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下葬等事宜,越是大戶人家,越不會草草了事。
安老爺是安家當家人,他的喪事不管如何都該是風光大葬的,雖然說天氣炎熱,但安和堂一個醫館裡面都能取了冰用來降暑,安家財大氣粗,還怕出不了冰來保存安老爺的屍身?
如此迅速地擇定下葬日期,未免讓人心生疑竇。
關文輕輕地點了點頭,阿秀說道:“喪事不大辦,或許是爲着那安家小姐着想。畢竟女兒還是新婚……”
“再是新婚,那孝字當頭,哪能怕衝了女兒的喜氣就不好好辦當爹之人的喪事兒?”方纔那接話的大夫又插嘴說道:“更何況古語說得好,死者爲大,我朝又以孝治天下,對那安老爺的喪事如此不上心,傳出去那名聲也差了。”
說完話,那大夫便端着一大篩子,上曬着密密麻麻的藥材,往內室去。
阿秀看向關文說:“總之這件事就是很複雜,大哥你回去也跟大嫂說,怕是因爲安家的事情,沈家也不大安生,最近讓大嫂就待在村裡邊兒,別往鎮上來,沈家能不去就不去。”
阿秀看了看四周,俯下身對關文輕聲說道:“說句不中聽的話,說那安家姑娘是不祥之人的話,雖然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但注意一些總沒有壞處,避着些總是好的。”
關文點了點頭。
對阿秀,關文也並未再說什麼,再與她絮叨了會兒,說了說馮家來商議親事的事情。見阿秀還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樣,關文只道她害羞,便也不說別的,跟阿秀道了別返回了荷花村。
到家的時候正是晚晌。吃了一大塊西瓜解了解渴,關文便把懷裡的銀子掏出來遞給李欣,說:“沒花什麼錢。這些你收着。”
李欣放好了錢,問關文道:“打聽到了些什麼?”
關文便將到了鎮上後發生的事情跟李欣說了一邊,提到柳煙閣的時候略微有些不自在——倒不是怕李欣誤會自己什麼,畢竟他既然都很直接地跟李欣說了自己去了柳煙閣那樣的地方,那肯定也不會隱瞞什麼。他擔心的是李欣聽到這樣的風月場所會勾起她的傷心事。
好在李欣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提柳煙閣如何,只是問他說:“阿秀說大家都沒有往別的方向猜測。只從命理之事上猜,和安老爺本就有隱疾的事上猜,對嗎?”
關文點了點頭。
李欣眉間輕蹙,想了想道:“坊間沒有其他的傳聞便還好……”
若是有其他的傳聞,衙門或許就會下來調查了。當官的都想要好的官聲。尤其是如今這縣太爺要卸任了,雖然是藉着查破人販子一案立了大功,但功不嫌多,再多一條“明察秋毫”的名聲,於他往上晉升之事自然是添柴加火。
關文道:“不過說是過兩三日就會行大葬,等人下了土埋了,這件事可就算是徹底翻過去了。”
棺材上釘了釘子,挖了墳,棺材埋在了地下。然後立了碑,上了香,圍了墓地,那便算是“入土爲安”了,即使將來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挖墳開館。
也就是說。從此安老爺真正的死因,會長埋於地下。
李欣看向關文,天色漸黑,他神情有幾分讓人捉摸不透。可她挨他極近,自然是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幽沉的心情。
他們二人坐在院子裡邊兒,李欣挽着他的胳膊,頭靠在他肩上,擡頭看天。
“今晚上沒有什麼星星。”李欣輕聲說:“說明明日天氣很好,想必會下一場雨。”
關文下意識地擡了擡頭,看了眼夜空,輕唔了一聲。
李欣笑了笑,道:“這一陣總算是熱過了,盼了好久,到底是會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雷陣雨了。想必明日會舒爽涼快不少。”
“也不過是相對於這幾日的燥熱而言。”關文低聲說道:“下了一場雨,第二日不也會繼續熱起來?”
李欣偏頭看他,“阿文,你不能這麼想。有這一場雨,能緩解緩解地裡莊稼的旱情,減低點兒熱,不管是大人孩子都會輕鬆很多。”
關文扯了嘴角笑了笑,雖然他明知是這樣,但他如今好像什麼都習慣性地往悲觀的方向想。
關文伸手拍了拍李欣的手背,停在上面輕輕摩挲:“欣兒,我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似乎是想對李欣道歉,李欣抿了抿脣,說:“阿文,我知道的,你不用多說。”
關止承的事情,他們夫妻兩人從頭到尾都清楚。只是事態到底是按着他們所不期望的方向發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該做的做了,該問的也問了。”關文低嘆一聲:“我不找他問個清楚,我心裡怕是會一直不安。”
李欣沉默了下來,良久後問他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欣兒……”關文側頭望她:“你不攔着我?”
