暈倒之後,江憶寒的身體越漸微弱,半夜常常嘔出血來。讓西錦倍感擔憂。
“聽說……子軒和澄楓,也住院了。是嗎。”
西錦手中的動作忽然停滯,目光隨着他輕柔的聲音起伏。她輕輕地回了一聲“是”便沒再說什麼。
“一定不是偶然吧。”
聰明如江憶寒,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奧秘。那天的庭院花草全部枯萎,他早就知曉其中有端倪,只是西錦不說,他便也不想細細追問。然而此次的突發事件,讓江憶寒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認爲,自己正經歷着一場巨大的災難或者是陰謀。他不能再當作局外人般地視若無睹。
西錦靜靜地爬上牀,倚在江憶寒身邊,緊緊抱住了他。江憶寒溫柔地爲她撫平被子上的褶皺,右手環住她的肩膀,如珍寶般,緊擁在懷。
下巴抵在她柔軟的長髮上,聞到她頭髮上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你想知道嗎?憶寒。”
“對,我想知道。”
“即便……即便是不太好的事情……”西錦有些隱忍。
“不管好不好,我都想知道。”他的語氣裡滿是堅定。
西錦定了定神,將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訴了江憶寒。也將海倫娜是蝴蝶並且和段澄楓在戀愛的事告訴了江憶寒。她說,知道西錦身份的人,不,是知道這世界有異靈存在的人,都會死亡。
江憶寒沉默着,沒說話。
西錦將那次捉拿異靈被林小凡發現,江炫欲殺她滅口的事,也告訴了江憶寒。然而,事實卻是,林小凡沒死,只是失去了記憶。因此,對於他們唯一的出路,恐怕只有抽去記憶的辦法了。
“憶寒,如果抽去記憶,你願意嗎?”西錦試探性地問。
江憶寒依然沉默。他的神色難以捉摸,心中洶涌着複雜的心緒,讓他的眉骨僵硬着,面色也更加蒼白。
西錦垂下了眼瞼,“如果失去了記憶,你就不認識我了。”她的話語裡盡是心酸。“然後多多也不認識我,段澄楓韓子軒還有林小凡也不認識我。就好像我從沒有來過,從未出現一樣。”
“你在不自信我會否重新愛上你?”江憶寒一語猜中西錦的心思。
“對。我沒有自信。”西錦咬了咬下脣,感到嘴脣傳來一陣痛感。“因爲你身邊有好多優秀的人……”
“但是我現在爲什麼喜歡你?”江憶寒有些戲謔地問她。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踩對那個時間點了。”
“時間點?”
“對啊,在某一時某一刻,恰巧地就喜歡上你。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但假如記憶重新復刻,上天會給予我們這樣的機遇嗎。他們都說愛情需要緣分,我不懂什麼是緣分。我只知道,事情到這一地步,真的很不容易。我沒有信心,讓你再次這麼完美地喜歡上我。我真的沒有信心。”
“西錦,我一直以爲你是非常驕傲自信的人,你怎麼會……”
“自從……自從知道你要和舒伊曼結婚那時候起,就覺得,你可能會隨時被更加優秀的人搶走。自信……我哪裡來的自信,你要知道,女人的自信,都是裝出來給別人看的。”
“小錦——”江憶寒擰了擰眉,雙眸裡的暗光有些牽強。“我和舒伊曼……”
“我相信你。”西錦打斷他的話。舒伊曼早和她談過話了,江憶寒對此並不知情。“你最大的優點,就是給予了我足夠的安全感,我知道你和舒伊曼沒有發生什麼。你的所有表現更是讓我知道你並沒有喜歡他。憶寒,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的安全感得到滿足。所以……所以我還是抽去你的記憶吧。”
“你……你真的決定了?”
“對。”西錦將頭從江憶寒懷內擡起,轉眼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能讓你死啊。我絕對不能讓你死。憶寒你等着我。等到我變成了人,你失去記憶,我們可以從頭再來。不管怎樣,我都會讓你重新愛上我,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的。”
“小錦——”他附身,將冰涼的脣貼到西錦的額頭上。溫柔卻又堅決。
西錦笑開了花。
“一週之後,我們重新開始。”
“好,到時候,不要討厭我。我會追着你跑。”
“你也不要討厭我。”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