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走後,孟夫人坐了一會兒,自感無趣,也就打發丫鬟小環先回去收拾牀鋪,自己則去找兒子孟然。
孟夫人到了孟然的臥房,看到兒子正在與丫鬟小蓮對弈。她輕咳兩聲,“然兒,下棋呢?”
小蓮趕緊起身,對着孟夫人福了一福,“夫人好。”
孟夫人略微點了點頭。
孟然正在擺弄手裡的棋子,半晌才擡頭,“母親,有事嗎?”
“沒事,就是想來看看你。”孟夫人很自然地坐在了兒子旁邊。
小蓮看了看孟然,又看了看孟夫人,輕聲說道:“夫人,還是您與少爺下棋吧。”
孟夫人擺了擺手,“不用了,我自己什麼水平我自己知道,就不自取其辱了,你們下着就是,我在一旁看看就好。”
小蓮猶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只是屁股卻輕輕地擱在凳子的邊緣,不敢坐實。
氛圍漸漸安靜,孟然倒也不再多說,與小蓮默默地對弈,孟夫人坐在一旁靜靜地觀看。
一盞茶的功夫,棋盤上的黑子漸漸失了氣勢,如潰敗之軍,被白子殺的七零八落,毫無章法了。
孟然投子認輸,擡起頭來看着小蓮,“小蓮姐,你的棋力真是高超,即便是過去了這麼久,我還不是你的對手。”
小蓮只是靦腆地一笑,並不接話。
孟然收拾好棋子,再次挑釁道:“再來?”
小蓮微微點頭。
第二盤開始,孟然一改之前中正平和的保守風格,竟然一開盤就開始絞纏搏殺,竟然和小蓮的棋子在局部展開角鬥。
正在一旁觀看的孟夫人蹙起了眉頭。
小蓮不動聲色,只是落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她的白子依舊犀利,步步爲營。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孟然的黑子忽然落入白子的合圍,一番廝殺,收官已是在望。
小蓮不動聲色中,又贏了一局。
看着正在撿子的兒子,孟夫人嘆了口氣,問道:“然兒,趙先生就是這麼教你的嗎?哪有這麼下棋的?”
孟然不以爲然地說道:“下棋不就是爲了求勝嗎?”
孟夫人敲了孟然一下,“下棋乃君子之學......”
孟然偷偷撇了下嘴,“恩,知道啦。棋品如人品嘛,孩兒以後會注意的。”
孟夫人輕輕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跟你爹一樣,都是倔驢。你們繼續下吧,我回去了。”
孟夫人站起身後,就往外走。
“母親再見。”
“夫人再見。”
孟然和小蓮站起身來,異口同聲。
兩人待房門關上以後,復又坐下繼續下棋。
第三盤開始之後,孟然開始中規中矩地防守,小蓮卻殺氣騰騰地進攻,轉眼間,棋盤上就已是一副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局面。小蓮每一步棋都風起雲涌、變幻莫測,殺地孟然心有慼慼然。
孟然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老氣橫秋地說道:“小蓮姐啊,你是真不知道謙讓二字啊。”
小蓮撲哧一笑,只是氣定神閒地把玩着手指間的一枚棋子,臉上沒有洋洋得意,也沒有故作姿態的謙虛。
孟然被這股風範打動,停下了撿拾棋子的動作,呆呆地看着。
小蓮被看地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一臉好奇地問道:“少爺,你看什麼呢?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唔...恩...恩?”孟然點頭之後復又搖頭,“你剛纔問什麼?”
小蓮白淨的臉上微微泛紅,帶了幾分嬌羞,“少爺,你剛纔在看什麼?”
孟然撓了一下頭,“小蓮姐,你剛纔那個樣子真的好美啊,特別有風度,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傳說中的宗師風範。”
小蓮咧嘴笑了笑,伸手颳了一下孟然的鼻樑,“哪有什麼宗師風範,少爺又說胡話哄我開心了。”
“哪有,我是認真的。”孟然極力解釋。
“好好好,我相信就是了。”小蓮輕快地說道。
兩人收拾好棋盤,便開始了洗漱。
不久之後,兩人也就爬上了各自的牀鋪。
孟然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小蓮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一直在回想孟然的眼神,臉頰漸漸滾燙,又想到自己不由自主地伸手碰了孟然的臉,她的整個身體都開始發熱。小蓮心裡默默地想着,他確實和別人家的少爺不一樣,他溫和有禮,謙遜好學,雖然年紀還小,卻頗有風度,眼下隨時稚嫩,過個幾年肯定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小蓮想着想着,也就帶着滿足的微笑睡着了。
......
話說另一邊,孟夫人看完第二盤棋之後,便起身回房了。
回到屋子,小環已經收拾好了。隨後便端來了一盆溫水,伺候孟夫人洗臉。
洗罷臉,孟夫人淡淡問道:“老爺呢?”
