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02章 番外4

祁清遠怔怔的望着那艘載滿自己全部思念與深愛的船隻漸行漸遠,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慟,從心底不可抑制的升騰起來,扯得他五臟六腑都不由的抽痛起來。

一別經年,他以爲自己可以忍住,不再出現打擾她的生活,可是,當聽到她出宮的消息的那一剎那,他卻幾乎是立刻毫不猶豫的跟了過來……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親眼看一看她,確定她過得好不好……她過得很好……那種從心底裡洋溢出來的幸福,那樣毫無負擔、無憂無慮的笑容,是她對着他之時,從來沒有過的……

她不愛他。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看得這樣的清楚。

也許從最開始,他就該知道,她的心中,只有那個男人……那個名喚“宇文熠城”,即便瀕死昏迷中,卻仍呢喃着輕喚的男人——

遇到那個女子的那一天,原本與祁清遠平淡生命裡的千百個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在一個地方結束了診症,乘船南下去另一個地方……自從孃親鬱鬱而終之後,他便離開了皇宮,以行醫爲生,從一個城邦,到另一個城邦,日復一日,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也沒有什麼特別想要做的事情,無所謂期待,也不曾有過什麼希冀,一切都是平靜而荒蕪的……他原本以爲,他的人生,大抵也就這樣了……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女子。

從江上救起那個女子的時候,她已是奄奄一息,小小一張臉,被水泡的發白,眉眼緊閉,睫羽微顫,整個人脆弱似一隻垂死的蝶,彷彿被人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掉,灰飛煙滅。

他聽到她斷斷續續的喚着一個名字……宇文熠城……她一遍一遍的低訴着,“宇文熠城……不要死……好好活着……”

他不能想象,一個人是懷着怎樣的情愫,才能在垂死昏迷,完全失去意識的時候,還念念不忘着另一個人的生死,那樣殷切的期盼着他活下去……

那是他從來不曾擁有的東西。

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羨慕那個名喚宇文熠城的男人……是的,他知道那個男人,離國的皇帝……他還記得,有一年,他遊歷到離國,恰遇瘟疫,當時還是謙王爺的宇文燁華輾轉找到了他,他用了十多天的時間,終於研製出了藥,遏制住了瘟疫……其後,宇文燁華曾代宇文熠城邀請過他進宮,只是那個時候,他尚沉浸在孃親過世的悲痛中,不願與人相交,拒絕了……

後來,祁清遠常常想,若是那個時候,他沒有拒絕,而是去了的話……若是那個時候,他就遇到了那個女子的話,一切又會怎樣呢?

也許依舊什麼都改變不了。

不愛就是不愛。

跟好與壞,跟早與晚,從來沒有半點關係。

每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也許從來都是註定的。

就像他從江上救起她的那一刻,也許就已經註定,他此生都再也放不下她……

也是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那麼迫切的想要救活一個人……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他不想她死,他想她好好活着……

三天,他用了整整三天,才使得她脫離了生命的危險……當那個女子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睛,望向他的一瞬,祁清遠清楚的聽到自己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驟然跳動的聲音,像一團火,以一種猝不及防的速度,從他的心底驀然燒起來,沿着他的每一根血管,迅速的流向全身的各個角落,他甚至能夠清晰的聽到血液在他身體裡那種呼嘯着奔騰的聲音……就像是黑暗中一剎那的燈亮;就像是一剎那的花開;就像是整個人一剎那活了過來……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突如其來,叫人猝不及防,完全深陷。

往後的歲月,不過是不斷深陷,不能自拔的過程罷了。

那個女子說她叫白冉冉。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似乎遲疑了些許……祁清遠知道,這不是她的真實名姓……是的,在她昏迷的這些日子,他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這幾天,宇文熠城拖着病體,瘋狂的沿着江邊尋找她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鎮子……

他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叫做夏以沫;知道她曾經是朔安國廢帝司徒陵軒的皇后;知道她當初爲着救司徒陵軒被迫跟隨宇文熠城回了離國;知道她後來嫁於宇文熠城爲妃,知道她是傳聞中宇文熠城最寵愛的那個女子……是的,他聽了許許多多她與那個男人之間的傳聞,有人說,當初宇文熠城之所以出兵朔安國,助司徒陵昊奪位,就是爲着得到她;有人說,爲着她,身爲一國之君的宇文熠城竟承諾今後決不再納妃;更有人說,爲着維護她,那個男人不惜冒着亡國的危險,與唐國開戰……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說,他有多麼的愛她……

