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鏡記得她那日是怎麼說的來着,她好像抄着手看她二叔:“二叔,你別說你還真好意思。”
於是,她二叔換上了一個深沉的表情,默默道:“我也不知道紅羽是怎麼了,她從來回家都是會告訴我的,這一次……她沒說來着。”然後做出思考的樣子,問道:“嘶……說來,你們女孩子的心思怎麼就這麼難猜,來也不說一聲,走也不說一聲,開心難過都不說,到底算怎麼回事啊。”
玄鏡眯着眼看他,淡淡道:“女孩的心思你別猜。”
息夜略挫敗道:“不好玩,我回無莫山了。”
臨行前,玄鏡記得她二叔是這樣自言自語地感慨的:“唉……她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還是有些想念的……”
於是她默默地叫住了她二叔,道:“二叔,我覺得還是要好好抓緊啊。”
息夜失笑道:“小玄鏡,這句話該二叔對你說吧。”
那一日,玄鏡瞥見她二叔的翩翩背影,風捲起息夜寬大的衣袖,讓他白色衣袍上那幾朵特地繡成紅色的地涌金蓮如同活物一般迎風起舞,明明這樣閒淡的樣子,卻如同巍巍高山,就如同無莫山上的無莫之淵一樣深不可測,讓玄鏡不由自主地肅穆了一番。
息夜走後不久,玄鏡一個人在雲瓏殿裡發呆,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該出去接着澆花的時候,沉焰進來了。
單手端着一碗藥。
“喝了它,藥不能停。”
冷冷淡淡的一句話實在膈應玄鏡,她探頭往藥碗裡瞅了一眼,暗紅色的半透明不明液體看的玄鏡有些揪心,背上起了一陣寒顫,嚥了口唾沫,指着藥問他:“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曼珠沙華做藥引熬的藥,專門修你仙元的。”
玄鏡指着自己:“我仙元壞了?”
沉焰嗯了一聲,沒多說。
玄鏡默默地接過藥碗,盯着濃稠的液體看了半晌,又擡眼看了看沉焰,喃喃道:“應該……不苦吧……”話畢,終究是閉上眼視死如歸地仰頭一口悶。
一口還沒悶完,玄鏡就已經覺出了不對勁,身形一頓,正瞄着沉焰看,準備不動聲色地放下藥碗,便見他冷着一張面癱的臉,冷冷道:“喝完,不許剩。”
五個字,跟生了根似得紮在玄鏡的心裡,引着她默默地喝完了藥,就差沒說一句再來一碗了,直到苦的發澀的味道從喉嚨口散出來,玄鏡才又苦着一張臉想起剛剛的事情,一手按着喉嚨,一手撐着桌子做痛苦狀,抱怨道:“爲什麼這麼苦,苦死我了。”說完,又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沉焰,訥訥道:“哪有這麼兇的讓人喝藥的,太不溫柔了。”
沉焰回瞄她一眼,道:“你說什麼?”
玄鏡突然沒由來地覺得有點委屈,心裡一陣難過,她突然想起在凡界的時候,沉焰是會哄着她吃藥的,因爲她怕苦,他就給她做糖糕吃,可現在好像不是這樣呢,沒有糖糕也就算了,還是這種兇巴巴的樣子算是怎麼回事啊,想到這裡,玄鏡撇撇嘴道:“我說藥很苦,我怕苦,你讓我喝的時候語氣軟一點不行麼。”
靜了一會兒,沉焰沒有表情變化,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塊糖糕,伸手遞給玄鏡,道:“你姐姐說你吃藥怕苦,要吃糖糕,就給你帶來了。”玄鏡本來挺高興的,至少有糖糕了,可還是算漏了一個自己的姐姐,她在心裡默默地失望着,果然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什麼都不是他主動。
玄鏡諾諾地接過糖糕咬了一口,纔想咬第二口,意外地發現自己這個樣子,好吧,自己現在哪有什麼樣子,手直接抓着糖糕啃,真是……她默默地在心裡抽了自己三個大嘴巴子,咒罵自己,玄鏡,你這麼丟人,這麼丟人伏羲氏的先祖知道麼。
她艱難地嚥下了沒嚼幾下的第一口糕,導致吞嚥的聲音略響,沉焰拿起桌上的藥碗,轉身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那個,我姐姐怎麼知道我傷着了。”
沉焰靜靜道:“九尾蛇是從淮水地界來的。”
玄鏡覺得今天這塊糖糕是她這輩子吃過味道最雜亂的一塊,甜是它本來的味道,也咬下第二口的時候,卻又是澀的,等她全部吃完,竟有種又甜又苦的感覺。
當她將這種感覺告訴給沉奕的聽的時候,他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那你是覺得這糖糕是你姐姐做的新口味,還是你的心理作用?”
