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真是不改玩性,大家閨秀過了戌時纔回府,可有些不大妥當吧。”
聽着這縈繞耳邊盤旋心上的熟悉聲音,蘇星竹驚得倒退幾步,捂着心口驚惶道:“是你!?柴…昭!”
昏暗的燈火下,那英武高挺的身姿若隱若現,脣角孤傲的弧度讓見者都是心生敬畏。
“怎麼這個時候纔回來?”廳裡蘇瑞荃咳了聲低沉道,“真是愈來愈不懂規矩。”
“爹...”蘇星竹回過神來,趕忙疾步走進正廳,纔看清父親的面容,就被他身邊另一人引去目光,“...柴...郡主?”
柴婧悠悠笑着站起身,“蘇小姐,好久不見。”
“家中何時來的貴客?”蘇星竹努力鎮定着道,“爹該早些和女兒知會一聲的。”
“到了也沒一會兒的。”未等蘇瑞荃發聲,柴婧搶先道,“也就剛到半盞茶的工夫。是嚇着蘇小姐了?”
蘇星竹警覺的環顧着四周,見數十名黑衣裹面男子貼着牆壁站立着,手中持着各色兵器,暗眸不見微毫閃動,一看便是柴家訓練有素的暗衛死士。
蘇星竹頓時明白,只怕自己家中還遠不止這些個人,裡裡外外該都在柴家的掌心之中了。蘇星竹隨即笑盈盈道:“柴郡主和柴少主是有事要和我爹談?那星竹也不便打擾,就先...”
見蘇星竹轉身就要離開,柴昭緩慢沉穩的踱開步子擋在了她的身前,沙聲道:“蘇小姐留步,我和郡主定然有太多話要與蘇太尉說,但今夜到訪..想見的人,是蘇小姐。”
“我?”蘇星竹水袖掩面笑出了聲,“柴少主真會說笑,你過往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交談起來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竟是爲了星竹而來?星竹可有聽錯?”邊說着,蘇星竹又細細看去,“怎麼不見你夫人嶽蘅的身影?看來這下我便該信柴少主了,愛妻都未同行,看來果然是爲了星竹...”
這嬌聲軟糯情漾,又是眼波流轉頗具挑逗之意味,柴婧厭惡的瞥了眼故作媚態的蘇星竹,輕輕的咳了聲。
柴昭揚起嘴角,也不願搭理她,眼睛看着端坐着不敢動彈的蘇瑞荃道:“蘇太尉這等得力的女兒,難怪可以自如進出皇宮,比那太傅丞相和滿朝文武都要得寵的多。”
蘇瑞荃臉色頓白,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柴昭與郡主也不願多擾府上,有幾句話,問完我們便會速速離開。”柴昭揮開衣襟大大方方的坐下,“皇上...可否安好?”
蘇星竹雖是故作着平靜,可聽到這話還是冷不丁僵直了脊背,媚意天成的眸子也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寒意。
“蘇小姐...蘇小姐?”柴婧見蘇星竹傻傻愣住,喚了幾聲道,“是我大哥說的不夠清楚麼?皇上,如今是否安好?”
“皇上的病...”蘇星竹吞吐着道,“正在調理之中,並無大礙。”
“並無大礙?”柴婧搖了搖頭,“不見得吧。天花雖非不治之症,可一晃已有月餘,若是在痊癒之中,爲何連太傅他們都不得以見皇上一面?若是還未好轉...毒意燥熱聚在體內這麼久...皇上年幼的身子又怎麼可能抗的住?蘇小姐...我和大哥最恨的便是旁人睜眼說瞎話,你而下這個假話...說的罪過可不小。我勸你再好好想想...皇上的病,到底如何!”