可是,祁清遠卻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實……若那個男人果真愛她的話,又怎麼會任由她跌落懸崖,又怎麼會在隔了那麼久之後,纔來尋她呢?……

他寧願相信,那個男人並非傳聞中的那麼愛她。彷彿惟有這樣,那埋在心底不可告人的隱秘,才能夠理直氣壯的生根發芽,長成再也難以拔除的心魔。

他不想追究那個男人與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想追究什麼前因後果……他告訴自己,既然那個女子選擇了向他隱瞞身份,那麼,於他而言,她就只是與他相遇的白冉冉,而不是什麼離國皇帝宇文熠城的嬪妃……

或者,他應該感謝那個傷她至深的男人,在他試探着告訴她,有人在尋她的時候,她如他所願一般,選擇了逃避……

他知道,她是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男人,儘管她絕口不提,但他仍可以看出當得知那個男人在找她的時候,她那一瞬的動容、激盪、不知所措,矛盾與掙扎……她還是愛着那個男人的,否則,她也不會在死裡逃生,從昏迷中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關心自身的情況,而是那樣焦切而緊張的詢問那個男人的安危……

也許這正是因爲這種深愛,才讓所有的傷害,變得不能忍受,比起留在他身邊的痛苦,似乎離開,也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

所以,那一刻,那個女子選擇了逃避。

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這樣的結果,祁清遠心底卻是隱隱歡喜的。也許那個時候,他還並不知道,他早已愛上了她,他只是下意識的想要讓她留在他身邊,想要更多的接近她,想要更多的瞭解她……

所以,他帶着她,乘船繼續南下,有意的避開那個男人的搜尋。

診出那個女子有孕,就是在那個時候……剛剛一個月……祁清遠永遠都記得,當得知自己竟然懷孕的那一瞬,那個女子的震驚、茫然,與不知所措……還有經歷種種複雜情緒之後,那漸漸流瀉在眼睛深處,藏也藏不住泄露而出的激動與欣喜……以及,當祁清遠告訴她,因爲先前的墜崖,她腹中的孩兒着胎不穩,很可能保不住的時候,她眼中一瞬黯淡下去的光彩,那樣從心底最深處散發出來的失落和緊張,令祁清遠難抑的心疼,也微微刺痛了他……

勸她放棄腹中的孩兒的時候,祁清遠不敢說自己沒有半分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以一個大夫的立場……若她執意留下孩子的話,有極大的可能,她與腹中的骨肉,都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那個女子想了一會兒之後,告訴他,她想留下這個孩子,她想試一試……若她只是一時衝動的話,也許祁清遠還不會那麼難受,但他知道,她是經過深思熟慮,當她說出那一句她想要那個孩子的那一剎那,他從她澄澈透亮的眼眸中,清楚的看到其中的堅定……

要多愛一個人,纔會想要爲他生兒育女呢?那樣心甘情願,那樣無怨無悔,明知甚至可能會賠上自己的性命,卻還是要去賭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

那一刻,祁清遠是那麼的羨慕那個男人。他突然很想知道,被人如此深愛,是怎樣一種感覺……他很想知道,被那個女子這樣愛着,是怎樣一種感覺……某種強烈的企盼,從隱秘的心底,瘋狂生長起來,長成遮天蔽日的陰影……

其後的半年,於那個女子,每一日都是艱難……孕吐、如一日三餐般的各種苦澀湯藥、鍼灸、燒艾……一切的一切,都只爲着能夠保住她腹中的兩個小小胎兒……

當中多少艱險,多少辛苦,她卻從來沒有一刻想過要放棄。

爲了幫她,他獨自去深山老林尋藥,身受重傷,那是他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濃重的擔心,還有內疚……他知道,她是因爲這些時日,他對她的照顧,纔有這樣的情緒……儘管他從來想要的,都不是她的內疚或者感激,但是,當看到她眼中爲他淌下的淚水的那一刻,他還是情不自禁的起了期待……他甚至想,總有一日,她會完全放下那個男人,與他在一起……

