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矇矇亮,幾聲雞鳴就嘹亮的喚起新的一天,枝頭樹梢的露珠被驚得簌簌下落。
清晨,繚繞山間的薄霧散開,林間的鳥兒也開始悉悉清起了嗓子。隨即,濃濃的煙霧從家家戶戶的煙囪裡緩緩繚入清空。
水面波光明滅,在柳花村的村頭,是崀山腳下,有水質清澈的河流在山底迂迴,流經幾個村落。河水平緩渾厚地流淌,岸邊水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清晰可見,那好看的鯉魚落在白色的石頭上像綻開的花朵,忽然,它被遠處的嬉鬧聲驚擾到,很快遊向別處,擺起一道小漣漪。
柳花村的村民也都早早起來,開始忙碌着各家田地裡那些碎事,及腰的長髮盤在頭上,插上固定挽發的木製簪子,繫上頭巾。
一個個三五成羣拎着一籃子衣裳到河邊去,正在把洗好的衣裳放進籃子的許念珍,逆着剛從山頂射出來的陽光瞅了瞅那些嬉笑的源頭。
看到那些個村裡的婦人都來了,她連忙拎起剛洗好的衣裳走開了,但是衣裳太多,她的腳步快不了,很快那桃紅的身影就被剛來的幾個婦人捕捉到了。
老遠的,許念珍就聽到身後村裡的長舌婦李氏的大嗓門:“喲,小珍最近怎麼越發勤快了,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呀,到時候可別忘了知會我們一聲啊。”
許念珍頭也沒有回,拎着衣裳消失在林蔭小道上,那些婦人的議論聲有兩三句落到了許念珍的耳朵裡,但都是一些不好聽的。
要知道這許念珍是村裡唯一一個芳齡十、六卻依舊沒有出嫁的姑娘,生的清麗,性情溫婉,在村裡也是響噹噹的一支花兒。媒婆從她十、三歲就開始來說親,許家的門檻都被踏平了,卻沒有說成的。
許念珍家裡人也着急,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但是那許念珍倔強的跟頭驢似的,說什麼都不願意。眼看着許念珍的弟弟許有才快十一歲了,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許來福和妻子李桂花合計着想把許有才送到縣城的私塾裡,可他們家實在不富裕,送兒子去私塾得花一大筆束脩,家裡還得有各種開銷。偏偏許念珍非賴在家裡不嫁,這多一口人就多一份口糧,許來福夫婦還想靠許念珍的聘禮送兒子去私塾呢。
要是許有才考中了功名,他們許家也能過上好日子了不是?
於是許家今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二女許念珍嫁出去,對象就是去年跟許念珍定親的金大有,這門親事可不能再拖了,金家那邊都催過好幾回了。全村人都知道金家的地多田多,是柳花村日子過得最舒坦的人家,許念珍若是嫁過去了,就是享福!她還能有什麼不滿的。
這金大有都已經迫不及待的把聘禮下了,那沉甸甸的禮金、厚實的大棉被,和十幾擔糧食,還有一頭小牛犢,都讓村裡的人羨慕不已。金大有還放話,與許念珍成親之日,必宴請全村人。此話一出,好些有女兒的村民無不羨慕嫉妒,恨不得能與金大有成親的是自家女兒。可誰讓許念珍確實生得好呢,但再怎麼好,也終究是一朵鮮花兒插在牛糞上罷了,哼。
許念珍深深了嘆了一口氣,那些婦人都老大不小了,別看她們容貌看似年輕,卻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許念珍之所以天還未亮就起來把手頭的活做完,就是想躲開這些只會道人是非的主。
一路回家,偶爾遇到村裡熟識的人,許念珍都不和人家打招呼了,以前她嘴甜,在村裡是頗受好評的姑娘,近來,她已被很多村民看成是眼高手低的姑娘。