柴婧雖是口氣溫和不驚,可字字有力,老練如蘇星竹,也是略微一個哆嗦。
“你倆若想知道...”蘇星竹深吸了口氣道,“長公主既然都已經召見你們入宮,爲何不等見了長公主,去問她便是,沒準得長公主答應,還能親眼見皇上一面。”
柴昭重重的按住身旁的桌角,銳利的灰眸直直盯着蘇星竹因驚慌膽怯而微微泛紅的臉龐,低啞着道:“蘇小姐!”
“嗯...”蘇星竹顫聲應道。
“蘇小姐...你不老實!”柴昭意味深長的掃視着這對深不可測的父女,“長公主既召我等入京,所傳之書必是密詔。柴家軍征戰在外,正是緊要關頭,召主帥退兵此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便會給樑國紀氏可趁之機,再犯我大周。這樣的機密之事...蘇小姐...你竟然也會知道!?看來,長公主真的很器重你。”
蘇星竹自知嘴快失言,後背驚起一身冷汗,急促的喘着氣說不出話來,低垂下頭不敢直視柴昭。
蘇瑞荃正要替女兒開脫幾句,柴婧恰到好處的執起茶壺擋在了他身前,杏眼閃動着道:“蘇太尉,我給你斟杯茶。”
蘇瑞荃只得嚥下話去,再看看四周的柴家暗衛面無表情的注視着自己父女,輕跺了下腳無言的縮回剛剛纔前傾的身軀。
見蘇星竹良久無言以對,柴昭輕笑一聲道:“蘇小姐說不出口,我替你說可好。皇上...只怕多半已經是...歸天了吧!”
此言一出,蘇家父女臉色煞白,正欲端起茶盞喝口水壓壓驚的蘇瑞荃,手一個發抖茶盞滑指而墜,清脆的碎裂聲在正廳裡更顯駭人。
“柴昭...”蘇星竹泛青的脣尖不住的哆嗦着,“不可胡言亂語!”
柴昭忽然擡手重擊了三下掌心,正廳外傳來一陣急促整齊的腳步聲,蘇星竹擡眼看去——只見百餘名暗衛列陣布在自家的院落裡,脫鞘的兵器在漆黑的夜裡閃着凜冽難擋的光澤。
——“柴昭!你...”
“蘇太尉和蘇小姐不會真以爲...我柴昭此番入京,只是爲了見長公主一面吧。”柴昭波瀾不驚的面容更加讓人不寒而慄,“如蘇家人的睿智,自然不會這麼以爲。既然蘇家人是出了名的可用之人,自然也知道,我與郡主此番登門到訪,絕無半點惡意,相反...”柴昭頷首一笑道,“該是給太尉府送上了一份通天的大禮。”
“通天的...大禮...”蘇瑞荃癱在楠木椅上喃喃着道。
柴婧眼含笑意柔聲道:“平日裡父王沒少和婧兒還有大哥提起過,朝中他最最佩服的,就是蘇太尉您。柴家軍得以領兵攻樑,蘇太尉可也是說了不少話的。還有便是...”柴婧看了眼柴昭道,“我大哥和阿蘅的婚事,蘇太尉還親自趕來道賀...這一份份的恩情,我們柴家,都深記心底,從未忘記。”
“柴郡主...客氣了。”蘇瑞荃拾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已經滑落不止的汗珠。
“我不與蘇太尉客氣的。”柴婧摩挲着桌上的紋路道,“只是這份通天的大禮,蘇太尉可千萬不要客氣的不願意收起。我大哥這樣的性子,別人若是推了他的禮物,他可是會...”
“不客氣...不客氣!”蘇瑞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胡亂的應付着道。
“蘇小姐可願意替你父親收了這份大禮?”柴昭側身問道。
“這份大禮既然可以通天,也定是會被踩在腳底,永不復生吧。”蘇星竹咬緊脣尖道,“大禮實在太重,太尉府...只怕難以承受。”
蘇星竹驟然對眼前這個傲立的男子泛起入骨的恨意——這個她曾經不願意多看一眼的落魄子弟,爲什麼,爲什麼一天比一天讓人仰視,就算自己高昂起那張傾世的嬌容,也對視不了他那雙如深湖般難以望穿的眼睛。
——“柴昭既然做不了蘇家的女婿,那便就讓他滾回蒼山,此生再不得以踏出半步!”
