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玉妃沒有死,公主認爲她會是你所想要的那種母親嗎?”即恆忽然問了出來,這個問題他知道沒有答案。和瑾不曾見過生母,她對自己的身世知之甚少。她的一切信息都被人封鎖了起來,一直在黃金做的牢籠裡孤獨地長大。而握着鑰匙的人,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兄長。
和瑾怔愣了片刻,這個問題不該有任何疑問,天下間哪會有不愛自己骨肉的母親?如果母妃還在世,也一定會是一個溫柔體貼,會爲她唱歌的母親……指尖不經意撫上頸項,那夜夢裡被扼住的恐懼至今都讓她止不住戰慄,不敢再去回憶每一絲的細節。
她闔上眼,將涌上心頭的驚惶壓制下去,轉向即恆微笑着頜首:“當然了!”
過於明亮的神采彷彿穿透了湖面上的水霧,讓她眼眸裡的光芒彷彿火一般燃起。即恆凝着那火光,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父皇告訴我說,母妃當年受到叛軍驚擾,因爲難產纔不幸喪生。她爲了我付出了她的生命,倘若她還在世,怎麼可能不愛我呢……”和瑾仰起頭,她的視線在天空中游離,似乎尋找着什麼。
可是林中已被霧氣遮蔽,擡頭什麼都看不清楚,她呢喃的聲音融化在霧氣裡,彷彿也變得不分明起來。
“很多人不喜歡我,他們一直在父皇面前參劾我,說我命格大凶,說我生來煞氣太重,說我是天羅建國以來最壞的天象異兆……說我這不好那不好。可是父皇對我說,我是他的女兒,就算全天下要與我爲敵,他也會保護我,誰叫他是父親呢。不論別人怎麼看,父皇始終都是愛我的,所以母妃也一定會!……也許她不會唱歌,也許她不溫柔也不體貼,可是她一定會愛自己的孩子,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包容我……不會討厭我,不會嫌棄我,更不會想要殺我……”
和瑾最後的囈語讓即恆很是震驚,他很疑惑爲什麼和瑾會說出這樣的話。然而和瑾的視線一直在霧夜中搜尋,她仰着頭急切地想要在天空中尋找什麼。即恆花了很大的功夫纔想到,她是在找雲羅星。
那顆被預言爲象徵她命運軌道的星辰,同時也是先帝當做玩具賞賜給她的禮物,獨屬於她的星。
而這份禮物於她而言,太沉重,也太諷刺了。
小時候的和瑾絲毫不會將它當做煩惱,可是物是人非,也許她自己也察覺出了命運對她的嘲弄。
“他們都說她是神女啊,是神明派下人界的使者。不僅通曉過去與未來,還能看到整個天地的命運……她是不是因爲看到了我的命運,發現我真的是一顆會給天羅帶來厄運的煞星,所以纔會討厭我,纔會嫌棄我,纔會……想要殺我?”
她的聲音已經幾近破碎,即恆走上前掩住她的口,將她的頭埋進自己懷中。懷裡少女輕輕顫抖着,彷彿一碰即碎的琉璃。他並沒有聽到哭聲,卻能感受她心裡淌出的血。
和瑾爲什麼會知道自己出生以前的事,爲什麼會以爲甄玉棠想要抹殺她?甄玉棠真的因爲叛軍驚擾才導致難產而死嗎?
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甄玉棠本人。
一直以來即恆都沒有去設想過甄玉棠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出身甄一門,是甄一門嫡系繼承人,天書被毀之前的最後一任主人,更是甄一門選出的能進宮勝任一國之母的神女。她的姓氏足以形成一個符號,幾乎等同於天機,神秘不可侵犯。而她在即恆的印象裡,也只是這一個模糊的符號。
縱觀沁春園裡的林木之陣,以一人之力絕不可能完成,何況甄玉棠當時已有身孕。她耗費了大量的人力與物力在此地設下困籠,先帝不可能不會得知。但他默許了她的行爲,是否可以理解爲這是先帝的旨意,意在剿滅叛軍?
——可是隱姑呢?
隱姑是瑞王的胞妹,是叛軍餘黨,先帝的敵人。她卻對和瑾關心備至,從她的話中來看似乎甄玉棠臨盆當夜她也在場,很有可能,她正是爲甄玉棠接生的人。
也極有可能,她是甄玉棠最後見到的人。
先帝奪位,引起瑞王反叛。而嫁入帝王家的甄玉棠,本該嫁瑞王爲妻。
甄一門恪守天書爲信仰,想必對先帝逆天而行,公然奪位的行爲十分不滿。可天下易主,鳳位空懸,先帝要按祖訓迎娶甄一門嫡女爲後,只怕甄一門也不得不答應。
雖有神之名,可甄一門畢竟只是凡間人子,是爲人臣。君要臣女,臣女豈敢不嫁。只是這樣的強權逼迫屈服不了甄氏一族,自然征服不了甄家嫡女的心。
十六年前的沁春園裡上演了一場血腥的政治陰謀,甄玉棠置身兩軍之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即恆不得而知。只是可以肯定的是,被迫嫁入皇家的甄氏之女並不想生下腹中的孩子。
這個孩子因錯而生,她的存在註定了要錯上加錯。
擁有一半神子之血的和瑾也許真的與普通人不一樣,她對人心的洞察力十分敏銳,對武藝的天賦也十分高強,如果將天羅交到她的手中,那麼中原大陸的第三次完全統一必將指日可待!
可惜命運的齒輪一經錯軌便已無力挽回,所有的事物都會沿着錯誤的軌道繼續錯下去,保持着天地間的平衡,直至失控。
敏銳的洞察力並沒有讓和瑾得到任何優勢,反而讓她深深陷入自欺欺人的陷阱裡;她擁有驚人的天賦,卻承受着病弱的折磨,一切的一切都在以反作用力蠶食着她的肉身和精神。
三生爲王,三世爲煞。
如果這個少女是帶着詛咒出生,那麼最終面臨毀滅的,究竟是這片大陸,還是她自己呢?