玄鏡默默道:“我姐姐爲什麼要做出這麼糾結的味道來整我,你以爲她跟你一樣無聊啊。”
沉奕吃了癟,沒同她理論,只悻悻道:“那就是你心理作用啊,又甜又苦的,我覺得吧,甜一定不是因爲糖糕甜,一定是因爲這糕是我哥給你拿來的,你就覺得甜了,苦呢,就是因爲他態度太冷漠,沒跟你好好說話,是吧。”
玄鏡唔了唔,沒有否認。
沉奕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你也別灰心,你已經算很成功的了,我哥他從不這麼關心一個人的,就算他想不起來你,這樣下去,他早晚也會喜歡上你嘛。”
這話如果放在從前說,玄鏡是覺得自己還能幻想一下的,但是放在現在說,她就更不想相信了,她白天才告訴過她二叔,女孩的心思別猜,仔細想想,現在是沉焰的心思別猜,根本沒人能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忽遠忽近的,看得着摸不着,要說他關心,的確關心,哪裡都照顧的很好,可照顧之餘,這種冷漠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啊。
於是玄鏡很淡定地回答沉奕:“別傻了,他要是真對我有感覺,我讓他以後天天給你做飯吃。”
沉奕覺得這個條件太合他心意,於是欣然同意,並且擊掌爲誓,表示這個賭約永久有效。
玄鏡擊完掌,看了看自己微熱的掌心,道:“你還是自己去求他給你做飯比較好,如果靠我的話,你可能這輩子都吃不到他做的飯。”
沉奕略憂鬱:“我這輩子的確沒吃過我哥做的飯,哎不對啊,我剛剛都沒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哥給你做過飯啊。”前半句話,沉奕是苦着臉說的,後半句話,他是眉飛色舞着說的。
玄鏡承認:“是啊,那天他說是他下得廚來着。”
沉奕向玄鏡豎了豎拇指,篤定道:“那我哥是給我做飯做定了,他從不給人下廚的,可以呀玄鏡,沒想到還有這一茬,我哥是真看上你了。”
玄鏡心頭一緊,有一種莫名酥麻的感覺從心底裡油然噴發,從脖子開始微微發熱,一路熱到了臉上,頭腦有些怔怔地發脹,她擡手用手心貼着臉捂着,連眼神都有些遊離了,喘了一口氣道:“我的媽呀,幸福來的太突然了,我有點接受不能,可我還是覺得這不太可能啊,他沒道理一看到我就對我好啊。”
雲瓏殿裡,一白一藍兩個身影盤腿坐在地毯上沉思。
玄鏡一開始還在思考的,可時間久了,就開始打瞌睡了,良久之後,才聽到沉奕深沉的一句:“說來,我都沒聽你說過,我哥以前是個什麼樣子,我都沒聽你說過。”
玄鏡伸手揉了揉額角,對於這個問題,她最有發言權,縱然最有發言權,可她一想起那段往事,心裡就五味雜陳,她細細的回想,認真地回答:“他比現在愛笑,愛說話,也沒這麼冷,會哄我吃藥來着,說好聽的話哄我。”
沉奕嘆氣:“原來我哥還有這樣一面啊,既然你們感情很好,他幹嘛選擇忘記?”
玄鏡雙手托腮,沉思道:“首先,他不知道我就是太昊宮的玄鏡,還有嘛……”她擡眼瞅了一眼沉奕,略艱難道,“或許是他覺得那樣的性格和他本來的樣子實在判若兩人,我都覺得這其實是兩個人,所以其實是他自己都不忍直視了。”話畢,又兀自嘆了一口氣,道:“說不定霧柳說得也沒錯,他就是想忘記不該記起的人而已。”
剛剛纔燃起的希望瞬間好像就被澆熄了,玄鏡有些怨念,她挺想相信沉奕的話,但是經過自己這麼一番訴衷腸,好像又不能相信了,半晌,玄鏡沉沉道:“我好像有點矯情了,但是我說得是實話。”
沉奕慢慢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玄鏡,伸出手,笑意不減:“起來,拿出一點你打架的氣概行嗎,別這麼娘兒們。”
玄鏡將手放在沉奕的手中,樂呵呵道:“我本來就是娘兒們啊。”
“好了,小娘兒們,快起來。”沉奕催促道。
燈花爆,沉焰到,不清不淡地聲音響在門口:“沉奕。”
兩個人皆是一愣,保持着一上一下,一隻手放在另一隻手手中的姿勢,都側頭茫然地看着門口的沉焰。
如果說這是個巧合的話,那真是巧的太巧了。
沉焰沉沉地目光停在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上,沉奕跟做了虧心事一樣,將這種眼神下意識的當成了灼灼的目光,心虛地猛地抽回手,將手背到身後,乾咳道:“咳咳,大哥,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