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的氣氛較往日來說沉重不少,甚至比那日陌太傅衝陌以宸發火還要壓抑,直讓人喘不過氣。
陌瑤回到太傅府,便徑直朝花廳走去,直覺告訴她,那裡一定正在發生什麼事兒。
剛到花廳,便見堂中央正跪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陌瑤走近幾步,熟悉的聲音也跟着傳進耳畔,“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以宸感激不盡,沒齒不忘,請爹孃,受以宸一拜。”
說着,那道身影匍匐下身子,恭恭敬敬地朝正坐在首位之上的陌太傅和陌夫人磕了一個響頭。
陌瑤看得雲裡霧裡,全然不明白這是唱得哪一齣,就見陌夫人眼中含淚,將陌以宸扶了起來。
她慈愛地輕撫着陌以宸的臉,柔聲叮嚀:“以後到了那裡,要記得照顧好自己,你自小便比瑤兒懂事些,我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只是……”
說到這裡,陌夫人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那是強忍眼淚的結果,”只是,你要記得,不管以後在哪裡,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嗯?”
陌以宸輕輕點頭,“嗯。”
儘管陌瑤沒弄懂,卻也跟着難過起來,好像自從她記事起,這是他們陌家頭一次有如此悲傷的氛圍,彷彿將要分別,從此天各一方。
等等……分別?
陌瑤猛地擡起頭來,只看到陌太傅坐在那裡,亦是滿臉不捨,其中還夾雜着一絲沉痛,像是即將失去什麼。
陌瑤看着,心裡沒來由地不安起來,正在這時,又一道聲音傳進耳畔,啥煞是渾厚,“兩位勞心幫撫養二皇子長大成.人,我謹代表我皇,拜謝大恩。”
陌瑤聞言一怔,尋聲看去,便見那南翼使臣雙手作揖,朝陌氏夫婦深深鞠了一躬。
陌氏夫婦連忙回禮。
直起身,南翼使臣含笑道:“我已讓人快馬加鞭地將消息送回南翼,相信再過不久,我皇便會得知這一喜訊,定會以厚禮相贈,來表達我皇對兩位恩人的感激之情。”
“南翼皇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麼些年,我夫婦二人早已將宸兒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既然是自己的兒子,盡心撫養乃是應當,今兒我們不是在賣兒子,只是想讓他認祖歸宗,所以那些禮,我們不能收。”
陌太傅態度堅決,陌以宸爲之動容,“爹……”
陌瑤站在門口,徹底愣在了原地。
陌太傅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要還不明白,就真的是個笨蛋了。
所以,陌以宸不是她的,親哥哥?
所以,他們倆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其實並不是意外?
所以,陌以宸的身份,是龍子龍孫?
“哥……”
不自覺地,她輕喚了一聲,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略顯沙啞。
陌以宸身形一震,旋即轉身,便見那道令他魂牽夢繞的嬌小身影緩緩朝他走來。
直到兩人相隔不過半步之遙,陌瑤仰起小臉,輕聲問道:“你要離開這裡,回到南翼了,是麼?”
眸光微閃,陌以宸遲疑着,低應一聲,“……是。”
……
長夜漫漫,月光皎皎,整座府邸都沉睡了,唯有後院花圃依舊燈火闌珊。
陌瑤蹲着身子,拿一個小鏟幫那成片的藥草翻土,陌以宸提着燈籠,安靜地站在一旁,低垂的長睫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暗影。
“哥,你還記得麼?小時候我經常生病,卻不肯喝藥,都是你每次哄着我,逗着我,我才肯喝的,連爹孃都沒辦法。”
陌瑤翻着土,聲音低低的,像在輕言細語,卻帶着濃厚的回憶氣息,“那時候爹就說過,我長大以後,肯定也只有能你才製得住,可事實上,我卻總是給你惹麻煩。”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那是麻煩。”
陌以宸垂眸看着她嬌俏的側臉,黑眸中隱有暗光流動,“你知道麼,其實我很開心,我很開心你能依賴我,我很開心,我能到這個家,能做你的哥哥。”
若不是陌太傅從人販子手裡買下他,怕是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她有焦急吧。
“呵呵,我也很開心呢。”
陌瑤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隨即,聲音又低了一下去,“可是,那怎麼能不算是麻煩呢?還記得七歲那年,我偷偷跑進祠堂,不小心把老祖宗們的靈位全給打翻了,我害怕的不得了,因爲我知道,爹一定會狠狠懲罰我。果然,爹知道以後大發雷霆,但他沒有懲罰我,因爲你幫我頂替了罪名。我記得,那天爹甚至動用了家法,還罰你跪在祠堂裡,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哥,你說,我是不是天生就是來克你的,總是給你帶來麻煩,就是長大了也不讓你省心,有我這麼麻煩的妹妹,你一定很累吧。”
“不、不是這樣的……”
陌以宸連連搖頭,猛地伸手將她拉起來,直視着她的眼睛,“瑤兒,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覺得你是麻煩,我……”喜歡你。
最後三個字,在嘴裡繞了一圈,卻又硬生生地被他吞回了肚子,他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睛,一時間,心緒萬千。
他最終只是輕輕將她攬進懷裡,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思緒飄出很遠,像在回憶,“瑤兒,你記得的都是我的好,同樣的,我記得的,也只有你的好。那次罰跪完後,我就生了一場大病,雖然生病的那幾天,我總是昏昏沉沉,可每次睜眼,我都能看到你的身影在我身邊忙前忙後!你還那麼小,自己都需要人照顧,可你卻守在我牀前,我睡了多久,你就守了多久,這些,我都記得!”
