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滿着鮮豔玫瑰的花車已經準備好,被刷成金色的木輪子在王都的街道上緩緩地滾過,意氣風發的王子坐在白馬上,去迎娶他鐘愛的新娘。
紅地毯鋪在前方,花瓣和綵帶在頭頂飄飛,王子幸福的笑意掛在臉上,愛戴他的人民沿路歡呼。
英格力士十年未見得場景終於再度出現,只不過,這一天,天氣潮膩,空氣黏人,天微陰,濛濛的有些雨霧。
待嫁的新娘被服侍着穿上潔白盈着蕾絲的聖潔婚紗,玉色瑩潤卻略顯瘦削的肩裸 露着,縫製着一朵白色鳶尾的頸帶被微微地移後,花瓣和下垂的絲帶恰好掩去那隻醜惡的蜘蛛。淡淡蛾眉,淺淺眼影,粉紅櫻脣,頰上腮紅,組成從未見過的嬌羞與美豔。
“伊麗莎白小姐,很漂亮吶。”俠客打量許久,道。
“謝謝,以後請繼續照顧好父親。”緋白的目光掃過庫洛洛與俠客。
迎接新娘的馬車已到門外,簡短的告別,含在彎起嘴角里深意。
那個王子的幸福,只是他們三個人的預謀。
“伊麗莎白。”
紅地毯如血液般鮮紅灼目,在眼前緩緩地展開去,不知道盡頭在哪裡。凌緋白被穿戴喜慶喜笑顏開的僕人們擁着,在漫天的玫瑰花瓣中,移步走出庫多拉地府邸的大門。
花瓣混着微微的雨水,雨水打溼了她的睫毛,睫毛在不經意的眨眼間刷在下眼瞼,眼瞼邊瞬間凝成米粒般的晶瑩露珠。
晶瑩露珠,宛如欲落還休的淚。黯淡落寞的香氣裡,她擡頭看看晦暗不明的天,內裡突然一陣恍惚。
這一行,不是要去做別人的新娘;這一行,她給那個人帶去的,是災難;這一行,究竟會如何,她不知道。
手指撥動引線,傀儡翩然起舞。
而這一次,她不是傀儡。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因爲凌緋白和沙士畢亞,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生來就擁有榮光,享受愛戴,他的一切想法,都是由着自己的愛好。
而她,只在現在,才明白了自己只能是怎麼樣的人。沒有想要的東西,那就把它當做是永遠沒有得到的下一件,在無止盡的貪婪中,不斷不斷墮落下去,與那些同她一樣的人們。
起碼,這時候,他們需要她,接受她。也只有他們。
那麼,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就都不在考慮的範圍內。凌緋白右手無意識地擡起,指尖輕觸套在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
“伊麗莎白。”
她擡起頭。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竟已走到門口。
“伊麗莎白。”他伸出手,輕柔地喚她。透過溼潤的空氣,他的臉在她眼裡顯得很模糊,她眨了幾下眼睛,試圖看清楚眼前的人。他欣喜的臉上,眼如星光皎潔,毫無保留的、過於狂熱的愛意略略地刺痛她的心。
一如最開始,他認真地在她手背印下那一吻。
“伊麗莎白。”
她看着他,然後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任憑他牽引着,將她帶上那輛裝飾華美的車。
然後,簾幃被放下,馬車開始輕微地搖晃起來。她聽到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的歡呼,然而她看不到他們,也看不到馬車所駛去的地方,天堂或是地獄。
“伊麗莎白。”
冷靜卻又禁不住恍惚的腦海裡,她只記得他喚她,然後放下簾幕。只是最後出現在眼前的他的那雙眼裡,爲何讓她看到那樣深重的痛苦與落寞?
“伊麗莎白。”
沙士畢亞騎在馬上,默唸着她的名。
“伊麗莎白。”
他已經看到了王都教堂高聳的圓穹頂,他忍不住閉上眼。
“伊麗莎白,如果你不叫伊麗莎白,那麼我該叫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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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平日顯得安靜許多的王宮裡,只聽見監控室裡幾聲悶哼,然後兩個身影悄然掠出。
“王宮的警衛好像鬆了很多?”俠客不動聲色地放倒女王起居室外的幾個守衛。
“畢竟女王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女王所到的地方纔是王宮,今天所有的主力護衛大概都已到王都教堂去了吧。
“不過居然會選擇戴着滿身的贗品寶石去主持兒子的婚禮,這一點我倒真是沒想到。”
“她是一個國王,自然要考慮到很多情況,有時候,國王的面子,是很便宜的。”幾十年國王的生涯,即使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也會變成一個老謀深算的狐狸。
“只是她先前與克羅伊的那些話,真把我弄迷糊了。”
“克羅伊?”
