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姝娘,其他的事都是無關緊要的。”他明明白白的見到了姝娘,等了無數個日夜的人兒,他不能再次失去她,楊衍冷冷的開口,英俊的面容在無星無月的黑夜裡更顯冷硬。
“陛下,今天是和嬪娘娘的生辰,她一個人在西山的園子裡,等着您,難道這也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兒?”
汪錦悄悄的拽林政的下襬,求他別再說了,沒瞧見萬歲爺要殺人的眼神嗎?
林政站得筆直,聽到楊衍說的話,他心裡倏然升騰起一股怒氣,這股怒氣不止爲和嬪娘娘,也爲他早逝的姐姐,縱然知道皇帝深愛江皇后,可他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將其他的女子視若塵埃,他忍不住爲她們抱屈。
“林政,別驚着了姝娘。”
楊衍緩慢的擡起頭,鋒銳的下頜繃得緊緊的,嗓音卻故意壓得低沉,彷彿真的怕驚嚇到了什麼人。
“陛下,你到底怎麼了?江皇后她......”
“林侯爺,老奴沒站好撞到了你,老奴給你賠不是。”汪錦暗叫糟糕,一頭撞到林政後背,及時打斷了他要說出口的話。
“退下去。”
嗜血的冰冷嗓音瞬時凍結了周圍的空氣,林政眉頭深深皺着,他並不懼怕盛怒中的楊衍,可看到這位他最敬重的君王,眼中深沉的痛苦,和那抹不容錯認的脆弱,他心軟了,他想楊衍並不是忘了江皇后已逝的事實,他知道的,他在自欺欺人。
“臣告退。”
林政深深嘆息一聲,終於不忍心戳穿,躬身一禮,轉身離開。
“奴才告退。”
離開楊衍,林政噌一聲拔出長刀,鋒利刀刃帶起一陣風,一棵碗口粗的小樹咔嚓一聲斷成兩截,花葉紛紛揚揚的落了滿地,上面的雨水灑了兩人一頭一臉。
“汪公公,多謝。”
林政不是不分好歹的人,剛剛汪錦打斷他的話,是爲他着想,發泄了心口鬱積的怒氣,開口道謝。
汪錦連連擺手,“林侯爺客氣了。”
“汪公公,陛下到底看到了什麼,竟然下此命令,江皇后的梓宮還在興聖宮擺着呢。”林政實在想不明白,就算是有和江皇后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出現,那也不可能是江皇后,更何況,江皇后去世後,不是沒有人揣摩着上意,送些和江皇后長相相似的女子入宮,可是,獻女的人全都受到了懲罰。
“老奴沒在萬歲爺身邊侍候。”汪錦嘆氣,若是知道會發生這事兒,他就是拼着挨罰,也不會離開萬歲爺一步,一邊責怪着自己一邊忍不住跺腳。
“雜家想起來了。”突然汪錦想起了什麼,“自從聖壽節烏斯藏的使節入宮朝賀,到現在這些日子裡,烏斯藏的法王高僧頻頻入宮,萬歲爺經常召見他們講佛法。”
林政不信佛道,自破了左賢王王庭,被召回京城,封了冠軍侯,可他並不喜歡奢華浮躁的京師,暫時上不了戰場,不得不留在京城,便想着法子的打磨手下的將士,沒有急要事情,都不進宮的,故而,他只隱隱聽過烏斯藏高僧留在京師了,但並不知道皇帝頻頻召見的事情。
“正一教纔是大楚的國教,陛下何時竟篤信佛法了?”
