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談

上卷 和談

和談一九七零年,一月。

西曆新年過後,布確的氣候開始變得晴朗乾冷起來。能見度既然是非常的好,所以戰爭雙方就開始了炮戰。

利馬軍隊在熬過大雪災後,凍得半死的士兵們在楚澤紹的領導下很快就恢復了鬥志。又因爲被積雪堵塞住的道路得到了疏通,利馬境內運出了物資也就源源不斷的抵達了陣地。

楚澤紹裹着件皮袍子蹲在火爐前,一邊烤火取暖一邊側耳傾聽着鮑上校做出的戰情彙報。連續幾日夜的不眠不休並未讓他顯得有多麼憔悴——戰爭本身就是他的興奮劑。

目前看來,布確那一方似乎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熟悉地形,高原人天生的不畏寒,武器糧食又都儲存在就近的倉庫裡,沒有任何妨礙能對作戰構成困擾。相形之下,利馬軍隊就可憐了。

不過可憐的時期已經過去,楚澤紹認爲自家士兵們的戰鬥力不會比廓爾喀僱傭軍差,只要填飽了他們的肚皮,再給他們一件合手的武器,這幫傢伙就會立刻像自己一樣如狼似虎起來。

待鮑上校退下後,他將雙手低低的壓到火苗上。

可以灼傷皮膚的高溫奈何不了他的手掌,如此烤了片刻,他從懷裡掏出一根本地工廠生產出來的捲菸叼在嘴上,然後撿起一塊炭火點燃了,一口氣將紙菸吸掉了小半根。

“打他媽的!”他頗爲亢奮的想:“等城裡的新炮拉過來後,先往死裡轟上一氣,然後就上步兵——只要我這邊速度夠快,對付一幫用來看家護院的布確兵還不是小意思?”

想到這裡,他振奮的昂起頭獰笑起來:“跑吧,我看他還能跑到哪裡去。這回要是再落到老子手裡,就先扒了他的皮晾一晾!”

楚澤紹很樂觀,因爲他勝利的太久了。

穆世和小扎爾貢也很樂觀,因爲目前看來他們實在是很佔上風;況且他們野心不大,只要將楚澤紹趕出布確就可以了。

二月就這樣在一片樂觀中到來,戰爭進入了僵持階段。

雙方到了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先前有些自信過頭;同時戰爭的消耗實在是驚人的巨大,簡直讓人有些難以承受。因爲缺乏炮彈,所以炮戰早已暫停;又由於雙方都沿着戰壕架着重機槍進行火力封鎖,導致步兵衝鋒也是毫無效果。楚澤紹的進攻已然根本談不上速度,而布確人也不知道自己哪年才能把利馬人真的趕出家園。

事到如今,按照這片土地上的慣例,兩邊也就到了和談的時候了。

和談的請求,是布確一方先提出來的,因爲實在是不願意再打,所以寧願自降身段,給楚澤紹一個面子。楚澤紹也不是給臉不要臉的人,當即一口答應下來:“我可以和你們的穆先生當面談一談!”

這個要求發出去,布確那邊隔了一個禮拜才做出了迴應——穆先生同意了。

和談是在三月初舉行的。

當初選擇會面地點時,曾經很費了一番周章。沒有任何一方願意深入敵營,結果爲了尋找一處絕對公平的中間點,布確派出的參謀長和利馬那邊的鮑上校並肩走遍了好一片山河,在長久的互相謾罵和算計中終於選定了一處絕佳位置——索孟河上。

索孟河位於兩座大山之間,因爲是鹹水河,所以冬天也不結冰。一位錫金莊園主在河上停泊了一艘遊船,此刻就被這兩方租用了過來,作爲談判的場所。

當萬事具備之後,和談的夜晚便在雙方的心懷叵測中到來了。

夜色下的索孟河是一個漆黑而陰冷的所在。一艘五顏六色的遊船在彩燈的裝點下,燦爛而突兀的停在索孟河邊。

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岸邊開始列起長隊,一直站到了甲板之上;左邊是布確兵,右邊是利馬兵,因爲天冷,所以一起凍得瑟瑟發抖。

楚澤紹來的略早一點,還有閒心站在甲板上看風景。鮑上校跟在他身邊,十分警覺的東張西望着。

“現在還看不出什麼異常來……”鮑上校低聲道:“不過錫金人原來是小扎爾貢的相識,這就讓人沒法子放心。”

楚澤紹回頭對他不耐煩的“噓——”了一聲:“別他媽的嘮嘮叨叨!”

鮑上校把手放在腰間的手槍上,閉了嘴繼續左顧右盼。

安靜了沒多久,他又忍不住開了腔:“穆世怎麼還不到?”

楚澤紹望着緩緩停於岸邊的一輛黑色汽車,臉上忽然露出了一點笑意:“來了!”

鮑上校也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就見一隊衛兵圍在汽車旁,有人伸手打開車門,將布確那位獨一無二的穆先生請了出來。

穆世穿着一件深色的薄呢大衣,胸前的兩排金質鈕釦就在電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爍爍。雙手插進口袋裡,他先是站在岸邊停頓了片刻,然後纔在衛兵的簇擁下踏上浮橋,向甲板走過來。

楚澤紹一直盯着他,盯着他由遠及近的走過來;一顆心就像被小爪子輕輕撓着似的,癢的簡直可氣。

及至穆世踏上甲板了,他便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加快的血流讓他的聲音都高亢了一些:“哈!穆先生!好久不見啊!”

穆世停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聽了這話就擡手摘下禮帽,向他微微一點頭:“楚主席。”

隨即他重新戴好帽子,徑自向艙內走去;對於楚澤紹,竟是一眼也不看。

楚澤紹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大踏步的跟了上去。

船在此時起了錨,緩緩駛向河心。穆世和楚澤紹在艙內的長桌兩旁相對坐下,一時還是無言。楚澤紹毫不掩飾的打量着穆世,而穆世面無表情的把禮帽摘下來扔給身後的衛士,打過髮蠟的腦袋就亮晶晶的反射了燈光。

和談的形式乃是一場晚宴,不管談判者是怎樣的狀態,廚子那邊可是一直在獨立的忙碌着。精美的食品流水一樣被船內的錫金侍者送上桌去,香氣很快瀰漫開來,可惜楚穆二人都沒有食慾。因見穆世是打定主意不開口,楚澤紹便忍不住說道:“穆先生,近來在小扎爾貢那裡住的還習慣嗎?”

穆世很冷淡的低聲答道:“好極了。”

楚澤紹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一個答覆,聽後就覺得有點不痛快:“不過畢竟是寄人籬下,你大概也急着回穆家大宅吧?”

穆世擡頭看了他一眼:“不急。”

楚澤紹發現穆世的眼睛特別亮,簡直亮到了異常的程度。

“喲!不急了?我看穆先生和小扎爾貢倒是很有緣分啊,不過是在寶石光裡見了一面而已,沒想到不久之後你們就……結成聯盟了啊!哈哈!”

穆世頭也不擡的答道:“是的。”

楚澤紹一挑眉毛:“那我應該好好向小扎爾貢討教一番,看看他是怎樣招待你的!”

穆世又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楚澤紹也不着急,寧願這麼看畫兒似的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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