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葉姿微微一怔，回頭看向樂樂，“樂樂，爲什麼不想回家呢？”
樂樂縮在她的椅子裡，看起來好像比實際更加瘦小。彷彿門外有什麼吃人的怪獸，即將從門口撲進來，把她從房間裡叼走。
“我……我害怕。”
自從卓嶽走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的姚雯雯，忽然走到了她的身邊。
“樂樂。”相比第一次的唐突，她這回沒有碰樂樂，而是彎下腰認真地望着她，“你害怕什麼，告訴我。”
她的語氣沒有葉姿那麼溫柔，卻多了一股奇怪的無形的力量，讓人聽着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依賴感。
“我……我怕爺爺。”
說起那個爺爺，樂樂的黑眼珠裡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恐懼。
“阿姨，我住在警察局行嗎？你們別趕我走……”
“沒人會趕你走。”姚雯雯的臉色漸漸嚴肅了起來，那是葉姿從來沒見過的一種表情，似乎是兇惡，又似乎是憤怒，“樂樂，你爲什麼會害怕爺爺？”
樂樂低下頭，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什麼。
葉姿離得稍遠，聽不到她的話，只看到姚雯雯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可是一雙眼睛卻像是冒着火苗，即將熊熊燃燒。
直起身子，姚雯雯一言不發地出了門。
葉姿不知道她要去幹什麼，可是看她那表情，她的直覺告訴她，要出事了。
顧不得追問樂樂，她噌地跳起來，趕緊跟在姚雯雯身後跑了出去，可是她還是晚了一步。
姚雯雯衝到小武面前，二話不說，掏出手銬直接銬住了王翔。
王翔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雙手已經多了一副手銬。
“你們這是幹什麼？”詫異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他似乎還有點兒不相信自己就這麼被銬起來了，“你們這是侵犯人身自由，快放開我！”
跟他一樣，小武和葉姿也是滿頭霧水。
“雯姐，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此刻的姚雯雯彷彿是在怒火中燒，對於葉姿的問題她彷彿根本就沒聽到。
看到她的手往腰上的位置挪，葉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
“雯姐，雯姐！”
看姚雯雯現在的樣子，她絲毫不懷疑她會掏出配槍，一槍崩了王翔。
問題是現在大家完全不明白出了什麼狀況，更不明白姚雯雯怎麼忽然變成了這樣。
手被葉姿死死攥着，耳邊聽到她急切的喊聲，姚雯雯彷彿才恢復了少許理智。
“就是他！”擡起另一隻手，她直勾勾地指向王翔，“他就是兇手，他就是殺了王歡歡的兇手！”
“雯姐！”葉姿急得直跺腳，“卓法醫已經說了，王歡歡是自殺――”
“你不明白！”一把甩開了葉姿的手，姚雯雯彷彿一頭暴怒的母獅子，“都是他害的，就是這個老畜生……”
眼看着姚雯雯又要衝過去，葉姿趕緊抱住了她的腰。
“你冷靜點兒，冷靜點兒行不行？”
如果有用的話，葉姿真想給姚雯雯一記耳光，或者潑一瓢涼水，讓這個瀕臨瘋狂的女警趕緊清醒過來。
她做不到，有人做到了。
葉姿感覺到姚雯雯彷彿被人使了定身法，一下子就不動了。
擡起頭，她纔看見一隻大手抓住了她。
是卓嶽。
沒有不耐煩，也沒有厭惡，那張五官分明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他只是那麼靜靜地站在那兒，一雙眼睛冷冷地看着姚雯雯。
“你是個警察。”
這五個字就像一桶冰水，把姚雯雯從頭澆到腳。
她是個警察，所以她不能衝動，不能任性，不能胡作非爲。
攥着雙拳，姚雯雯的眼睛一下子涌出來兩行眼淚。
“你們知道樂樂剛纔跟我說什麼嗎？”她的目光轉向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的王翔，充滿了利刃般的仇恨，“她對我說，爺爺每天都要她和她姐姐陪他睡覺！”
一句話說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
看着姚雯雯，葉姿一下子理解了她此刻的心情，因爲她和姚雯雯一樣，內心裡瞬間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怒火。
如果現在她還有配槍的話，她會毫不猶豫掏槍斃了這個該死的老頭。
他根本不是人，是人渣！不對，他連人渣都算不上，姚雯雯說的沒錯，王翔就是禽獸不如的混蛋！
在她身邊，越來越多的同事顯然都有着同樣的感受，一個個對着王翔摩拳擦掌，怒目而視。
眼看着場面就要失控，卓嶽沉聲說道：“小武，先把王翔關起來，回頭讓丁隊派人審問！”
如果不趕緊把王翔弄走，估計下一秒他就會被憤怒的人羣撕碎了。
早在聽到姚雯雯那句話的時候，王翔就腿一軟差點兒倒在了地上，小武幾乎是把他拖走的。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姚雯雯還在咬牙切齒。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如果你殺了人，一樣要償命。”卓嶽淡淡地說道。