汪錦瞧了瞧四周無人,湊上前壓着聲音說:“烏斯藏的佛法和咱們大楚的不一樣,透着邪性,總和萬歲爺說他們的轉世靈童,就是說他們的活佛圓寂後,靈魂會轉世到靈童身上,尋到了接回來,從小兒養着,長大了就是下一任活佛了。林侯爺,照他們的說法,不管過了多少代,合着活佛一直都是一個
人啊。”
“萬歲爺好像對這些特別感興趣。”
林政突然心頭一動,腦海裡有東西隱隱閃動,只是還不待他深想,一陣狂風打着旋兒的撲來,一個侍衛大步跑過來:“大人,又要下雨了,屬下給你送傘。”
話剛落,噼裡啪啦豆大似的雨點砸了下來。
......
靜怡園,清風亭。
一道道閃着紫芒的閃電撕裂沉悶陰鬱的天空,轟隆隆的炸雷聲在頭頂響起,這天只有短短一個上午的晴朗,從下午起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蕭青蕤沉默的站在亭子裡,任濺進來的雨水溼了身上新做的衣衫。
“娘娘,娘娘,奴婢給您檫檫臉上的水。”半夏本想勸說主兒不要再等了,可是看着主兒沉靜蒼白的面頰,眼中一酸,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狂風大雨裡,懸在亭子四角的羅紗,無力的落在地上,沾上一灘灘污髒的水,擺在案上的果子和花朵,先後傾覆倒地,又髒又亂,這裡本是楊衍要爲她慶祝生辰的地方,佈置的精緻溫馨,可惜,久久等不到他的人,只等來了這一場風雨,毀了憧憬,留下滿地狼藉。
“這裡本來要做什麼的?”
天色已徹底的沉黑,楊衍不可能來了,蕭青蕤裙角溼透,鬢角上的發溼溼的貼在臉頰上,她收回眼神,不再望着亭子外的石徑,托起裙襬,擦乾了椅子上的水珠,坐了下去,雙肘支着,面容埋在手肘裡,也將臉上的失望和傷心掩埋。
“主兒,風大雨大的,奴婢扶您回去吧。”半夏揉着泛紅的眼眶,擠出笑模樣,主兒在這亭子裡等了一天,沒有吃一粒米,只爲了等着陛下的到來......
“半夏,今天是我的生辰,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好好的過。”蕭青蕤擡起頭,臉上的傷心難過已小心的遮掩了下去,她淡淡的笑着說。
半夏心裡更難過了,“娘娘,咱們回來青軒過吧。”
蕭青蕤搖搖頭,“之前都準備了什麼,別再藏着掖着了。”
“娘娘,或許是朝堂上的事情太棘手了,皇上要處理朝務,趕不及過來......”半夏忍着鼻酸,想着措辭安慰主兒。
蕭青蕤彎了彎眼眸,若真是朝堂上出了大事,楊衍又怎麼會不派個人過來通知她一聲,更何況,宮裡有人不忍心她矇蔽,好心的讓人告訴了她呢。
“和嬪娘娘,我家娘娘不忍看着您苦苦等候,特意命奴婢告訴娘娘一聲兒,江府的宅子漏了個洞,進了水,皇上心急如焚,親自帶着人去查看江府的宅子,至於娘娘的生辰,在江府面前,皇上是顧不上了。”靜怡園雖然是宮外園林,裡面侍候的人也有宮裡各位主子的眼線,這位不知道是宮裡哪位的人,蕭青蕤也不在乎了,她反而要感謝她告訴她實情。
不然,她定要胡思亂想的,想着楊衍是不是遇到了大麻煩,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她會坐立不安,焦躁難受,不會像現在這般,還能坐在這裡,縱然是一個人,也可以自己爲自己慶祝生辰。
“娘娘......”