“王宮守衛負責。他好像會念哦,不過年紀倒真是有些大了。”俠客擠眉弄眼。
“會念?”庫洛洛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他和女王說什麼?”
“他勸女王不要戴着真品去,不過那個維多利亞女王愣是沒答應。”
“沒答應?”庫洛洛想到什麼,敲敲額頭。
在今早的攝像頭裡看到過一次,俠客輕車熟路地轉動起居室屋角擺設的青瓷花瓶,然後拿下旁邊掛着的一張裝飾油畫。一個暗格已然出現在油畫之後。
誰都不會想到,女王的珠寶竟然會藏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
俠客熟練地按下密碼,暗格如預料般自動開啓。
“呼……還好,我還擔心它是系列密碼。”俠客將手機放進口袋。那就用不着什麼程序算法計算下一個密碼了。
裡面很深,在出口可以看到權杖的尖頂。
拿出王冠來,俠客細細打量着。“似乎也沒有怎麼樣吧。”什麼“庫利南之星”,不過也就是幾顆寶石罷了。
“假的。”庫洛洛在俠客身後,猛然給了俠客一個驚雷。
“怎麼會?”
“你找找看,庫利南的‘愛之心’在不在上面。”
“愛之心?”庫利南的核心,雖然體積不大,卻是庫利南之星系列裡最珍貴的一顆寶石。俠客沉眸看了看庫洛洛,將暗格裡的寶石全部翻出來。
“……沒有。”良久,俠客道,眼底是一片懷疑之色。“她,有危險?”
沒等說完,俠客看到庫洛洛翻開了唸書,然後眼前的團長突然消失不見。
“王宮裡現在的所有人,全部殺光。”
這是團長留給他的最後的命令。
“全部殺光嗎?……”俠客微笑起來,拔出手機上的天線,“這懲罰,會不會太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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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裡很安靜,儘管外面是人山人海的熱鬧。
大約是爲着王公貴族們的安全,王都公民們在離王都教堂100米開外就被武裝的護衛們攔截了。但是即使是陰雨霏霏的天氣,市民的熱情並沒有減卻,隔着1米多高的臨時護欄,市民們朝着敞開的教堂門裡頭努力張望着,對於他們來說,就算是隻看看些許的女王、王子和新王妃的模糊影像,就已經感覺足夠幸福。
天暗暗,坐的滿滿的教堂裡顯得很陰暉。
凌緋白隱隱地感覺有些不對,因爲賓客們的眼光裡都含着某種試探和警惕。她不認識什麼王都的貴族,但還是感覺到這些貴族們的舉止並沒有應有的氣度與風範。
庫多拉地公爵臨時重病,沒有出席。坐在最前排的,只有端莊微笑着的女王陛下,和她身旁一位穿着狐毛斗篷、帶面紗的女子。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是由斗篷勾勒的身量上來看,約摸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是公主?可是沒有聽過維多利亞女王有公主啊?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沙士畢亞,卻看到他也在看她,臉上是有些僵硬的微笑。
左手舉起,整了整白色鳶尾頸帶,凌緋白的臉上恢復一如既往的平靜。她任由他牽引着,緩緩地往祈禱臺走去,圓穹頂上描繪着救世主受難的壁畫,誇張的油彩,沉重的色調,他的眼睛瞪着她,沉沉地氣勢壓下來,讓她感覺到稍稍的窒息。
祈禱臺前沒有握着十字的大主教。
有些事情,總歸是要發生的吧。這麼想着,凌緋白的手從沙士畢亞的手中掙脫開來,動作本身沒有很大,然而因爲他的不阻止,變得很容易。
“庫多拉地公爵家的伊麗莎白。”
“是,女王陛下。”凌緋白斂裙,深深地鞠下一恭。
“在婚禮之前,我只有一個問題。”
“女王陛下請講。如果伊麗莎白能夠回答的話,一定據實以告。”
“很好。”維多利亞的臉上笑意並沒有褪下絲毫,然而一股森冷之意卻染上了她的脣角眉梢。“我只想問:如果伊麗莎白你是庫多拉地公爵家的小姐,那麼這一位小姐,是誰?”