儘管他一直盡心調理,但因爲當初的墜崖和落水,白冉冉的身子還是很差,再加上懷的是雙生子的緣故,七個多月的時候,便迎來了早產……一日一夜,幾度徘徊鬼門關,最終平安生下兩個小小嬰兒……

她給兩個孩子,取名“長安”與“長樂”,寄託着她對他們所有最美好的期盼……一世長安,快樂無憂……而孩子的姓,爲“越”……越長安、越長樂……

很久之後,祁清遠才明白,她爲什麼要用“越”來做兩個孩子的姓氏……那是她與那個男人最初相遇的時候,那個男人曾經用過的名姓……

儘管她離開了他,她與他的牽扯,卻從來沒有斷過……就如她從來沒有一日忘記過他一樣……

當看到她望着一雙兒女的眼神的那一刻,祁清遠就知道了……她看着他們,卻彷彿透過他們看另一個人,那雙總是澄澈透亮的眼睛,只有在想到那個男人的時候,纔會染上迷濛溼意,那滿是浸潤着悲傷、痛楚、思念,卻又拼命壓抑的複雜……

那個女子原本是打算生下一雙兒女之後,就離開的……她自覺欠他太多,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再耽誤他的行程……但因爲早產,兩個孩子自出世起,便十分體弱多病,正是因爲這樣的理由,祁清遠留下了她……

聽到她要離開,祁清遠第一次切實的感到了某種恐慌。儘管這樣想,極其卑鄙,甚至惡毒,但是,無可否認,兩個小小孩童的體弱多病,給了他繼續留下她的理由……

其後兩年,他與她,一起走過很多地方,行醫贈藥、治病救人,見過無數的美好,也遇到過種種醜惡,有歡喜感動,也曾唏噓難過,快樂過,悲傷過,歡笑過、也痛苦過……她就像是他蒼白生命中,那唯一的一抹色彩;因爲她,他靜如死水般的生命,第一次有了波瀾;因爲她,他生命裡的一切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彷彿都變得真實而鮮活起來……

三年的朝夕相對,他不可抑制的愛着她。他從來沒有如此的想要一個人。

而這三年間,那個男人也從來沒有一日停止尋找她的下落……是的,自從知曉她的身份之後,他就派探子一直關注着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消息……儘管已過了千百個日子,但是,那個男人始終不肯接受她已經“死”了的可能,一直日復一日的尋找着她……甚至有幾次,他幾乎就要碰上了他們……是,他刻意避開了他,他不想那個男人找到她,更不想她與他再有任何的牽扯……他不敢想象,若是被那個女子知道,宇文熠城一直在找她的話,她會怎麼樣?是否會毫不猶豫的回到他的身邊?……

他不敢想象那種可能。

他更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最終僞造了她的“死亡”……他找人假扮成當年江畔的漁民,拿着那個女子曾經戴過的玉鐲,故意出現在宇文熠城的面前,讓他以爲,那個女子早已死在當年的滔滔江水之中……

如他所願,宇文熠城果真信了……是呀,他的手中有他當初送給那個女子的一對白玉纏絲鐲子;假扮成漁民的那人,又將當年落水的女子的形貌、甚至當日穿戴的衣物,都描述的差不多;還有一副埋葬了近三年的屍骨……

這一切,由不得宇文熠城不信。

後來,他聽那個假扮成漁民的下屬說過那日的情景……那個男人就那樣抱着早已化爲一片枯骨的那個女子的屍首,在墳塋旁,怔怔的坐了三天三夜,不哭不笑,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甚至連悲傷都沒有……哀莫大過於心死,從此以後,他生命中所有的快樂和悲傷,都彷彿隨着那個女子的離去和“死亡”,一起死去……

卑鄙嗎?連祁清遠都覺得自己卑鄙到極致。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有朝一日,他也可以變得這樣惡毒。

可是,他卻不曾後悔自己這樣做。他只想留下那個女子。他只想讓她愛他。

三年的時光,他以爲就算她還不能完全放下那個男人,但至少,會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但是,當他終於再也情不自禁的向她表明心跡的時候,她在短暫的慌亂與不知所措之後,卻還是拒絕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聽她談及對那個男人的感情……他一直都知道,她還愛着那個男人,哪怕他曾經傷她至深,哪怕她已逃避他良久,但她卻從未有一日,忘記過他,放下過他……