見蕭青蕤倒了一杯酒,一杯一杯的喝,知道再勸不住了,輕輕退了出去,帶着一直候在外面的人走了進來。
曲聲悠揚,琴瑟和鳴,蕭青蕤聽着聽着笑出來淚,半夏她們只知道皇帝特意命教坊司過來奏曲,卻不知道這是她在安寧長公主府裡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蕭青蕤在潑天大雨和轟然雷聲中身姿曼妙,長袖飄飄,“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
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
“娘娘,汪公公來了,有很緊急的事兒要見娘娘。”
天色還昏暗着,蕭青蕤頭疼欲裂,昨晚她喝了一壺酒,宿醉的感覺極爲難受,腦子裡亂哄哄的,幾乎沒有睡着,半夏輕輕一喚,她就睜開了痠疼的眼睛。
“娘娘,要不要換件衣裳?”
蕭青蕤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還是昨天的那條桃紅芙蓉紗留仙裙,只是沾了水,又睡了一夜,皺皺巴巴的,不復它的鮮麗。
“不用。”
走到廳上,汪錦一眼瞧見她,面上一喜,焦急的上前,“和嬪娘娘,您快隨老奴回京吧,誰都勸不了萬歲爺,全指着娘娘您了。”
蕭青蕤淡淡睨了他一眼,“汪公公這是什麼意思?陛下能出什麼事兒?再說了,若是旁人都勸不了,我又有什麼辦法?”
汪錦萬萬沒想到這主兒這當口拿起喬了,可他是真沒辦法了,萬歲爺都在江府兩天了,快要掘地三尺的搜了,可連個影子都沒找到,萬歲爺兩天沒回宮了,這事兒遲早瞞不住,他只能求着和嬪娘娘能勸住萬歲爺了。
“都是老奴的錯,這張笨嘴,連事兒都沒有交代清楚。”汪錦急忙放低手段,將楊衍在江府的事兒說了,“和嬪娘娘你是不知道,萬歲爺兩天兩夜沒閤眼了,人又淋得透溼,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萬歲爺全靠着一口氣撐着呢。”
汪錦說了一大堆楊衍受得苦,聲淚俱下的,蕭青蕤知道楊衍輕易不生病,一旦生病便來勢洶洶,“我隨你過去。”
她想去看看,看看楊衍到底在鬧些什麼。
馬車速度極快,蕭青蕤告訴自己她只是受不了楊衍的胡鬧,但是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全是楊衍憔悴不堪的樣子,她騙不了自己,聽到他在糟蹋自己的身子,她生氣更捨不得。
......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楊衍站在那條巷道里,不許任何人靠近,沒有穿蓑衣,沒有撐傘,任刀刃般的雨水砸在臉上身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牢那裡。
“姝娘,你是生朕的氣了嗎?纔不出來見朕的嗎?”
他的皇后最心疼他了,看到他站在雨中,一定不會再隱藏了,一定會來見他的。
楊衍極爲確定他沒有眼花,那天他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且那人的面容打扮,和姝娘年輕時一模一樣,定是他的姝娘回來了。
大雨將楊衍全身淋溼,他臉色發白,維持着筆挺的站姿,高大的身材一動不動。
突然,一股巨大的拉力將他整個人向後拽去,蕭青蕤跑的太快,腳下打滑,險險摔倒時拉住了楊衍的手,她勉力撐起身子,不顧扭傷的腳踝,焦急的對着楊衍喊道:“六郎,不要再淋雨了,快跟我回去。”
“放手。”
“六郎,你臉色很難看,跟我回去。”蕭青蕤看他如此糟蹋身子,一股氣直衝腦門,“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自己知道,再等下去也等不到你要等的人,她不在了.......”
“啪。”一聲脆響伴隨着驚雷響起,劇烈的疼痛伴隨着口中血腥的味道令蕭青蕤久久沒有辦法回過神。雨幕中,楊衍頎長高大的身子就站在她面前,深邃幽暗的瞳孔冷冷的看着她。
蕭青蕤只覺渾身冰冷,紅潤的脣瓣只剩下蒼白,殷紅的血絲順着嘴角滑落下來,混着雨中滑到地上,點點紅梅綻開在水中。她拉着楊衍的手依然拽得緊緊的,沒有鬆開,溼潤的眼眸倔強的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