一位女官從旁走近那位戴面紗的女子,輕輕掀起她的紗麗。蜜糖色的頭髮如瀑般鋪上她的肩頭,墨紫色的眼睛如小鹿般不安地眨着。
緋白看着她,然後回過頭來看女王。她的眼角掃到沙士畢亞痛苦的表情,然而她自顧自地回答着,平淡的、呆板的聲音,緩緩地在安靜的教堂內響起,“如果我沒有猜錯,那麼這一位應該是列支敦庫多拉地公爵家的小姐,伊麗莎白。”
“……”女王沒有說話,倒是有些看笑話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凌緋白許久。“那麼,今天的新娘是誰?”
“是列支敦庫多拉地公爵家的小姐,伊麗莎白。”凌緋白繼續答道,沒有再看沙士畢亞一眼。
在女王的示意下,女官解下伊麗莎白的斗篷。出現在凌緋白眼前的白色的婚紗耀眼,少女微微瑟縮着,兩隻手絞在了一起。她的臉上是應有的羞澀和不明白事情走向的微微驚慌,一雙剪水瞳子不安地飄移着,我見猶憐。
“那麼如今,伊麗莎白,哦,不,假冒伊麗莎白的這位小姐,你還有什麼話說?”
還有什麼話說?凌緋白輕笑,伸手脫下頭上的金色冠子,抽下頸上的鳶尾花緞帶。這樣的東西壓在頭上,纏在脖子上的,讓她很不舒服。不過,如果還有什麼話說的話……她轉過臉,碧藍的眸子直視沙士畢亞。
她本以爲是她欺騙了他,沒想到最後卻是他欺騙她。那麼,他們之間,算是扯平了,只是她輸在了計謀上。然而她也不需要有什麼自責之心了,也許還應該怪怪俠客他們低估了這個王國的實力,出的計策漏洞太多。
“王子,我們算是扯平了吧。”將王冠和頸飾隨手丟在地上,凌緋白的嘴脣微啓,吐出一句話。“對的伊麗莎白,恭喜王子終於遇到了。”
一步一步地,她走上來時的路,細高跟的鞋子着實痛腳,她停下來,脫了鞋子扔在邊上,然後繼續前進。鮮紅的地毯在腳底下鋪開來,腳底是粗糙微是否已經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小姐認爲你可以這樣走掉嗎?”凌緋白的淡定與不在意的舉動,連女王都覺得不可思議了。
“既然知道我是個冒牌的伊麗莎白,難道女王陛下還要請我這個冒牌貨喝下午茶嗎?”凌緋白開口,聲線平穩,卻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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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就只能看着她離開而已。沙士畢亞的挽留的手伸出,卻僵在半空裡。
——聽母親的話;愛你的母親;替你的母親分憂;要相信無論她做什麼,她都是最深愛你的人。
普林卡,普林卡……我一直是個非常明白自己目標的人,一直聽你的話愛我的女王母親,幫助她分擔治理國家的憂愁,但如今,我是否只能依着女王母親的要求,看着她離開,卻不做任何事?
沙士畢亞看向自己的母親,那個時刻保持的和藹威嚴的女人,那個勞累萬分卻仍一心爲國的女人,眼裡溢滿悲痛絕望。
愛情,是不能阻止的;但是,責任,責任是必須擔負起來的,作爲大英格麗士王國最偉大的國王之一維多利亞女王的四子,名爲沙士畢亞的王子,爲了國家放棄自身的愛情,是理所應當的。
女王也凝視着自己的兒子,由於過度的勞累,儘管保養得非常好,維多利亞女王已是華髮滿頭。他的痛苦,他的悲傷,他的絕望,他的無可奈何,她都知道。然而,有些事情,因爲個人所在的位置,是註定要捨棄的。作爲大英格麗士王國的王子,爲了國家放棄自身的愛情,是理所應當的。只是——
維多利亞女王垂下眼瞼,舉起手。
“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