“星竹!”蘇瑞荃顫顫巍巍道,“不得無禮!”
柴昭彆着手環視着蘇家滿是珍奇的正廳,定格在蘇瑞荃糾作一團的蒼老面孔上,“莫不是叔父真的看錯了人?蘇太尉赤子之心日月可鑑,不愧爲南宮家肱骨之臣,誓死不棄!”
“那大哥打算怎麼做?”柴婧揀起一個果子掂了掂,不緊不慢的剝開道,“待婧兒先嚐個果子,饞了有一陣了呢。”
柴婧脣齒微張,那一汪蜜水涌入口中。蘇瑞荃瞧着又是發抖不止,不敢再看。
“好吃!”柴婧嘖嘖讚道,“大哥,京師就是京師,都是上好的東西,連個果子都比雲都甜美潤口的多,婧兒喜歡,可得多帶些回雲都,慢慢品嚐纔是!”
見蘇星竹仍是站立着一動不動,柴昭注視着她凝如白脂可見血絲的臉頰道,“叔父從決定邁入京師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我們叔侄再無見面之時的打算。叔父甘願一死,也要柴家完成夙願一雪前恥。此行我並未把虎符帶在身上,柴家軍,絕不會撤兵!邊關我坐擁十萬雄師,如今又把你太尉府圍的如同鐵桶一般...勝負早已可以一眼看穿。蘇小姐聰明無雙,你們父女還有大好的前程光景...可有替自己想好,值不值得爲南宮家豁出命去?”
蘇星竹不甘的咬牙道:“亂臣賊子,不得好死的!柴昭,我不信你和你叔父真的敢!柴家忠勇人所共知,你們若真是竊國,必遭人唾罵百世,永無安寧!”
“哈哈哈哈哈哈!”柴昭大笑出聲。
這笑聲入耳,蘇瑞荃更是嚇得差點滑倒在地,緊緊攥着椅柄才勉強撐住身子。
“你笑什麼?”蘇星竹疑惑着憤憤道。
柴婧吞嚥下最後一口果肉,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脣邊,拍了拍手心道:“我來說給蘇小姐聽——柴家忠勇,替大周南宮一族保家衛國,開疆闢土,世人無不稱頌。可皇上與長公主不知聽信什麼佞臣之言,將柴王爺困於宮中不知生死安危,又以柴王爺性命要挾,密詔逼迫邊關征戰的柴少主撤兵回京,蓄謀將這叔侄一網打盡,以解南宮家忌恨忠良之憂患...”
柴婧邊說着,邊緩緩走近臉色愈發難看的蘇星竹,湊近她耳邊笑道:“蘇小姐,你說,柴家冤不冤?是不是該六月飛霜了?”
“你們...”蘇星竹的瞳孔難以自制的睜大道,“你們...是故意如此,故意...逼長公主使得此計!”
柴婧猛一擊掌道:“蘇小姐果然冰雪聰明,可成大器啊!”
蘇瑞荃吞着乾澀的喉嚨早已經難以發聲,無神的雙目眨巴着已無選擇。
“如此一來...”蘇星竹眸子驟暗,“你們柴家便可以被謀害之姿態拔劍而起,借長公主輕信旁人之言陷害算計柴家,無視大周安危禍亂朝綱之名...”
“你還少說了一句。”柴婧補充道,“我柴家,是爲護國而來——清君側!”
“蘇小姐。”柴昭高聲又起,“我再問你最後一次——皇上,是否安好!?”
“皇上...”蘇星竹絕望的回頭看了眼父親,慼慼道,“皇上...早在十餘日之前...就已經...已經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