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覺這一切的孟然霍然坐起身來,清冷的空氣打在他的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了許多細細密密的小疙瘩,他朝着屋內仔細地看了一眼,未發覺任何的身影。
他體內的氣息急速流轉,一臉凝重地坐在那裡,許久之後才緩緩回神。
孟然扭身看了一眼旁邊正自酣睡的宋曉飛,使勁兒地揉了揉臉頰,不確信自己剛纔是在做夢,還是實實在在地見到了自家先生。
寒意侵襲,孟然只覺得上半身已是冰涼一片,只好重新鑽回被窩,定定地看着頭頂的虛空,陷入了無休止的思索。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然的眼皮又耷拉了下來,慢慢遮住眼瞼,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翌日清晨,孟然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宋曉飛如一隻沒有骨頭的小獸一般,毫無規律地紮在他的懷裡,如瀑布般的長髮鋪在孟然的胸口,幾縷調皮的頭髮掃在他的鼻翼附近,讓孟然有種打噴嚏的衝動。
孟然輕輕扒開懷裡佳人的頭,將其放在枕頭上,隨後搬開盤在自己腰上的柔軟細腿,動作輕柔地下了牀,隨後爲宋曉飛蓋好錦被,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
等孟然走出房間,原本睡意正濃的宋曉飛輕輕睜開眼睛,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小聲唸叨着:“真是個膽小鬼啊,不過他長得真好看。”
說到這裡,那張清純秀麗的白皙面容上泛起微微紅霜,清亮的眸子滿含春意。
孟然來到後院以後,先是練了一會兒刀,隨後對着尚未完全升起的朝陽打坐修煉真氣。
......
相對於安靜祥和的南湖巷孟府,京城已是如一鍋沸水般熱鬧嘈雜,昨夜欽天監的批言送入皇宮後沒多久,皇帝便急匆匆趕往內書房,在裡面待了許久。
寅時三刻左右,皇帝命皇城司前去通知四品以上的大臣參加臨時朝議。
此消息一出,如冷水掉落在滾沸的油鍋裡,掀起了許多的波折與猜測,適逢旦日在家休憩的大臣們紛紛起了不同的心思,華麗衣襟下泛起了無數的陰私伎倆。
巍峨壯觀的宣政殿內,諸多大臣分文武兩列紛紛站好,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等待皇帝樑亨的到來。
過了許久,在宮娥、內官的擁簇下,鬢角霜白的皇帝姍姍而來,一臉倦容地坐在龍椅上,神情高深莫測地看着眼前那片整齊站好的帝國基石。
諸位大臣在內官的口令下,紛紛行過大禮,隨即站好,等待皇帝開口。
豈料皇帝只是乜了內官一眼,內官便上前一步,大聲喊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雖說能站到這座大殿裡的都非是庸人,但也被這莫名其妙的一手給弄得摸不清頭腦,通知大家來上朝的是皇帝,說無事退朝的也是皇帝,文武兩列的諸位大臣紛紛交換眼神、交流信息,生怕自己搞不清狀況,站錯了隊伍。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站在角落裡的一個太監微微上前幾步,輕聲說道:“陛下,老奴有事啓奏。”
皇帝眉梢一挑,沉聲道:“說吧。”
太監的聲音雖是溫和,但說了一句讓諸多大臣驚疑不定的話語,“陛下,昨夜天現異象,欽天監特意寫下批言。”
在文武大臣的凝視中,太監微微弓着身子,將手中那個雕鏤着諸多花紋符號的銅管呈給了皇帝。
皇帝自銅管中抽出一張紙條,細細打量了一眼,隨即臉色難看地吩咐道:“魚朝恩,將紙條傳閱諸位愛卿。”
這位太監叫做魚朝恩,是當今皇帝的親信,在樑亨還是楚王,還叫樑珏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楚王府任職了,平日裡很會做人,做事也頗爲勤勉有道,故而很得樑亨信任。
後來他在樑亨繼位的過程中做了一些比較陰晦的事情,雖於外朝不顯,但實打實地立下了功勞,所以就被皇帝帶進了宮裡。
到了今日,魚朝恩已是大梁皇宮內侍省的第一把手,做了那從三品的內侍監,日夜服侍樑亨,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
魚朝恩接過皇帝遞出的紙條後,慢慢走下玉石雕琢而成的陛階,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立於左首的尚書右僕射公孫抱玉。
這上朝的站位自古以來都是以右爲尊,故而文右武左,只是自樑國建立以來,文官居左,武官居右。據說這是源自一位賢人的著作:“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
年邁的公孫抱玉接過以後,眯縫着昏花的老眼才得以看清上面的字跡,隨即面色平靜地將那紙條遞還給內侍監。
若不是魚朝恩一直盯着這位老大人,怕是也難以發現這位公孫大人眼中的寒芒。
魚朝恩接過以後,右行幾步,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居於右側首位的柱國張子儀。
張子儀到底是草莽出身,如今雖已位列武將之首,但依舊脾氣火爆、性烈如火,一看到紙條上的內容以後,立即瞪圓虎目,將手中的紙條扔到了大太監魚朝恩的懷裡,怒聲喝道:“這羣欽天監的東西就知道裝神弄鬼,好端端的太平日子,又來搞風搞雨,他們是見不得百姓安好嗎?”
