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雖覺得有異,到底還是立即收了目光順從地道:“全憑大嫂安排。”
姚氏鬆了口氣,忙吩咐黃氏:“你陪着你二嬸孃過去。”
黃氏極有眼色地遞過一塊熱帕子給鄒氏擦了臉,方含笑扶着她往外走:“真沒有大礙,嬸孃不必焦急……”
“麻煩侄兒媳婦了。”鄒氏走到門前,又站住了,回頭輕輕瞟了許櫻哥一眼,垂下眼簾跟着黃氏離去。
她就說,這兩兄妹長得這樣的像,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鄒氏雖什麼都沒說,那樣子明顯也是生疑了。冒氏又是興奮,又是快意,憑什麼老子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子野孩子可以過得如此風光?正想找兩句話來說,就聽姚氏淡淡地道:“櫻哥,時辰不早,你回去吧。”
許櫻哥默默行了一禮,辭過孫氏、冒氏等人,轉身欲出房門。這就走了?冒氏看得眼急,忙道:“不吃飯了麼?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呢。大嫂對孩子也太嚴苛了些,吃頓飯耽擱不了多久,何況家裡還有客人在。”
姚氏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道:“我要再不對她嚴苛點,那是要讓人在外頭點着她的鼻子,戳我的脊樑骨說許家教女無方麼?”
冒氏一下子噎住,眼睜睜看着許櫻哥走了出去。還未回過味來,就見姚氏躺下,背對着她冷冰冰地道:“回去吧,日後沒事兒就別來我這裡了,免得相看兩相厭。你若是真爲五郎着想,想要在人前掙張臉面,就少鬧騰,少生歪心思,否則我許家離了你還是許家,五郎離了你也還是許家的五郎,你呢,離了許家自有你的自由。皆大歡喜。”
姚氏之前雖然厭憎自己,卻從不曾說過這樣難聽的話,多少記得給彼此留點臉面,雙方也未曾徹底把臉面撕破,如今竟然當着孫氏和下人的面這樣對待自己!可姚氏說出來的話雖然難聽戳心肺,但卻是實實在在,這侯府本是許衡與姚氏說了算,她原本可以依仗丈夫兒子。但許徠早就與她離心離德,兒子又還小,誰也指靠不上。冒氏憤怒而難堪,卻又覺着徹骨的悲涼,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纔好,便怔怔地站在那裡,瞬間想了無數種因果。
一旁的孫氏當然心知肚明這是爲的什麼。沒人忘記之前冒氏上躥下跳,左打聽右探究許櫻哥的身世問題,今日她無故對着鄒氏獻殷勤,拽着許櫻哥往鄒氏跟前湊。總是令人生疑。可一個是大嫂,一個是兄弟媳婦。自己則是個寡婦,孫氏覺着立場尷尬,不好插話,便起身道:“梨哥帶着幾個孩子出去就不見回來,也不曉得和她們姐姐告辭,待我去瞧這是跑哪裡去了。”
人走到門前正要跨出門檻,就聽身後“啪嗒”一聲悶響。接着就聽冒氏一大聲哭了起來。孫氏這一步就沒能跨出去,硬生生被釘在了原地,她本以爲冒氏這是要撒潑了。誰想回頭卻看到冒氏跪倒在地,膝行着飛快往姚氏跟前去,到得姚氏跟前,也不管周圍人等側目,只一下子扯住姚氏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大嫂這是要逼死我嗎?大嫂是不相信我已經知錯了?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真的知道錯了!不然也不會特意帶着五郎過來,厚着臉皮去求櫻哥諒解,厚着臉皮跑來跑去,學那猴子一般的想四處討好,實指望你們能看在五郎的面子上不要和我計較……”
“結果還是人笨沒眼色做錯了事招了嫌……大嫂啊……當初您去相看我,您說我是個好姑娘,曾答應過要善待我一輩子。這些年,我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歹生了乖巧懂事的五郎,現在三老爺嫌我不懂事,視我爲眼中釘肉中刺,您也說要趕我走,倒叫我往哪裡去?我爹孃早喪,兄長也是年老負擔重,家中繼母與弟妹與我自來不協……嗚嗚……這是要我去死嗎?大嫂,我真的錯了,真的錯了,求您饒了我這遭。”
孫氏看她哭得悽慘可憐無比,做得也是夠低礀態,甚至不惜自曝家醜,全無從前的傲氣,就有些舀不住她剛纔究竟是真的不含好意,還是真的想拍馬屁卻拍在了馬蹄子上。猶豫了一回,見姚氏背對着冒氏躺着一動不動,半點反應都沒有,而冒氏的哭聲越來越悽慘,甚至於將頭用力去撞牀榻,便覺得一家子人這樣鬧着實在太難看,遂又折身回去拖冒氏:“先起來再說,怎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大嫂也不是就要趕你出門不是?”
