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元一時半會兒還沒這個膽子。”嶽蘅鎮定道,“但下回來的那人,指定是非得走進這帥營來了...”
“是她...”殷崇旭會意道。
嶽蘅淡淡一笑道:“柴昭平日裡那副樣子,卻也能震懾的住那些人,眼下人雖不可見,餘威卻足矣周旋一陣。大哥,到時候阿蘅自有辦法的。”
浴血一日,雍城頑抗難攻。夜幕落下,柴家軍只得撤回大營。
李重元擦去臉上的血污,怒視沉默的殷崇訣道:“今日強攻,我軍折損不小。這到底是少主的意思,還是你殷崇訣自己的意思!”
殷崇訣目不斜視道:“郡馬爺未免太看得起我,這是柴家軍,我是姓殷的,我說的也能作數?”
“你!”吳佑拔劍指着殷崇訣道,“少主護着你,我吳佑可不怕你。”
“吳佑,放肆!”吳佐緊緊拉住吳佑的手腕,“還不快把劍放下!軍中私自動武,可是重罪!你是瘋了不是?”說着對殷崇訣俯首賠罪道,“殷二少爺,我弟弟魯莽無知,還請您忘了拔劍之舉...”
殷崇訣哼了一聲,也不願搭理這倆兄弟,夾緊馬肚急急往軍營去了。
回到軍營,就算是無功而返,李重元和吳家兄弟也未得到柴昭的召見。吳佐倒是不以爲然,累了一日便去歇息了。李重元遠遠繞着帥營一圈一圈,疑慮越發重重。
“莫不是...”吳佑胡亂猜道,“少夫人有孕在身,少主便不願離開她半步,整日陪着她,連軍中大事也不想多過問?”
“不是。”李重元肯定道,他心中隱隱有個盤旋不去的預感,可他卻不敢去證實,“讓我...再想想。”
夜空月朗星稀,白日的廝殺讓大家都是睏乏無比,不過戌時,營地已經寂靜一片。
殷崇訣卸下沉重的盔甲,蹲坐在林子旁的溪流邊,摸出汗巾漂着潺潺的流水,擰乾汗巾擦拭着臉上混雜的汗漬與血跡。
巴掌大小的汗巾很快便浸滿了殷紅色,殷崇訣正要俯身再搓洗一把,聽見身後零星漸近的腳步聲,頓了頓緩緩轉過身——“是你...”
人影愈來愈近,朝殷崇訣遞過一塊帕子。朦朧的月色下,那張縈繞心頭的面龐幽幽清晰,咫尺之間卻又遠在天邊的那個人,正無聲的看着疲憊不堪的自己。
殷崇訣背過身沒有去接,嘴裡道:“這麼晚你出來做什麼?有孕在身就要好好歇着。”
嶽蘅蹲下身子,揉搓着手裡的帕子擰乾,伸到殷崇訣手邊,又扯下他手裡的污巾,沉默的漂洗着。
殷崇訣攥住手裡的溼帕,無力的倚靠在身後的樹幹上,擡眼遙望着夜空上的明月,帶着嘲意低低的笑了聲。
“阿蘅...”殷崇訣啞着聲音道,“你恨不恨二哥?”
嶽蘅繼續着手裡的動作,自若道:“不恨。”
殷崇訣失落的搖着頭,“怎麼會不恨?二哥之前與你說過的那些話...”
“二哥。”嶽蘅轉過身笑了笑道,“不說那些了。今日的事...阿蘅是過來謝謝你。郡馬爺那頭,你應該也受了不少委屈...”
見嶽蘅來見自己只是爲了這個,殷崇訣頓覺慼慼,吞嚥着乾澀的喉嚨一時半句話也無法說出。
嶽蘅就着月色,見卸下盔甲的殷崇訣身上沾着的並不是自己的血跡,也是略微寬心,繼續道:“若是...郡馬爺他們越發咄咄逼人,二哥不用扛着應付,讓他來見我就好。”
“嗯。”殷崇訣擠出聲音來。
嶽蘅輕輕放下漂淨的汗巾,才欲離開——“阿蘅...”
殷崇訣心頭揪緊道:“你是因我負你,堵着一口氣纔跟了柴昭,是不是?!”
“不是。”嶽蘅頭也不回道。
“阿蘅!”殷崇訣衝着那果決的背影難以自持的喊了聲。
寂寥的林間深處蕩着清幽的迴音,可那個人,卻沒有應他一聲。
周國,雲都。
柴昭晝夜疾行,不過五日已經到了雲都城下。擡首望着雲都巍峨高立的城牆,低低喘着氣。身後馬隊順着柴昭的眼神看去,旭日下,雲都宛若籠罩着耀目的金色光輝,儼然如都城般高貴屹然,讓人肅然起敬。
“雲都...”柴昭低聲自語,“隨我進雲都!”
柴王府。
“郡主!”管家小跑着喚道,“郡主,您看誰回來了!”
“大哥...”柴婧彈起身子又驚又喜,“一定是大哥回來了!”
