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霄素知阡陌倔,但沒想到她倔強到那般地步。
夏季到來,一號公館的那座山上開滿了雪白色的荼蘼花,傅川在二號公館的花園裡坐着下棋的時間更長。阡陌陪在他身邊,在森森松樹下一天天把棋盤擺滿,那些棋子像是日曆上的數字,記錄着傅凌霄究竟有多久沒有回來過。
一百零六天,阡陌從未想到自己會記得如此清楚。
“早先有消息稱,凌霄集團總裁傅凌霄將繼續孤身出席這次季度慈善晚會。”
不知誰把電視音量調大,聲音傳到花園裡。
傅川看着阡陌穩穩當當落了顆棋子,讚賞的同時也有些無奈。
自那件事後傅凌霄又開始拒絕回公館,這次是連他重病都拉不回來。
他欲言又止,不想逼阡陌,因爲知道她也努力過,去過傅凌霄的公司,沒進門就被攆出來,試過回三號公館,居然連她曾經的家都拒絕了她,這樣的冷漠沒有誰能忍受,但她忍下來了。
她看似平靜,但鍼灸和恢復的痛苦她要獨自承受,媒體新聞的報道和傅凌霜的羞辱她要獨自飲下,明明是傅凌霄該陪着她的日子她是孤獨的,明明是傅凌霄帶給她的痛苦她卻無從訴說。
傅川明白,表面的平靜下,其實是阡陌正變得傷痕累累的心。所以到了如今,竟是捨不得逼她。
“明天是他的生日。”阡陌突然輕聲道。
傅川即將落下棋子的手頓在半空,是驚訝,旋即笑問,“準備怎麼辦?”
“老閣下請他回來吧,如果是我,他不會的。但如果是家人……”
阡陌垂眸,那一份傷心黯然被松樹的陰影照着,正如白霧般擴散開來。她曾經是他唯一的親人,現在卻失去了做他親人的資格。
傅川放下手中那顆棋子,安慰的拍了拍阡陌的小手,“陌陌,相信自己的選擇。”
“嗯。”阡陌擡眸,對傅川笑了笑。
其實她並不相信自己能夠做到,但絕不後悔,也不埋怨。傅川想要保住傅家的百年基業,傅凌霄想要和喜歡的女人在一起,他們都沒有錯。她想要爲傅凌霄爭取到這份家業也沒有錯,走到今天這步只是時局的錯誤,後悔或者埋怨都沒有用。
只是她不知道她這樣和傅凌霄在一起的後果會是什麼……
這局棋傅川輸了,分心,自然會輸。傅川呵呵笑着,笑聲裡能聽到疲憊的沙啞,“這局棋贏得好,是個好兆頭!”
阡陌輕輕笑着,看了眼表,起身扶傅川道,“老閣下,該吃藥了,我們回去吧!”
“這麼快就到?”傅川有點不情願的隨着阡陌起身,最後又看了眼那漫山遍野的荼蘼花,微笑着隨着阡陌回去。阡陌看到他略顯渾濁的眼睛裡竟閃過一抹幸福的光芒,彷彿聽到他正對傅凌霄的親生母親說,“我要去了,很快就要去見你了!”
也許對傅川來說,看着傅凌霄掌權然後離開,也是人生的一種解脫。
阡陌和傅川進了客廳,就有傭人跑進來道,“老閣下,二少爺回來了。”話還沒說完,傅凌霆已一陣風似的進來,對傅川行禮後笑道,“大哥明天的生日,我特地回來給他過生日,免得阡陌總覺得我這弟弟做的不稱職!”
這話說的傅川和阡陌一時無語。
弟弟回來給兄長
過生日理所應當,可爲什麼非要大嫂覺得‘不稱職’纔回來就說不過去了。偏傅凌霆滿臉笑容眼裡嚴肅,讓人沒辦法責備。
沉默片刻,傅川在客廳裡坐下,問傅凌霆,“回來怎麼提前不打電話?”
“突然想起來,就沒來得及告訴您。”
接過傭人遞來的茶,傅凌霆規矩的回傅川的話。
阡陌喝茶的空蕩,注意到傅凌霆的皮膚黑了些。按說他在的地方陽光並不強烈,還不該曬黑,難道回國才幾個小時就足以曬到膚色改變?完全說不過去。
“這麼跑回來,學校的課程怎麼辦?”傅川又問。
“爸,我已經快畢業,沒什麼課需要上,在家裡也可以準備論文,然後郵件給教授即可,不需要天天呆在學校。等大哥過完生日,我立刻就回。”說完他轉向阡陌,問,“阡陌,沒想到你在,準備怎麼辦生日趴?”
