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亮攏進雲層,夜幕下的帝都城陷入沉睡。
玉宇瓊樓竹林後的別院內,一間屋子卻依然亮着燭火,兩道身影映射在那窗櫺上,隨着燭火的不定而搖搖晃晃。
“你說,她不肯離開?”
刻意壓低的嗓音自那窗櫺微微敞開的縫隙間漏了出來,很熟悉,分明是斗笠男的!
“是!屬下規勸多時,她卻執意留下,還說……”
又一道聲音響起,正是剛從陌府回來的蕭長卿,話說到一半,似有爲難,不知如何啓口。
斗笠男不耐煩地吐出一個字,“說!”
蕭長卿硬着頭皮道:“她還說,既然我們都要離開,她便不適合再做這閣主,欲將閣主令牌歸還屬下,屬下未同意。”
語落,屋內陷入一陣窒息的沉默,許久,才聽斗笠男陰沉的聲音響起,“她有說不願離開的原因麼?”
“沒有。”蕭長卿如實回答,又道:“不過,依屬下猜想,她應該是爲了鳳傾瀾。”
“鳳、傾、瀾!”
斗笠男一字一頓地念着這個名字,隨即道:“這件事兒交給本座,本座自會處理!”
“是!”
……
自從和鳳傾瀾坦白心意,陌瑤便從未想過要離開,因此,蕭長卿提出來時,她連想都沒想,就立刻拒絕。
離傳位大典還剩三天,鳳傾瀾因大典上要注意的事項忙得腳不沾地,楊束晉升爲大理寺卿,而凌天也被封爲鎮北將軍,接手了年潤城手裡的那支精兵,因此他二人這些天也忙得常不見人影。
於是乎,五人組又只剩下陌瑤和夜白這兩個閒人無所事事的大眼瞪小眼。
這天,夜長風也跟着來湊熱鬧,還帶來幾碟陌瑤愛吃的小點心,卻獨獨不見夜白愛吃的,令他憤慨地直嚷嚷,“老爹,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當然不是!”
夜長風悠閒地搖着扇子,在陌瑤和夜白瞠目結舌的表情中,淡然地吐出一句,“你老爹我是公的,可不會生孩子,你自然是你孃親自生的!”
“咚、咚!”
夜、陌二人齊齊倒地。
到最後,夜白氣悶地光顧着喝酒了,陌瑤點心吃得不亦樂乎。
那天之後,陌瑤發現自己變得很嗜睡,無論做什麼,或是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她都能糊里糊塗地睡過去,以致幻香得時刻盯緊她,唯恐她哪天直接在地上睡一天。
在她坐在涼亭裡又一次昏昏欲睡時,幻香終於忍無可忍,湊在她耳邊爆吼出聲,“小少爺!你到底是鬧哪樣!!能不能別這麼睡神!!!”
這一吼也算氣壯山河了,可愣是沒把陌瑤震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也不知看沒看幻香,就又睡了過去。
見狀,幻香顰起秀氣的眉,眼含擔憂。
這一次,陌瑤一直從午時睡到晚膳過後才醒,幻香端着剛熱過一遍的小米粥推開她的房門,見她醒了,面色有些複雜,“小少爺,醒了?”
陌瑤坐在牀邊,手抵着自己睡得有些昏沉的腦袋,咕噥道:“我又不小心睡着了麼?”
“是啊。”
幻香將小米粥放在桌上,擔憂道:“小少爺,這都是這兩天以來的第三回了,你真的沒感覺自己身體有什麼異狀麼?”
聞言,陌瑤給自己把了把脈,隨即搖搖頭,“沒有,脈象挺正常的。”
說着,她揉了揉太陽穴,含糊不清道:“可能是這幾天晚上沒睡好,所以白天才睡得多吧。”
幻香蹙眉,顯然不太認同這理由。
因爲她晚上一旦睡下,不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就完全起不來。
不過既然她自己都看不出什麼來,想來也沒什麼大問題吧。
幻香這樣安慰自己,心裡卻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傳位大典的前一天,一直忙着傳位事宜的鳳傾瀾突然到訪陌府。
那時,陌瑤正靠坐在木梨苑裡的大樹下曬太陽,看見他頗覺意外,“傾瀾?你怎麼來了?明天不是要舉行傳位大典?”
鳳傾瀾來時的步伐有些急切,快到院門口時,他才硬生生將那股急切壓下來。
直到看見陌瑤,他一顆心再度提了起來。
幾步走到她身前站定,他的目光便在她身上來回梭巡着。
明明有太多問題想問,明明急於確定一些事情,到最後,他卻只問出了一句,“你……你沒事兒吧?”
莫名其妙的話讓陌瑤一愣,好半晌才答,“沒、沒事兒啊。”
鳳傾瀾卻蹙着眉,在她身前半蹲下來,視線與之平視,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沒事兒?”
“真的真的,我沒事兒!”
陌瑤頭點得如小雞啄米,黑亮的眼睛咕嚕一轉,忽而神經兮兮地問道:“你是不是要給我一顆溜溜梅?”
這回,換鳳傾瀾愣住了,“溜溜梅?”
“難道不是麼?”
陌瑤狀若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便清了清嗓子,吟唱道:“你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沒事兒就吃,溜溜梅!”