“我攔着你有用嗎?”李欣對他一笑:“你不問,你心裡就不要踏實。哪怕你問了心裡更加不踏實,可總好過如今憋着強。”李欣頓了頓,又重複地問了一遍:“打算什麼時候去?”
關文定定地看着她:“明日就去。”
“好。”
這一晚上似乎應驗了李欣說會下雷陣雨的說法,二人去洗漱的時候就感覺有陣陣的涼風吹着,洗過澡後神清氣爽的,關文踏進屋的時候便感覺天際頓時亮了一下。
這是閃電了。
關文進了屋,闔上的時候就聽見了一聲驚雷,緊接着就響起淅淅瀝瀝的聲音,並在很短的時間裡迅速地加強,變得噼裡啪啦的。
李欣坐在牀邊疊衣裳,擡頭看向關文說:“雨來得倒是真大。”
關文點了點頭,走到牀邊坐下,脫了鞋徑直往牀上鑽,嘆了口氣說:“好像涼爽了些,往日睡着只覺悶熱。”
李欣便輕笑,打開紅木箱子將疊好的衣裳平平整整地放了進去,坐到了牀上後便吹熄了蠟燭,解下牀幃躺了進去。
隨後關文的猿臂便伸了過來,將李欣摟抱在了懷中。
他其實並沒有多少慾念,只是難得天氣涼爽了下來,好過前些日子的悶熱,便想好好地抱一抱自己的妻。前些日子他心情焦躁,加之天氣又炎熱,他自身是個陽剛的男子,就算是挨着李欣也會覺得渾身冒汗,頗不舒服。縱使李欣本身體涼,可在這大夏天兒裡自己挨着她,他也會覺得自己把本乾乾爽爽的媳婦兒的肌膚給弄得油膩膩的。
今晚卻是能很好的,不出汗就抱了她滿懷。
李欣伸手覆上他的手,夫妻這麼久,他們有了足夠的默契,前者調整身形,後者跟着調整,能以最好的相擁姿勢入眠。
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聽着外邊兒的雨聲從噼裡啪啦又漸漸變成了淅淅瀝瀝,似乎連雨打竹葉的聲音都能聽見,蛙鳴此起彼伏。
李欣拉開關文的手,轉了身,摟住他的脖子,往他懷裡鑽。
關文微微躺平,還是側着一些,讓李欣能很好地更依偎着他。
“阿文。”李欣說道:“我有些睡不着……”
關文輕應了一聲:“怎麼睡不着?難道白天的時候我不在,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沒。”李欣搖頭道:“就只是……睡不着……”
李欣更加摟緊了關文的脖子,頭頂抵在了他下顎:“等這件事情過去,我們好好過日子。哪那麼多雞毛蒜皮新仇舊怨的,好像就一直沒消停過……我只想過平靜安寧的日子,能跟你好好扶持到老,生幾個孩子……”
李欣一頓,關文也是一頓。
孩子,如今不是橫亙在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但始終是個問題。不痛不癢地擺在面前,被人提的時候刺激一下兩個人的心,沒被人提的時候李欣自己想着也覺得心中微痛。
曾經她想過,以後自己有了孩子會如何如何,可如今,她或許連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血肉都沒有機會擁有。
關文摟緊了她,良久才說:“孩子,總會有的……”
關文抱着李欣,伸手撫上她的發:“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生孩子。”
李欣本有些惆悵,聽到關文這句話卻頓時笑了:“胡說,難不成七老八十了還能生?你也不怕人家說什麼老蚌生珠。”
“怕什麼,別人說別人的,我們生我們的。”關文難得地笑了出來:“你說你生不生?”
“……”李欣無言,推了他一把:“這話問得真無賴。”
關文便是笑,微微偏頭在她耳邊說道:“今晚上就試試看,能不能一發即中。”
說着關文便迅速地翻身罩在了李欣上面,恰好這時天上閃下來一道亮光,正好照亮了他明亮至極的眼睛。
“阿文……”
李欣倒吸一口氣,她感覺到關文的手正沿着她肩胄一帶流連,頭頂上的男子的呼吸聲也微微加重。
伴隨着窗外淅淅瀝瀝的夏雨,屋內卻越發熱了起來。
男子起伏的身軀,精壯的胸膛,沿着他背脊滑落下來的汗,配合着他身下若有若無的女子輕吟聲,構成了一副令人意亂情迷的畫面。
情正濃,夜亦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