“老爺說是去書房坐一會兒。”
“這麼冷的天氣,也不知道早點休息...你去喊他回來吧。”孟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
孟夫人坐在梳妝檯前,輕輕拿掉頭上的髮簪,青絲如瀑布般滑落。她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嘆了口氣,輕聲埋怨道:“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體,哎......”
過了一會兒,孟浩帶着輕浮的腳步聲回到臥房。
孟夫人和小環伺候孟浩脫了外衣、靴子,將其攙扶進了被窩。
孟夫人揮了揮手,“小環,今晚兒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歇着吧。”
小環應聲退下,從外面帶上了房門。
孟夫人拴好門後,收拾了一番也就上了牀。她看着還沒有睡去丈夫,輕聲問道:“怎麼了?有心事嗎?”
孟浩搖頭,“沒什麼,只是忽然有些想念齊老哥了。”
孟夫人也就沒再問,只是替他壓了壓被角。
吹滅蠟燭後,孟夫人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褪去衣服,剛躺下就聽到孟浩開後說道:“夫人,你說我會好起來嗎?”
“瞎說什麼呢?李大夫不是說了嘛,你只是簡單的陰邪入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擔心哈。”孟夫人摸索着丈夫的手,輕輕地握着。
“我有預感...”
孟浩尚未說完,就被孟夫人伸手捂住了嘴,“別神神叨叨的,能有什麼事?養養也就好了。”
孟浩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反手握住孟夫人的手,緊緊地握着。
孟夫人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接着說道:“我剛纔去了然兒那裡一趟,他正好在和小蓮對弈,我也就旁觀了兩盤。”
聽到話題是兒子孟然,孟浩瞬間來了精神,“哦?臭小子下得怎麼樣?”
“連輸兩盤。”
“不能吧,是然兒沒好好學嗎?”
“倒也不是。我雖然棋力有限,但也能看得出來,小蓮的實力遠超然兒,所以他才敗得毫無懸念。”
“唔...小蓮那丫頭有這水平?”
“恩,雖說她家以前也是官宦人家,但這小小的年紀就有如此棋力的恐怕並不多。”孟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話語裡有些擔心。
“無妨,只是棋力高超,沒什麼好擔心的。”孟浩倒是很樂觀。
“我要說的不止這些。第一盤棋,然兒下的中規中矩,沒有什麼毛病可言,但第二盤他就下的很是糟糕。”
“如何個糟糕法?”
“於邊角處廝殺,毫無平和之氣,一味地凌厲殺伐,毫無君子風範,我有些擔心......”
孟浩笑了笑,“你真以爲下棋能夠看穿一個人的心性嗎?”
孟夫人有些失聲,半晌才說,“你們讀書人不都這樣說嗎?”
孟浩愣了愣,略一沉吟,輕聲笑道:“讀書人說的都是對的嗎?不會是騙人罷了。”
孟夫人咯咯一笑,“你不是讀書人嗎?哪有自己數落自己的。”
“哎,其實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我最近也漸漸想通了。”
雖然不知道丈夫想通了什麼,但孟夫人依然開口附和,“想通了就好,不用跟自己置氣。”
“說得好。”孟浩在黑暗中捏了孟夫人一把。
孟夫人輕輕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嬌嗔道:“瞎摸什麼呢!”
“對了,方興他妹子的事情你還沒跟我說呢。”
“沒說嗎?我記得我說完了。”孟浩開始裝傻。
孟夫人伸手揪住了丈夫的耳朵,威脅道:“是嗎?說完了嗎?撒謊可是要掉耳朵的。”
孟浩連連求饒,最終答應繼續講完,孟夫人才放了手。
孟浩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說道:“其實並沒有什麼。那姑娘伺候完我洗漱,倒過了水,輕聲說道‘家裡人要她陪我休息’。被我當場拒絕了,那姑娘也就紅着臉走了。
那天晚上就安安靜靜地過去了,第二天辰時的時候爲死者下葬。原本中午、晚上村裡還有飯局,不過小方考慮到我還要讀書,也就在下葬祭拜之後,隨我返程。
村裡的人都來送我們,其中就有小方的妹子。
巳時的時候,天氣開始慢慢灼熱,我們也就乘着馬車離開了南亭村,駛上了回農莊的山道。
走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聽到馬車後面有人追趕我們,我們也就停了下來,看看追趕我們的人有什麼事情。來人正是小方的妹妹。
我們...也就帶着她回了農莊。”
講到這裡,孟浩忽然停住了。
孟夫人也不催促,只是安靜等待。
良久,孟浩又開了口,“後來,我帶着她回到家裡,父親極力反對,就連平日裡對我疼愛有加的母親也訓斥了我。我只好讓她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記得她當時哭得特別傷心,梨花帶雨。
當天下午,她就走了,只是,她再也沒回到南亭村。
小方爲了此事,找上門來與我大吵了一架,之後他就離開了臨安城,直到前些年纔回來......”
沉默良久,孟夫人輕聲問道:“那姑娘叫什麼?”
“小嬋。”
孟夫人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握着丈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