“在家裡。”
阡陌只微笑淡淡的回答了三個字,便輕聲提醒傅川,“老閣下,時間到了。”
傅川放下茶,吩咐傭人一句,“給二少爺收拾好房間。”便起身由阡陌扶着上樓,自始至終傅川並未對傅凌霆的歸來表現出多少喜悅的成分。
轉彎的時候,阡陌回眸,不期正觸到傅凌霆看過來的目光。那銀灰色的眸子分明陰沉着,只是看到她便立刻煙消雲散,揚起脣角,意味深長的對她笑着。那樣的笑容讓阡陌覺得很不舒服。
書房裡開着窗子,風透過鬆樹吹來,帶着暖暖的松針香味。阡陌到窗前關上一扇窗子,找到傅川的藥送到沙發邊。雖然是夏季,傅川也喜歡守着壁爐而坐,那兩隻絲絨沙發中的另外一隻屬於阡陌。
她把每樣藥都倒出來,連同溫水送到傅川面前看着他喝下去。
三個月來這樣的事情阡陌已經做了無數次。原本傅川的藥都是吳爲負責,阡陌很少在近前,作爲一個近身侍奉主子的殺手,阡陌明白藥物對主人來說意味着隱私和安全,所以在沒有傅川允許的情況下她絕不會多看一眼。若非那次親眼看着傅川差點服用了錯誤的藥丸,慌忙提醒了一次,吳爲辦事離開前,也不敢把這件事拜託給阡陌。但阡陌更加仔細體貼,即便吳爲回來以後,傅川也更願意阡陌伺候着他喝藥。
“我的身體狀況,暫時不要告訴老二。”
放下水杯,傅川叮囑阡陌道。
阡陌瞭然頷首,“我記住了。”
其實傅川的病具體是什麼情況連阡陌也不甚清楚,藥品上沒有任何說明書,是根據醫生送來不同顏色的藥瓶判斷服用量。至於傅凌霄和傅凌霆,還有傅凌霜,傅川幾乎是完全保密。這恰如即將去世的老皇帝還沒有選定太子以前,即便身體狀況不容樂觀,爲了穩定民心,爲了順利讓他挑選的繼承人繼位,絕對要隱瞞病情。
傅川還要處理事情,阡陌很快退出書房。
她本來想試着避開傅凌霆的那間屋子,可二號公館的走廊是半圓形,也就是說要想回到房間,無論如何得經過。
被傅凌霆攔了幾次,阡陌真不想再被他扯進去聽他訴說身世的痛苦。也許因爲她小時候吃了太多苦,所以很懂得滿足,傅凌霆的那些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
“你是想躲着我?”
傅凌霆竟好似就盯着阡陌,在她剛剛過
去時突然打開門對着她的背影問。
阡陌頓住腳步回頭,和傅凌霆四目相對,看到他眼裡一片冷冷的戲謔。
“知道嗎?我其實根本不想回來,可是得知你的情況以後我就再也難以剋制自己想親眼看看你到底怎樣了……”他苦笑着搖搖頭,“即便我根本不被這個家歡迎。”
她很想說,既然知道就不要回來,但當然不行。
“他看到你,會很高興。”似是爲了安慰,但阡陌說的並非假話。
傅凌霄其實很看重兄弟和兄妹間的情感,雖然對傅凌霆、傅凌霜兄妹嚴厲些,大多數時候卻都是爲了他們好,否則他何苦非要支撐起傅家?
“那你呢?”
他主動忽略了阡陌那句話,反問阡陌。
“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事情。”她淡淡迴應,無意再和傅凌霆繼續打心理戰,轉身要走,突然傅凌霆道,“到現在還是對他念念不忘?他都多久沒有回來了?而且還是在把你從屋裡扔出來以後!”
阡陌頓住腳步,他怎麼全部都知道!對了,傅凌霜,大概她當做一件開心的事情講給她這位兄長了吧?如此,阡陌更加不願意跟他說話,乾脆的掉頭就走。
“你知不知道別人怎麼說你,阡陌,你的自尊呢?爲了他丟掉兩條胳膊,就爲了換他這樣對待你是不是!”
他一邊說着一邊追上阡陌,俯身拉住阡陌的左手。阡陌用力掙脫,就要自由時傅凌霆卻突然用力,慣性下阡陌不自主朝後栽下,結結實實落入他懷裡。她擡起右手,不顧一切的用胳膊肘頂傅凌霆的胸膛,他痛得手鬆開,阡陌狠狠坐在地上。
“你……”傅凌霆氣得臉色發白。
阡陌憤怒的盯着他,踉蹌的抱着疼痛的左臂爬起。
“我再說一次,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傅凌霆張着嘴還想解釋,阡陌已經匆匆跑走,打開臥室門,狠狠把他關在外面的世界。
她低着頭,看着自己幾乎毫無用處的左手,從前這隻手可以開槍,可以發出飛刀,可是現在居然連傅凌霆的推不開,她已經試了無數次,對這隻手來說槍竟然那麼重!陳醫生每次都說,‘慢慢來’,太久了,她就明白,沒有那一天了,她徹底的變成了一個沒有用的廢人,難怪,他在也不要她……
傅凌霆也在看自己的手,一時像是恨不得這隻手根本不存在,一時卻又笑起來,笑容陰森的像是從地獄而來。陌陌,這樣挺好,若非你廢了,怎麼會恨他?我該讓你更多的感覺到傅凌霄是怎樣無情的人才對啊!
他看了眼那個臥室的方向,脣角勾起,笑着回到自己房間。
夏季的黃昏來的總要比其他時間晚些,凌霄集團的下班鈴聲響過第二次,秘書室基本已經空了。顧謙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去提醒傅凌霄參加今晚的慈善晚宴時,手機響起。他看了眼是吳爲的電話,立刻接起。
“吳叔。”
“阿謙,近來還好?”吳爲向來不似顧謹那般直接,有時間都會體貼兩句。
“讓吳叔費心,我還好,只是少主忙的厲害。”顧謙自然知道給傅凌霄找不回去的藉口。
“忙不忙,生日總要過。老閣下命我轉達,明天務必回二號公館,連同二少爺也回來爲少爺慶祝生日。家裡人聚餐,一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