冒氏不肯起來,哭道:“我已知錯,大嫂卻不肯原諒我。左右我今日做的事情傳到我們三老爺耳朵裡都要變成我的不是,說我撒潑欺負不敬大嫂,不配爲人妻爲人母,一紙休書等着我的,孃家也無我的容身之所,我便死在這裡好了。”
姚氏閉了閉眼,那句“你想死就死,別光嚷嚷給人看”的話實在是說不出來。可要叫她就此放過冒氏,相信冒氏真的改邪歸正,再不亂來,她卻是不信的。這麼久了,何曾見過冒氏有過半點悔改的意思?反而是日復一日的變本加厲。
卻聽外間“蹬蹬蹬”一陣小孩子的腳步聲響,接着許擇奔進來哭着喊了聲“娘!”不管不顧地便朝冒氏衝過來,緊緊摟住冒氏的脖子哭得死去活來:“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冒氏喊了一聲:“我的兒啊!都是娘不好,娘錯了啊!”母子倆抱頭痛哭,哭聲震天。
一團漿糊。姚氏只覺得太陽穴跳得“突突突”地,一股惡氣憋在胸窩處,想發作卻又發作不出來,硬生生頂得人胸悶氣短。孫氏瞪了眼躲在外頭探頭探腦,好奇卻又不敢進來的孩子們,輕聲道:“大嫂,先讓三弟妹起來又再說?家裡有客人,孩子們看見也不太好……”
姚氏沉沉地嘆了口氣,翻身坐起看向冒氏母子。冒氏面色青白,釵橫發亂,搖搖欲墜,額頭上的青痕刺眼得緊,許擇哭得小臉通紅。似是憋得隨時都有暈厥過去的跡象,心中由不得已經軟了幾分。
冒氏忙推了懷裡的許擇一把,哭道:“你日後就跟着你大伯母吧,你大伯母打小兒最是疼你的,斷不會苛待於你。”
許擇聞言,竟然丟了冒氏朝着姚氏爬過去,抱住了姚氏的雙腿苦苦哀求到:“大伯母,大伯母。您自來最疼五郎的,五郎什麼都不要,可以不讀書,不吃好的,不穿綾羅綢緞,把什麼都留給小弟弟,求您不要趕我娘走好不好?我日後都孝順您。”
“……”姚氏無奈地看着許擇,小小的人兒短胳膊短腿,大大的頭上尚未留髮,眼睛黑亮晶瑩如墨玉一般。滿臉都是誠摯的哀懇。這世上最難斷絕的便是母子情義,姚氏嘆息一聲。將許擇抱起來輕聲道:“大伯母自是最疼五郎的,你爹爹也是最疼五郎的,只要五郎好好做人,該是你的還是你的。”
許擇沒聽懂,冒氏卻是聽懂了,許擇只要不長歪,地位便有保證。但卻沒提到她半個字。她便又哀哀地痛哭起來:“大嫂是不肯相信我了,事到如今,我也沒甚好說的。只當是從前做下的惡事結的惡果。還求大嫂善待五郎,說到做到,我不管死活都放心了。”
許擇聽她說到要死,便又大哭起來,拼命哀求姚氏救命。姚氏頭痛不已,只好道:“誰說就要趕你走了?只要你真的知錯,難道我們做哥嫂的還會狠心將你們夫妻、母子硬生生分開不成?”
冒氏如奉綸音,趕緊爬起來道:“多謝大嫂。我真的知錯了,不只是說說,您日後看我怎麼做。”又去求孫氏:“二嫂給我做見證,我哪裡錯了您只管罵我啊。”
姚氏淡淡地道:“我是要等着看的。”轉身將許擇遞給蘇嬤嬤,哄道:“你先出去吃糕點,我和你娘有話要說。”
許擇不肯鬆手,死死拽住她的衣襟乖巧地道:“我不去,我陪着大伯母。大伯母生病了,我給大伯母捶肩膀。”
姚氏感慨地望着冒氏道:“你運氣好,生了個好兒子。你若是再不好好待他,便是毀了自己的福氣。”
冒氏全身脫力,冷汗如漿,有氣無力地道:“不會的,我會好好待他的。雲霞,我也會好好待她和她的孩兒。我再也不和三老爺置氣了。我回去就寫信給我孃家嫂嫂賠禮致歉,她若肯見我,我便親自上門去賠禮。”
姚氏不置可否:“但願你說到做到。”
冒氏忍了忍,又往姚氏跟前跪下去重重地磕了個頭:“從前都是我不是,還請嫂嫂大人大量,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姚氏嘆了口氣,將她扶了起來。孫氏本以爲沒自己什麼事,正要說兩句輕鬆話轉轉氣氛,卻見冒氏也朝她跪了下去,言辭誠懇地道:“從前我對二嫂多有怠慢之處,二嫂心胸寬廣不與我計較,我都記得了。”
孫氏默了默,也嘆口氣將她扶起來:“好好過日子吧。三叔不是不懂事的,雲霞也是個規矩人。”
小妾通房都是規矩人,怎不見你們房裡有?冒氏咬着嘴脣道:“那我先回去了。”言罷牽了許擇的手離去,出得正院門,幾大滴淚珠便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
這邊姚氏問孫氏:“你信麼?”孫氏輕聲道:“我寧願相信的。”不然一家子這樣四分五裂算什麼?
姚氏道:“且看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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