愛一個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全無道理可講。明知他不好,明明早已被傷的體無完膚,明明痛的只能選擇離開,哪怕此生都永不再相見……卻還是無法不愛他……

祁清遠早該知道這樣的結果。可是,當親口聽到她說,她只是將他當做朋友的那一瞬,他還是感到了刻骨的疼痛。

而因爲這件事情,那個女子也已決定離開……她不能接受他的心意,留下,只會徒增彼此的尷尬罷了……她不想給他錯誤的希望……

這是祁清遠最不願意面對的局面。他太瞭解她,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小心翼翼的掩藏着自己的心思,從來不曾說破對她的心意……因爲他不想給她太多的壓力和負擔,不想讓她因此離開他……

可是,最終,他擔心的一切,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他迫切的想要留住她。

而就在這個時候,父皇命人帶來了消息……自從去年,祁清遙意圖逼宮篡位之後,父皇的身子一直不好……祁清遠很明白,這個時候,召他回去,意味着什麼……若換作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的位置,他不會在乎,但是,那一刻,他卻第一次對那個位置有了渴望……或者,當他站到了與那個男人同樣的位置,當他變得更好的時候,那個女子會愛上他……

因爲孃親的死,他一直對那個身爲他父親的男人有着不可解的心結,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一直在外行醫施藥,不肯回宮的最大原因……這些事情,那個女子都知道,所以,當他說,他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他的父親的時候,那個女子果真如他所願,願意陪他一起回去……

某種程度上,他真的很瞭解那個女子……她善良,而且心軟,更何況,在她眼中,他是救過她,更救過她一雙兒女的救命恩人,所以,面對這樣脆弱無助的他,她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如他所料,父皇果真是要將皇位傳給他,但爲着皇位的穩固,他要他必須迎娶楚家的女兒爲後……楚心悠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她對他的心意,他不是不瞭解,可是,從來他都只當她爲妹妹,若說從前他本就對她沒有半點男女之情,那麼如今因爲白冉冉的緣故,他更不可能娶她了……

但他最終卻沒有拒絕。因爲父皇給了他一個必須娶楚心悠的理由……只要他答應納楚家女兒爲後,他會讓那個他一直深愛着的女子,如他所願,成爲他的妃嬪……是的,這些年來,父皇一直在他身邊安插着探子,他對白冉冉的心意,或許他比他更加看得清楚……

祁清遠承認他不可抑制的心動了。想要與白冉冉在一起的心思,戰勝了一切,最終他答應了父皇的條件……而父皇幫他的方法是,派人刺殺白冉冉與她的一雙兒女……

刺殺一事,自然因爲他奮不顧身的相護,而使得那個女子有驚無險,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爲着救她,也爲了徹底斷了父親想要她性命的念頭,祁清遠拖着自己重傷的身子,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安兒和樂兒是他的骨肉,若有人執意想要傷害他們,那麼他也惟有以命相搏……

年邁的一國之君,又氣又無奈,最終只能妥協。他單獨召見了白冉冉,跟她說了許多祁清遠的事情……講自己作爲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是如何虧欠他死去的孃親與他;講他爲了她,不惜放棄皇位,甚至拿性命來威脅……最後,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請求她能夠在他死後,好好與祁清遠在一起,因爲他真的很愛她,在乎她……

面對一個垂死的老者的殷切請求,白冉冉根本無從拒絕……而且,祁清遠是爲着救她,才編造出安兒和樂兒是他與她的骨肉這樣的事情,是她將他推向了整個祁國的風口浪尖……

就這樣,她終於成爲他的妃。儘管只是權宜之計,儘管從頭到尾,都只是他騙來的……但是,祁清遠還是很開心…… Wшw▪тt kān▪¢ O

他相信,只要留住了她,只要她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打動她,她會愛上他,成爲他真正的妻……

其後的兩年時光,飛速的流過。儘管他們相處的極好,甚至遠比之前,更加親密,更加默契……但祁清遠知道,她仍舊只當他是良朋,是知己,從來沒有半分的男女之情……因爲知道她想要的感情,從來都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即便迎娶了楚心悠爲後,但這兩年的時間,祁清遠卻從來沒有碰過她……一切也如他所願,白冉冉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對他,她能夠給他的所有,也不過是更多的動容和愧疚罷了……她甚至勸他,不要因爲她的緣故,辜負了另一個真心喜歡他的女子……

不愛,大抵就是這樣吧?