鳳傾瀾:“……”
見他凝重的臉色不僅沒放鬆下來,反而愈發難看,陌瑤終於意識到這玩笑開得有些不合時宜,忙收斂起玩笑的心思,關切得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
鳳傾瀾搖搖頭,在她身邊的位置席地而坐。
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陌瑤暗暗揣度,難道是因爲幾天沒見,自知因爲忙而冷落了她,擔心她生氣,所以才問她有事兒沒事兒?
這理由……
雖然不靠譜,但也還是很有可能的嘛。
想着,她心頭喜滋滋的,忙一手拉過他寬厚的大手,十指緊扣着,“你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兒,倒是你,傳位大典的相關事宜都忙完了麼?”
“嗯,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鳳傾瀾回握着她,從她手心裡傳來的溫暖讓他跳動不安的心和緩下來,卻依舊無法平復。
蹙眉思忖片刻,他輕聲問道:“你……知道梓鴛花麼?”
那語氣雖然一如既往的淡然,卻依稀可辨出一絲隱隱的緊張。
“梓鴛花?有這種花麼?”
陌瑤一頭霧水,嘴裡細嚼着這個名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過名字聽起來不錯,是不是很漂亮?”
聞言,鳳傾瀾原本期待的眸光黯淡下來,最終墜入一片幽深之地。
他緩緩搖頭,神色平靜,辨不出喜怒,“一點兒也不漂亮……不,或許確實漂亮,但越是漂亮的東西,就越毒!”
陌瑤有些怔忪,不待她想明白,又聽他問道:“你這兩天身體有沒有什麼異樣?”
“沒……哈……”
陌瑤方回答一個字,睡意卻在這時席捲而來,她忍不住捂嘴打個哈欠,不由攀緊了他的手臂,迷迷糊糊地咕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最近很喜歡睡覺,不行了,我又想睡了,肩膀借我靠會兒。”
說罷,她果斷將身子一歪,頭便枕到了他的肩上。
心突地一跳,鳳傾瀾連忙將她的身體扶正,雙手捧起她的臉,看着她迷濛的眼睛,語氣急切起來,“堯兒、堯兒醒醒,你和我說清楚,喜歡睡覺是怎麼回事兒?”
“就是……就是隨時隨地,都能睡啊……”
陌瑤強撐起自己的眼皮,說話間又打了個哈欠,眼裡聚起朦朧的水霧,是哈欠淚,像哭了似的。
見他俊美精緻的容顏就近在眼前,她彎脣笑了笑,伸手緊緊抱住他精壯的腰身,身子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鑽,頭埋在他胸前,小聲呢喃,“你抱抱我吧,我好睏……”
這聲音軟軟糯糯的,像在撒嬌。
因爲扮成男子的緣故,她從未在他面前展現過如此嬌軟的一面,鳳傾瀾應該高興的,更應該察覺到什麼,可心裡堵着事情,他無暇顧及其他,也只能強顏歡笑。
一手環住她的身子,將她抱緊在懷裡,他強壓下心頭的紊亂不安,輕拍她的背,柔聲哄道:“困了就睡吧,我抱着你。”
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陌瑤握緊了他的手,嘴角含笑,輕聲細語,“等明天,傳位大典結束以後,你要記得來找我啊,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嗯,好,我答應你。”
朦朧間,她聽到他這樣回答,然後,她心滿意足地昏睡過去。
將陌瑤送回房間,鳳傾瀾深深凝視了她半晌,便徑直回宮,直奔太醫院。
將太醫院裡所有正在當差的太醫都叫到跟前,鳳傾瀾沉聲問道:“你們之中,有誰聽過梓鴛花?”
“梓鴛花?”
一個大概三十出頭的太醫像是知道什麼,眼睛亮了亮。
鳳傾瀾冷冷吐出一個字,“說!”
那太醫拱手一禮,“啓稟殿下,臣曾在藏書閣中看過關於烏菱族的秘史,其中就有提到梓鴛花,是烏菱族盛產的劇毒花,和皇上所中的熔血香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有解毒之法?”
鳳傾瀾精神一振,眸中隱含希冀。
“書上並未記載解毒之法,只提到,唯有烏菱族族人,才知如何解此毒。”
太醫的一句話瞬間將鳳傾瀾打入谷底,他頹然地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嘴脣泛白,面無血色,“難道……真的無藥可解麼?”
……
自東霖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傳位大典,因此這頭一回,不論是君王,還是普通百姓都格外重視。
儘管只有短短七天的準備時間,那典禮依舊是空前絕後的盛大隆重,整個帝都城都沉浸在這份喜悅當中。
所謂的傳位大典,便是鳳傾瀾穿上新制的龍袍,登上宮中最高的城樓,當着滿朝文武及黎民百姓的面,接過鳳皇手中象徵身份與權力的國璽。
傳位大典開始時,陌瑤並未入宮觀禮,而是在自己的小院子裡精心準備給鳳傾瀾的驚喜。
她特意去廚房準備了一桌酒席,權當是慶祝他登基稱帝。
一桌酒席很快弄好,她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去把女裝換了,幻香突然衝進院子,拉着她就跑,“有聖旨到,快去前廳接旨。”
陌瑤疑惑,怎麼這時候有聖旨?
然而,在聽到聖旨的內容後,她整個人如墜冰窖,只覺刺骨的冷。
“奉天承運,新皇詔曰,今有陌堯,文才兼備,特封爲異姓王,封號‘御’,並賜婚於護國公主鳳連情,則吉日完婚,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