在場所有人裡，只有他一個人在聽到姚雯雯複述樂樂的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感情的變化。
葉姿覺得姚雯雯說的沒錯，卓嶽的確就是個冷血的怪物。
看了卓嶽一眼，姚雯雯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
“卓嶽，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
姚雯雯把無處可去的樂樂帶回了家。
不知道她是怎麼安慰樂樂的，幾天後，樂樂在她的陪伴下，親自指證了王翔。
死去的王歡歡已經無法再指證王翔了，所以樂樂的指控就變得至關重要，在她的配合下，警方取得了足夠的證據。因爲樂樂還未滿十四歲，王翔將以強姦罪提起公訴。
這個案子看起來就這麼結束了，可是很多人的生活卻因此改變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姚雯雯主動去申請了王樂樂的臨時監護權，因爲她還是單身，所以無法辦理正常的收養手續，但是她說，她要把王樂樂的事情管到底。
更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以前對卓法醫狂熱追求的姚雯雯，從此以後對卓嶽形同陌路。即使是因爲工作的原因不得不說話，也是一副新聞聯播般的語氣，完全不帶一絲感情。
這種變化真不知道對他們是好還是壞。至少從葉姿看來，卓嶽是沒有什麼變化的。而姚雯雯忙着爲王樂樂的事情跑前跑後，似乎也沒什麼影響。
葉姿總覺得這裡頭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爲什麼，可是從這件事以後，她對姚雯雯的印象改變了不少。
以前她總覺得姚雯雯特別八卦，甚至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感覺，可是這一次，她好像近距離地接觸到了真正的姚雯雯，好像以前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似的。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很多人在你身邊工作生活了很多年，卻始終沒有辦法成爲你的朋友。想要成爲彼此的朋友，拉進彼此的距離，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契機。
直到夏天快結束時的一次聚會，姚雯雯纔在酒醉後跟葉姿吐露了幾句。
那天是單位聚餐，晚飯後一羣年輕人又張羅去唱歌，在包廂裡酒過三巡後，醉醺醺的姚雯雯摟着葉姿的脖子，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喊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多管閒事，還說我不該收養樂樂……可是小葉你知道嗎，像王翔那種人就是該死，死一萬遍都是輕的！只要有我在，就絕不會放過這種人，絕不會放過……”
周圍聲音太嘈雜，葉姿只能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話語，像落葉一樣支離破碎。
“這種人渣毀了多少女孩子！那些女孩一輩子都會帶着這個心理陰影……就像我……”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很輕，葉姿聽得不真切，只是轉過頭看着她。
迷離的燈光下，姚雯雯的臉上帶着五顏六色的光，卻顯得那麼痛苦，彷彿恨不能立刻死掉。
“兇手……他們都是殺人的兇手……”嘴裡無意識地吐出這幾個字，姚雯雯身子一歪，倒在了沙發上，顯然是睡着了。
葉姿替她扶正身體，擡頭看向四周，同事們玩得正嗨，一陣陣鬼哭狼嚎般的歌聲從喇叭裡播放出來，似乎在發泄他們許久的壓力。
“……忽然間整個世界開始在搖擺，節奏和音樂入侵了血脈，這次的戰略是火力全開，火力全開！”
詭異的節奏裡，葉姿看到了一雙完美卻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睛。
卓嶽坐在角落的沙發裡，手裡把玩着一瓶schwarz黑啤酒，正在默默地看着她們。
即使迎上了葉姿的目光，即使被發現他正在盯着他們看，他依然沒有移開目光的跡象，繼續這麼望向她們，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絲波動。
葉姿覺得她越來越搞不明白這個同事了。
卓嶽的冷和元野的冷完全不一樣，元野是那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冷傲和霸道，而卓嶽只能讓葉姿感覺到陰森和冷漠，彷彿他根本沒有情感，整個人都被一層冰冷的外殼包圍着，沒有人能偷窺到他真實的想法。
和卓嶽對視了幾秒鐘後，葉姿移開了視線，看着身邊正在熟睡的姚雯雯。
夏天要過去了，而姚雯雯的一腔春心，也終於死在了卓嶽的冷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