她曾經因爲那個男人納別的女子爲妃,因爲那個男人與別的女子有了孩兒,因爲那個男人愛的不是她一個人,而毅然決然的離開……因爲深愛,所以才更加不能夠忍受與別的人分享所愛吧?

愛一個人,本就是極自私的。一心一意。弱水三千,獨取一瓢。感情的世界裡,從來都僅僅只容得下兩個人而已。

多了,便不是愛。

她不愛他。祁清遠很清楚這一點。可是,沒關係,他還有大把的時間,他和她還有漫長的餘生,足夠讓他令她愛上她……

那個時候,他這樣以爲。

但一切都隨着那個男人的再次出現而崩塌、而毀滅……

當遠在離國的他,聽到那個男人終於得知她還活在這個世上,還找到了她的那一刻,祁清遠只覺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像是猛然間被人重重捶了一下般,如鈍刀子一般的悶痛,沿着血管,一瞬流遍五臟六腑,以致他身子都晃了晃。

他瘋了一般趕回祁國。一路馬不停蹄,幾近不眠不休。旁人以爲他是擔心一雙兒女的安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那個女子的身邊,想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他;想阻止那個男人再一次將她從他的身邊搶走……

儘管早有準備,可是當他滿心焦切的回到祁國,親眼看到緊緊相擁在一起的二人的時候,祁清遠還是不可抑制的感到劇烈的疼痛。

他眼前發黑,心如洪爐,滿身的傷痛,急切的想要將他擊倒,但是,他知道,他決不能亂,決不能在這個時候自亂陣腳,所以,他當時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只將這注意力放在該如何救回安兒和樂兒這件事上。

關於祁清遙提出的條件,他並不放在心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從來都不想要,若是能夠拿它換回兩個小小孩童,他會毫不猶豫的將皇位雙手奉上……但這樣的決定,在旁人眼中,卻無疑是巨大的犧牲……

他知道那個女子原本就因爲宇文熠城的出現,對他心中充滿了愧疚,而現在,他又要爲着救他們的兒女,連皇位都捨棄……對他的感激,對那個男人的出現,再一次攪亂她的心的恐慌,最終令白冉冉不顧一切的說出了那句他期待了太久太久的承諾……她說,等他救回安兒和樂兒之後,她就跟他真正的在一起……

等了太久的夢想,就在一朝成真,無論她是出於怎樣的心態,都不重要,對祁清遠來說,有她這句話,就夠了……

那一刻,他滿心期待着,等救回安兒和樂兒之後,他就帶着她和一雙兒女,遠離皇宮,像從前一樣,四處遊山玩水,行醫贈藥……

可夢想破滅的是那麼的快。他沒有料到楚氏兄妹爲着阻止他,竟命人僞裝成刺客,將他迷暈;他更沒有料到,宇文熠城竟會易容成他的樣子,去救安兒和樂兒……

當那個男人爲着救他們的一雙兒女,而身受重傷,那一刻,他清楚的從身旁的那個女子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動容和激盪……是啊,那個時候,那個男人甚至不知道,安兒和樂兒是他的親生骨肉,卻仍願意不顧性命的去救她跟別的男人的孩子……

那一刻,祁清遠突然感到她離得他是那樣的遙遠,儘管她就站在他的身邊,可是她的眼睛、她的心,卻全部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她離得他是那樣的遙遠,遠到像是他窮盡此生,彷彿都再也走不到她的心底……

或者他應該多謝祁清遙最後射來的那一箭,讓他有機會擋在那個女子的面前,讓他有機會爲着救她重傷……以及身中劇毒……

若不是因爲這個緣故,或者那個女子,早在宇文熠城訴說着這些年來他對她如何的不能忘情,如何深愛着她,如何爲着她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時候;在他爲着她廢盡后妃、甚至不惜同褚良國開戰的時候……她或者早已離開了他,回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邊……