柴昭大步走近,一邊扯下滿是塵土的斗篷黑巾遞給家僕,一邊道:“帶跟我回來的壯士們下去好好招呼,一路日行幾百裡,大家都累了。”
見到數月未見的柴婧倚着廳門眼含淚花,柴昭也是百感交集,大手有力的按住柴婧的肩,低沉道:“我們進去說話。”
柴婧抽了抽鼻子,點着頭隨柴昭進屋,示意管家揮散下人,緊閉屋門。
見柴婧面容憔悴,柴昭知道這陣子她也是焦心急慮,日子並不好過。
柴婧吸了口氣平復着見到堂兄後的少許寬心,疑道:“只有大哥你一人回來?阿蘅呢?你也捨得不把她帶走身邊?”
聽見“阿蘅”二字,柴昭一路嚴峻的面龐露出發自肺腑的喜悅,柴婧見他如此,也是猜到了幾分,紅脣輕張道:“見你這樣,是不是...有了柴家的喜事?”
柴昭低笑了一聲,點頭道:“阿蘅...已經壞了我的骨肉。”
“果真如此!”柴婧歡喜道,“柴家終於有後了。”
柴昭嘴角泛起難掩的笑意,“一路顛簸,阿蘅初有孕也不便折騰,有云修在,你我不必擔心。”
“雲修?”柴婧抿着脣道,“指望他?你還不如指着阿蘅自己。”
柴昭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按下道:“你爲何不問我,重元怎麼沒有跟着回來?”
柴婧自若的給柴昭斟滿茶水,清澈的杏眼凝視着翠色甘冽的茶水道:“我交代送信的那幾人,要把密函親手交給你。想必大哥收到密函的時候,就知道此事我也不想讓重元知道。”
“不錯。”柴昭點頭道,“重元是我的親信重將,又是柴家的郡馬爺,任何信箋,尤其還是王府的來信,一貫都是必經他的手,方可呈到我這裡。府上的親衛直言要親自面見我,我自然知曉了你的意思。”
柴婧將茶盞推到他手邊,輕嘆了聲道:“此事關係重大,父王也只和我們二人說起過,既然是父王的意思,也只有暫且避開重元,待柴家事成...相信他自會明白吧。”
柴昭摩挲着茶盞卻沒有遞到脣邊,沉默片刻張口道:“叔父臨行之前,可有再三交代你什麼?”
柴婧道:“你回來之前,王府決不可輕舉妄動,還有就是...讓大哥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萬萬不能交出虎符兵權,就算他真的邁不出皇宮,也絕不可以交出。”
“我離開軍營之前,已經交代過殷家兄弟。”柴昭緩緩道,“強攻雍城,以昭顯我柴家軍誓奪樑國之意。”
柴婧會意道:“想必也就這幾日,長公主便會派人到軍中宣你退兵回京。楚王紀冥一定也會收到消息,只等着柴家軍撤回,以解雍城之圍。此時強攻不止,便會亂了紀冥的心思,不知大哥你到底是何打算,是不是甘願棄了自己叔父的性命,也要踏平梁國,一統山河。”
“不錯。”柴昭幽幽道。
柴婧秀眉微蹙繼續道:“如果我們預料的不錯,緊接着,紀冥便會設法讓柴家軍上下都知道,柴少主只顧自己的野心霸業,不顧對自己有重恩的叔父生死,此少主狼心狗肺,讓人髮指...”
“到時候軍心動搖,再難駕馭。柴家軍不戰自敗。”柴昭露出鄙夷之色道,“在此關頭,長公主出此狠招,她與紀冥一定是私下有所勾結,要一起置我柴家於死地。”
“你我行事迫在眉睫。”柴婧按住桌角,“還有就是...軍中你所依託的那幾人,能不能替你鎮住這一時,撐到你我救出父王,扭轉乾坤。”
見柴昭面色凝重,柴婧又道:“阿蘅和雲修自然不必多說,殷家兄弟...大哥,你覺得他們可以真可以幫到柴家這次?”
“當用之,必用。”柴昭果決道,“殷崇訣是可以不顧一切謀事的人,他立功心切,只愁無處施展,有此機會他一定會拼盡全力助我。我信他可以做到。”
“大哥看人與父王一樣,從不會錯。”柴婧站起身道,“王府暗衛八百人,皆已就緒,徽城那邊我們的人也已經準備妥當。大哥比我預料的還要快上幾日,徽城那邊定是始料未及,我們的把握又大了些。”
柴昭環顧王府,見柴婧眼中仍有星星點點的不安,似笑非笑的扯開話道:“若大事可成,我與叔父說,遷都雲都可好?”
柴婧先是一愣,隨即笑道:“我自小也覺得徽城遠遠比不上咱們雲都,雖不知道是哪裡欠缺了些,可還是覺得雲都無城可比,纔是最好。”
“因爲王氣聚在雲都。”柴昭揚起脣角的弧度。
“若是失手...”柴婧的聲音低了下來,試探着道。
“絕不可能。”柴昭灰眸閃出讓人不敢直視的精光,“柴家拖到今日,不過是不想背上竊國謀逆之罪名,而今是南宮一族負我柴家在先,她要挾叔父將我逼上絕境,柴家覆滅,大周必亡。我與你這次進京,並非竊國,而是...”柴昭飽含深意的看向柴婧。
“而是...”柴婧的面頰泛起久違的血色,“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