其實,並非許念珍矯情,而是因爲許念珍是穿越人士。這具身體的原主在三歲的時候就病死了,她也是農村長大的,某天在河邊洗衣服不慎掉入湖裡,醒來就成了許念珍。與她定親的金大有就是個土豪地痞,暗地裡不知和多少有夫之婦有一腿,她要是真嫁過去,日子絕對沒法過。一想到金大有那張肥得流油的嘴臉,許念珍止不住一陣惡寒。
很快就回到了村裡,老遠的,就能聽到那些孩童在戲耍的聲音,柳花村進去,是戶戶隔棚想依,但是能養得起家畜的還沒有幾家,房屋大多是黃泥築成,屋頂是黝黑的瓦礫,但是因爲常年風吹雨打,屋頂有好些枯草生長,泥牆上坑坑窪窪,要是你去扣扣,指不定還能捉到蜈蚣什麼的。
許念珍的家在村子的東頭,半丈高的圍牆將孤伶的房屋圈住,門是用竹條編制的,輕輕推開,許家老父許來福已經扛着鋤頭出去,到地裡翻土去了。
許有才正在屋裡吃着李桂花早上做的‘麪疙瘩’,蔥香入鼻,許念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許有才手裡的碗。
正喝的香的許有才感覺到許念珍的視線,轉過身去,留給許念珍一個小小的弓背。
李桂花正在廚房刷鍋子,鍋碗相碰的聲音在廚房成了唯一的聲響,李桂花刷好鍋碗,看到從外面回來的許念珍,這纔想起家裡還有那麼一份子,於是把沒有喝完的半碗‘麪疙瘩’湯給她,那就是許念珍早飯。
別看那‘麪疙瘩’湯少的可憐,卻比以往的都要濃的多,上面還飄着綠白綠白的蔥花,平日裡許念珍都沒有怎麼吃過,家裡的糧食收成不好,能喝上一碗這樣濃郁的麪湯都是奢侈的,今天是金大有來提親的日子,李桂花心情好這才破天荒把湯給她喝。
就在許念珍沒喝兩口的時候,外面的許有才端着沾滿蔥花的空碗跑了進來,說是還要喝,許念珍在李桂花的目光下,不捨的將手上的‘麪疙瘩’給弟弟。
許念珍在家的地位連一個雞蛋都不如,天天手頭上有幹不完的農活不說,還頓頓吃不得飽飯,所以她整個人都清瘦的很,個頭也比一般的閨女發育的慢。
李桂花看許有才喝完‘麪疙瘩’湯,連碗底都添了個乾淨,拿出顏色暗紅的自制絹子給兒子擦擦嘴角,拍拍他的腦袋。這許有才吃飽了,聽到門外的歡呼聲,擡腳就跑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李桂花和許念珍,許念珍看李桂花沒有話和自己說,便交代了一聲:“孃親,我去地裡,幫爹爹翻土吧。”這次,李桂花沒有點頭,她指了指家裡坑坑窪窪的地下,乾草灑落的地面,做飯的時候撒了些水,難以掃乾淨,她讓許念珍拿來掃帚好好掃個渣都不剩。
李桂花坐在木椅上,木椅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許念珍這才注意到,李桂花一側的老木桌上擺着一件鮮紅的衣裳,不用想,許念珍也知曉,那是成親的嫁衣。家裡沒有多餘的料子給許念珍做新的嫁衣,所以,這嫁衣是當年外祖母留下來的,原本還有兩樣配飾,都爲了補貼家用拿去換糧食了。
門外有人在吆喝,桂花在不在家。
李桂花應答了一聲,門外就走進一中年婦女,穿着顏色有些發暗的綠衣紅裳,頭上戴着一朵自家用布剪裁的大紅花,兩腮抹的嫣紅,臉上還有一顆豆大的黑痣,那是村裡的寡婦張氏,她呀,平時沒事就給村裡村外說媒,哪家裡頭姑娘到了出嫁年齡,哪家壯漢該娶妻了,她都曉得。
看着李桂花和那張氏說的眉開眼笑,許念珍正要離開,卻被張氏叫住了。
張氏扭着腰肢走到許念珍跟前,挑起許念珍的下巴,嘖嘖稱讚許念珍的小臉長的精緻,許念珍感到一陣惡寒,連忙跑了出去,也不顧及身後的叫喊聲。
許念珍剛跑到大門口,就把迎面走來的金大有撞了個四腳朝天,金大有身體圓潤,艱難的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還在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撞了自己,看到是許念珍,立即換上一張臉,笑呵呵的與許念珍打招呼:“念珍妹妹,這麼急着上哪去啊?”