而他如今唯一能夠利用的,也只有身中劇毒這一點了……是啊,沒有人比他更懂得以退爲進了……他知道,那個女子心中本就對他充滿了感激和虧欠,如今,他更是爲着她,身中劇毒,他太清楚,在這個時候,她絕對不會離開他……

一切也確如他所願。她拒絕了那個男人,迫的他傷心欲絕的離去。但一切並沒有因此結束。隨後就傳來褚良國與離國開戰的消息……

儘管她還留在他的身邊,但從那個男人離開的那一刻,祁清遠知道,她的心,卻早已隨着那個男人一起離開……所以,當那個男人身陷險境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根本無法阻止她去找他……

兵荒馬亂,戰火無情,她卻完全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危,孤身闖入刀光劍影之中,只爲陪在他的身邊……她愛他,比她認爲的還要更深更重,比她敢承認的,還要更濃更烈……

當看到她緊緊抱着那個重傷的男人的那一刻,祁清遠突然清晰的認識到,他正在迅速的失去她……儘管,或者他從來不曾真正的得到過她……

毒發的時候,他甚至是慶幸的……至少在他死前的最後時光,她都會陪在他身邊了……

儘管這樣的陪伴,從來與愛情無關,只因感激與虧欠,可是,祁清遠還是捨不得捨棄……明知她留在他身邊,不會真正開心,可是,他還是不顧一切的想要留下她……自私而且卑鄙……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恨自己。

可同情也好、憐憫也罷;感激也好、虧欠也罷,都沒有關係,只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哪怕只是一個虛假的希望,也好過沒有……哪怕只是欺騙換來的,祁清遠也捨不得放手……

他愛她,那麼熱切的愛着她,拼命的想要留下她。

可是,這僅有的一線希望,他僅剩的唯一的籌碼,也因爲那個男人帶回的解藥而破滅,化爲一片灰燼……

那個男人將唯一的解藥,給了他……是的,宇文熠城自己也中了毒,可是,他卻將唯一的解藥給了他……他對他說,那個女子欠他的,他都已替她還了清,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欠他……

那個男人,他真的很狠,他用了一種最決絕的方式,讓那個女子跟他劃清界限,他用自己的性命來賭她對他的愛……

他成功了。

當那個女子得知他竟然也身中劇毒,還將唯一的解藥,給了他,獨自回到離國等死的時候,便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她,回到他的身邊了……

她是那麼的愛他,而那個男人,用一種最直接最決絕的方式,逼得她承認這個事實……她愛他,早已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而這一次,祁清遠卻再也沒有辦法,再也沒有任何的理由和藉口,留下她……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不顧一切的奔向那個男人,義無反顧的回到他的身邊……

如今,已是經年。那個男人最終並沒有毒發身亡……他運氣極好,無意中救得的一個小丫鬟,竟來自西域,而且那麼巧的,是曾經制出“秋水”之人的後人……

一切似乎都已經撥開雲霧,所有的不幸和痛苦,都已成爲過往,有情人終成眷屬,兒女成雙,一家四口團團圓圓……

他所期盼的所有幸福,都是屬於那個男人和她的。而他從頭到尾,不過是徒費心機、枉做小人罷了。

他想到,方纔當那個男人攜着那個女子乘船離去之後,派他身邊的暗衛,對他說的話……他說,他現在跟那個女子過的很好,他希望從今往後,他都不要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是啊,那個女子如今真的過得很好。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那樣無憂無慮的笑,那些滿溢的幸福,藏也藏不住的從她的眼睛中流瀉而出……那是她對着他時,從來沒有過的……那是他,從來都給不了她的幸福……

祁清遠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看得這麼清楚。

是啊,或者他真的不該再來打擾她的生活。愛一個人,不就是這樣嗎?只要她過得快樂,過得幸福,就應該心滿意足了嗎?哪怕那個給她幸福、陪伴她終老的人,不是他……

許久,祁清遠望着遠去的船隻,輕輕笑了。

他的人生,從遇到她的那一天開始,終止於她離開的那一刻。此後,漫長歲月,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思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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