“那還不是因爲那是我害得你,所以我良心不安。”
陌瑤溫順着任他抱着,小聲嘟嚷道:“而且,我也沒有一直守着你,你睡得很沉的時候,我也睡着了……”
陌以宸微微一怔,隨即笑開了,“呵呵……”
他放開她,手指一點她的額頭,笑容寵溺,“你啊……我明天都要走了,就想記着你的好,你一定要這麼無情地打破你在我心中美好的樣子?”
陌瑤俏皮地吐了吐舌,嘿嘿笑着。
看着她燦爛的笑靨,陌以宸心念一動,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瑤兒,如果我說,我可以帶你一起走,你願意麼?”
“什麼?”
陌瑤頓時愣住,“帶我一起走?”
“是,我們一起離開,我們一起去南翼。”
陌以宸扶着她的肩膀,語氣微微有些急促,“你一直以男子的身份待在鳳傾瀾身邊實在太危險了,遲早有一天會暴露!還有赫連玄澈,他已經知道了,雖然他現在暫時沒將這件事情說出去,但難保有一天他不會跑到皇上那裡去告發你!你的處境很危險,把你留在這裡,我會擔心!”
聞言,陌瑤垂下眼瞼,沉默了。
“瑤兒……”
陌以宸還想說什麼,卻被陌瑤輕聲打斷,“哥,那爹孃呢?”
“他們……”
陌以宸遲疑着,隨即道:“他們也可以跟我們一起離開,反正,爹也已經做好了打算,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裡的。”
陌瑤搖搖頭,擡眸看着他,篤定道:“哥,其實你也很清楚吧,他們不會離開的,他們還走不了。”
搭在她肩上的手緩緩放下,陌以宸低頭苦笑,“是啊,我很清楚。”
正因爲清楚,所以在沛凝提出,要他必須帶走陌瑤時,他雖然動心了,卻也明白,這根本不可能。
陌瑤不可能拋下爹孃獨自離開!
果然,就聽陌瑤輕聲道:“哥,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難道你還要讓他們,再失去一個女兒麼?”
眼瞼微顫,陌以宸低聲道:“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不,你不是自私,你只是擔心我,擔心我們現在的處境,我都明白的。”
陌瑤安慰地笑道:“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連你那份一起,照顧好爹孃!”
似是想到什麼,她忍不住皺起眉頭,語氣略顯擔憂,“倒是你,回到南翼以後,一定要處處小心!我聽玥兒說,南翼國現在的局勢很亂,再突然冒出來一個二皇子,一定會有很多人盯着你!”
“傻丫頭,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陌以宸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接着收回手,看着頭頂的夜空,“好了,很晚了,你早點兒休息吧。”
“……嗯。”
陌瑤遲疑着點點頭,最後看了眼他俊挺的背影,她轉身離開。
直到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陌以宸嘴角的笑容漸漸收起,頹然地閉上了眼。
到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說出那一句——我喜歡你!
……
南翼使團在第二天便離開了,聯姻卻沒有成功,因爲南翼公主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一時間,人人都在談論這個被“嫌棄”的公主。
楊玥本人倒是一點兒也不介意,事實上,自從知道陌以宸就是他們此次出來要找的二皇子,她便主動拒絕了聯姻的要求。
反正在她看來,東霖的太子殿下也很不樂意這次的聯姻,既然兩人都不樂意,那就乾脆不聯好了。
未免被有心人知道,陌以宸是單獨行動,到了城外再與他們會合。
臨走之前,他將自己從小養到大的白鴿送給了陌瑤。
他說:“等你們什麼時候想要離開了,就讓它給我送信,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趕來接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