說着,那雙肥肥的手還把許念珍的手攥住,在許念珍的手上來回摸個不停,一雙眼睛色眯眯的瞅着許念珍,就像許念珍沒穿衣服似的。
這許念珍本來就因爲兩人的婚事極爲惱火,但在這樣偏僻的地方,自己又無處可去,如今看到臃腫的金大有站在自己的面前,更別提有多心塞了,而且那個金大有還吃她豆腐,許念珍脾氣來了,一使勁把比自己矮些許的胖墩推到在地,金大有也沒防備,愣是被許念珍又一次推到在地,許念珍丟給金大有一個大白眼之後她就跑開了,留的金大有在地上呻、吟了一番才起身。
李桂花氣的直咬牙,罵許念珍不識禮,張氏連忙上前,安慰李桂花:“念珍只是不好意思罷了。”
看着站在門口的金大有,李桂花的脾氣也只好收斂起來,這眼看都快到成婚之日了,金大有怎麼現在就來了,太不符禮儀了。但是人家是金主,李桂花也只能憋着,連忙和張氏上前去把金大有攙扶起來。
張氏訝然:“哎喲喂,我的祖宗,你咋這時候來了,不符禮啊。”
金大有粗聲粗氣道:“什麼禮不禮的,我相見念珍妹妹我就來了。”
金大有的嗓門大,近鄰人家在家的婦人女子都能聽到動靜,走出門看到金大有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樣,紛紛掩面而笑。金大有也不在意,問李桂花念珍匆匆趕往何處,李桂花杵着不曉得怎麼作答。
張氏連忙上前給金大有解釋,說這許念珍聽聞很快就要嫁入金家了,本就有些緊張,再加上許念珍臉皮薄,也不好意思看到金大有,若是婚前相見,怕村裡人說,所以看金大有來了就跑了出去,之所以推開他是因爲這人多,未曾有情過的許念珍當然是害羞了,張氏要金大有在家安心等着成親那日。
金大有細想也有道理,也只好作罷,走的時候還時不時望着許念珍離去的那方,看到門外那些婦人,呵斥道:“笑什麼笑,還不趕緊回家去看好你們的孩子去,可別讓那些崽子去我家田地裡搗鼓。”
那些婦人自是氣金大有這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不過想金大有不是好惹的主,婦人們也識相的退回屋裡,等金大有走後,婦人們就開始三五成羣聚集到一起說那些事兒。
李桂花看到金大有走後鬆了一口氣,又聽到不遠處的笑聲,循聲望去,幾個婦人對着她家指指點點,氣的把房門狠狠的關上,眼不見爲淨。
崀山腳下是清澈的河流,將崀山與村子隔河相望,許念珍坐在平滑的石頭上,將石頭一塊又一塊丟進河中,濺起小小的水花,河裡的魚兒都被嚇跑了。
快到晌午了,太陽當空,暖暖灑在河面,許念珍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果然不用幹活好舒服,但她早上都沒吃什麼呢,儘管餓得慌,她卻一點都沒有回村子的念頭。
就在許念珍想着去河裡捉些魚來烤的時候,微微的春風把不遠處的香味帶到許念珍這裡,她立刻來了精神,仔細看了看,才注意到河的對面,有人在烤魚。
雖然村裡有吊橋橫跨河面通向崀山,但是一般卻沒有幾個人去那裡,因爲那裡住着兇悍的獵戶,飢/餓/難/耐/的許念珍也顧不了那麼多,穿上草鞋,小心翼翼的過了吊橋,循着香味找到那人的位置。
很快,有人看到許念珍過了吊橋跑到崀山裡頭了,連忙喊道:“念珍啊,你去那裡做什麼,快回來。”
許念珍也不聽,迴應自己看到對面的野果子結的可漂亮了,嘴饞,讓那胖大嬸不要在意。胖大嬸看許念珍不聽,連忙往村裡趕,手頭籮筐都落在了地裡頭忘了拿,邊跑還邊喊桂花。
正在屋裡縫補衣裳的李桂花聽到自家大門被人撞開了,一驚之下手被針刺到了,一腔惱火:“誰呀,這麼莽,把我家的門都撞壞了。”
進來的是村頭的胖大嬸,她喘着粗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連忙給自己倒了杯茶,順順氣。
李桂花一臉疑惑,正要細問這胖大嬸是不是活見鬼了,跑的那麼急。胖大嬸連忙抓住李桂花的手,告訴李桂花許念珍跑到崀山去了。
聽完胖大嬸的話,李桂花站都站不穩了,好在胖大嬸眼疾手快,將李桂花扶着,說要不要叫上村裡的幾個壯丁去山上找找,還嘆了一口氣,說着許念珍不想嫁給金大有,也不能這樣想不開啊。
這李桂花聽了,臉色都白了,連忙跑出去找許有才,讓他去找許福來回家,然後再去通知姑父一家還有大姐一家回來商議。
許有才聽了就不樂意了,他還沒有玩夠呢,看着許有才慢吞吞的 ,李桂花頭一次衝許有才吼了,許有才嚇的丟掉手上的泥巴小人,跑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