胸口的衣襟已經被她攥得幾乎滲血,和瑾並沒有哭,她攥緊手心,彷彿在壓抑體內劇烈的波動。即恆低下頭去看她,卻被她的神情震住。
她並沒有表現出多少悲傷與痛苦,相反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眼眸裡的水霧更加濃厚,一如暴雨前的湖面雖然平靜,卻暗不可測。
“我有沒有經常讓你倒黴?”和瑾喃喃問,一瞬不瞬地望着即恆。
即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一個月相識以來,他的確因爲她吃過不少苦頭,有幾次差點送了命,可如果這就驗證了那句預言的話,那他的命格想必更加兇猛。他彎起嘴角不禁失笑,飛揚的眉下仍是那雙清澈無底的黑瞳,十分無辜的樣子:“好像我也經常讓你倒黴。”
和瑾凝住他半晌,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攥住他的衣襟,一眨不眨地對着他的眼瞳,他們之間的距離足以讓和瑾看穿他所有藏在深處的思緒與關心。時間彷彿過了千年那麼長,霧氣聚了又散,散開後又合,唯有相互凝望的眼睛裡沒有被絲毫阻擋,將自己的一切秘密深深掩藏,又在對方的鼓勵中尋找依靠和安慰。
和瑾終於笑了出來,她笑得眼眶都盈滿了淚花,不堪重負落下眼睫,順着光潔的臉龐滑落,落入無聲的夜幕裡。
這滴淚落得很辛苦,也很沉重。不等即恆有所動作,她便自己擡手擦乾了眼淚。
和瑾終歸不是他以往所遇到的那些女孩子,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如果沒有人安慰,她也會自己給自己安慰;在她不需要人安慰的時候,便不會給任何人安慰的機會。
有很多秘密她要獨自埋在心底,不想讓任何人探知。
即便是他。
正如他也有很多秘密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心底深處,不會讓任何人觸碰。即恆常常想也許他們之間的距離便正因爲如此纔會難以跨越,而他們之間的羈絆也正因爲如此纔會難以割捨。
“即恆。”和瑾擦乾眼淚,神色恢復了往日裡的平靜,她再次望住即恆,認真地問,“如果全世界都與我爲敵,你會站在我身邊嗎?”
即恆怔了一怔,這個問題他沒有辦法回答。
也許會;也許……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會。”他聽見自己非常堅定地回答。
這一次卻輪到和瑾怔住,她顯然有些詫異,但也十分高興,她目光中閃動着光芒,許是受了感動,遲疑地說:“我以爲你不會回答我。”
“爲什麼?”即恆不解。
和瑾釋然地笑了起來:“因爲你從不給做不到的承諾。”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落在即恆胸口,砸得他胸口生痛。他不知道和瑾此刻究竟有着怎樣複雜的心理鬥爭,其實她一直都很清楚他們之間沒有未來,正如她一直很清楚掌控她命運的那個人對她無所顧忌的傷害。
只是她寧願選擇對傷口熟視無睹,寧願相信不到最後一刻,所以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你騙我,比我自己騙自己更好受一些。”她鬆開即恆,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即恆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拉住了她的手,這份疏離感比她輕生,甚至比她希望自己同她一起陪葬還要讓即恆感到恐懼。
和瑾的目光停頓在他的手上,沉默不語。即恆想說些什麼,可張了張口卻發覺喉間酸澀,他平日裡最能說會道,然而此時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和瑾說得沒錯,他從不給做不到的承諾,哪怕被人怨無情無心,被人恨薄情寡義。如果有人能提早看清他的底線並自動離開他,他一定會鬆一大口氣,可是現在他終於等到這樣的機會,卻發現自己不敢去放手。
握着的手就一直這麼握着,既沒有拉近,也沒有鬆開。和瑾的心情與霧氣一樣彷徨,與露水一樣沉重,掛在草葉尖上沉甸甸的,又在懸空的重力下惶惶然的,沒有着落。
拉着的手突然就鬆開了,沒有任何徵兆。
那顆懸在半空的水滴忽然就失去了依附,自葉尖墜落。就像懸崖邊上拔斷的救命草,猛然之間就墜落向了黑暗的深淵,連垂死前的哀嚎都來不及發出……
“唔……”直到即恆抑制痛苦的悶哼聲自耳邊響起,和瑾才自深淵中醒過神。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摔倒在地上,而即恆正背對着擋在她身前。
猛獸的嘶鳴聲讓她一陣頭皮發麻,她越過即恆的肩膀向夜空中看,只見兩盞幽火燃燒着翠綠色的光芒,在霧夜中爆發出璀璨而詭譎的火光。鬢狗鋒利的獠牙盡數沒入在少年的手臂裡,而身後,更多壓抑的低吼正從四面八方團團圍攏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沒意識到今天已經是2014了!突然感到恐慌腫麼回事!QAQ
啊……姑娘們今天有沒有出去玩啊?某菲的新年第一天繼續宅在家裡補了一部老港片(這是什麼老人家的節奏),叫做《讀心神探》,還挺好看的。林保怡已經成爲港家警匪片的代言人了吧!XD
詭異的是倒數第二集時才發現貌似以前好像曾經似乎看過這部劇……?可爲什麼偏偏是倒數第二集,而前前後後卻都沒有一點印象呢?……可能以前就只看了倒數第二集吧 OTZ(又是老人家的節奏,拿什麼拯救你,我兇殘的記憶力╥﹏╥)
虎摸一下小羽姑娘,並祝大家新年快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