被噴了一臉口水的魚朝恩面無異色,只是和聲說了一句,“請柱國息怒,天現異象,欽天監給出批言,只是職責所在。”
張子儀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再出言放肆。
魚朝恩來到左列,將紙條遞給了次位的中書侍郎蕭道成,隨後回了原來的站立位置,繼續做那個不引人注目的低調隱形人。
蕭道成看罷,臉色很是凝重,隨手將紙條遞給了身後的門下侍郎周道雲。
之後紙條在文官之列傳遞閱讀,等到了末尾以後,那個身着深緋色官袍的文官上前十數步,將東西遞給右列武官的第二人,隨後恭敬退下。
等紙條在武官一列傳閱完畢後,站在末尾的武官走向陛階,將東西遞還給大太監魚朝恩。
這一圈轉完,足足過去了多半柱香的工夫,原本柔順亮白的紙張已經有些皺巴、溼潤了,想來不少的朝臣已是滿腹緊張,生怕這句看着不怎麼吉利的批言影響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咳咳...”,高坐龍椅的皇帝輕咳一聲,神情嚴肅地看着恭敬站立的羣臣,沉聲問道:“諸位愛卿有什麼看法?都說說看,就從右僕射開始吧。”
公孫抱玉心頭一跳,緩緩出列,低聲道:“老臣眼花耳聾,實在是看不懂欽天監的批言,請陛下恕罪。”
皇帝眉頭一挑,臉色微微沉了一下,卻也沒有出言呵斥,只是安慰道:“老大人爲國爲民操勞了一輩子,實在是辛苦之極,朕豈有怪罪之理。”
說道這裡,皇帝已是看向一旁站立的大太監,吩咐道:“魚朝恩,散朝以後,給老大人府上添幾件營州那邊進貢的狐裘,莫要讓老大人受了寒。”
魚朝恩拱手稱是。
回了隊列的公孫抱玉自然也是對着皇帝道謝了一番。
至此,整座大殿陷入了安靜,沒有人願意做這個出頭鳥,畢竟不是誰都有着老大人那般的待遇,若是真要開口,自然是要說出個一二三來。
過了許久,依舊沒有人出列。
皇帝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右列首位的張子儀索性低下頭顱,定定地看着腳下的地板,似乎上面有着六韜三略,勾去了他的心神。
中書侍郎蕭道成硬着頭皮走出隊列,對着皇帝說道:“陛下,臣以爲此乃吉兆。月乃周天之主,有二星相伴,意味着我朝將有賢人出現,輔佐陛下成就不世功勳,功超三皇,德壓五帝。”
皇帝的臉色稍稍和緩,雖然這些馬屁拍的有些過火,但人總是喜歡聽好聽話,故此也就下了定論道:“蕭愛卿退下吧,下面由柱國來說說自己的看法。”
此話過後,張子儀並未動彈,直到他身後的上護軍韋善會捅了他一下,張子儀方纔扭身向後看去,聲音不大不小地問道:“國舅有什麼事兒?”
韋善會只得把皇帝的話語重複一遍。
聽罷,張子儀先是對着皇帝歉然一笑,隨後出列道:“臣乃一介莽夫,只懂上陣殺敵、排兵佈陣,不曉得這句話背後的深意,望陛下降罪。”
面對張子儀的如此搪塞,皇帝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柱國沒有想法,就請回列吧,下面就由國舅說說看法。”
韋善會只得咬牙出列,說了一通違心的話語。
等剩下的大臣發表完不痛不癢、不鹹不淡的意見以後,高坐龍椅的皇帝早已心生怒意,對着滿朝文武斥道:“你們就這般搪塞朕嗎?每月的俸祿吃着還舒心嗎?這點小事兒都說不出個門道來,要你們何用?”
一通發泄之後,皇帝淡淡地說道:“既然都不願意在這裡說,那就上摺子吧,若是再敢在奏章上這般胡謅,就別怪朕不講君臣之間的情誼了。”
一語說罷,皇帝用力地甩了一下赤黃色的衣袖,怒氣衝衝地回了內書房。
羣臣則是對着皇帝的背影施禮拜別。
這一日下朝以後,羣臣沒有像往日那般聚在一起談論時政,而是各自散去,沒有一絲一毫的結隊現象,算得上是一大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