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生風,直向凌陌頭頂劈去。眼看就要碰上髮髻,那凌厲的劍氣卻驀地偏向一邊,只削下了一截頭髮。凌陌眼皮未眨半分,眼見洛紫馨持劍的那條胳膊飛了出去,不過瞬間,血花已經染紅了半邊天空。
洛紫馨慘叫一聲,左手壓住那條被齊根削斷的手臂的創口,回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迴廊處的男子。
“染塵醒了,她在等着你呢!”陰影下的男子邁步走了出來,手中那條帶血的倒勾金鞭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明亮,映出一種極其詭異的色彩。
“青鸞皇子…”凌陌看着步行而來,一臉寒氣的青鸞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快去吧!至於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就交給我來處置吧…”青鸞臉上的陰寒從未如此明顯的表露出來過,就連偶然瞥了一眼的舒堇也給嚇得不敢擡頭再看。
凌陌望了一眼硬撐着站在原地的洛紫馨,疾步走到舒堇跟前,將她扶了起來,爲她撣去身上的浮土,輕聲問道:“還能走麼?”
舒堇極快地掠了一眼已經逼到洛紫馨跟前的青鸞,輕輕點頭。
“那你先將鳴煦抱回房去吧…”
“嗯。”舒堇輕輕搖晃着臂彎裡的鳴煦,走出幾步後忽然回過頭來,低聲道:“紫馨也不是天生惡毒的人,給些教訓就罷了吧?一定要…要殺掉麼?”
凌陌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表示自己的無奈。能讓青鸞皇子如此生氣的人,必定是活不了的,哪怕對方是個女子也一樣。老早就聽說青鸞皇子爲人隨意,從來都只會給人留下和善又孩子氣的印象,如今卻在人前暴露出瞭如此猙獰暴戾的一面…
青鸞臉色陰沉地走到洛紫馨跟前,冷笑一聲,一腳將她踢倒在地,踩上她按着傷口的那隻手。洛紫馨大叫了一聲,滿臉怨毒地瞪向他。
“哼,該死的女人!”青鸞用力碾了幾下,俯身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儘早停手,你非要固執己見…走到今日這一步全都是因爲你自己!”
洛紫馨大笑:“你倒是突然轉了性,不想帶她回去了?”
“當然想。”青鸞嫌惡地將自己的腳擡離,在一旁的地上蹭了蹭,“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接着,金鞭捲起地上的軀體,只是須臾間便將它丟到了密林深處,徒留一大攤血在原處。青鸞撫了撫自己的衣裳,從懷中取出帕子一點點地將金鞭上的血跡拭淨。
迴廊內,瀾鴻太子看着自己的弟弟淡淡地搖了搖頭,道:“該走了吧?”
“嗯。”青鸞將沾滿血漬的帕子丟到腳下,收起金鞭,向他揮手,臉上恢復了平日的神色:“回去找父皇吧。”
“染塵,你醒了?!”
“嗯。”
凌陌衝到牀前,緊緊地將染塵的手握起來。染塵艱難地睜着眼睛,輕笑着覆上他的胳膊:“如今我終於能發覺到你和澹月的區別了…”
“是嗎?是什麼?”
“他那麼守規矩,若是趕上方纔的事情,不管再急都不會進來,可你…”
“就是這個?”凌陌苦笑,抽出一隻手摸上她冰冷的臉頰。
“嗯。”染塵頓了頓,道:“事情都解決了。”
“嗯?”
“往後不用擔心有人再害我,也不怕再有人害我們的孩子了…還有,澹月和凌雪也能平安回來。”
凌陌皺起眉:“你說什麼?!”
“我說…往後咱們就能好好在一起了。”染塵費力地勾下他的脖頸,用盡全力抱住,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孩子的事我原本不知道的,我還以爲…以爲那只是我的想象罷了…你會怪我麼?”
凌陌聽得一頭霧水,直到發現自己的脖頸沾到了些熱乎乎的液體,又聽到細細的抽泣聲纔開始不知所措地安慰她:“我…染塵,只要你沒事,無論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
“可我會怪自己!要不是我…他還在的!”
“別這樣…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一輩子麼?”
“嗯。”
“凌陌…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告訴你!”
“沒關係,你可以留着,以後慢慢告訴我…”
…
當日,瀾鴻太子與青鸞皇子連夜離開京都,回到瀾京。
三日後,從朝中傳來消息:巡檢司林肆受當朝與凌丞相敵對的御史李程賄賂,誣陷朝廷忠良,判郡丞御使澹月與轄水監櫺曦無罪,回朝受封。
十日有餘,在後院樹叢中發現了一具屍體,然而由於臉被毀容,已然辨不出模樣了,但據懷疑,有八九成是杜曉蕥,因爲自從她失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
半月以後,在安葬了洛紫馨與杜曉蕥後,舒堇自請離去,投奔身在異鄉的遠房親戚,凌陌挽留多次,最終敵不過舒堇的再三請求,用了半日時間準備好了一切需要的東西,置辦好了馬車,又派上幾個武藝高強的高手陪伴左右,才終於放他們母子二人離開。
“往後好好照看染塵…要是以後還能想起我們母子,帶她一同來看看,我一定把一切都準備妥當。”
馬車漸行漸遠,凌陌的身影在夕陽中顯得有些孤單清冷。回到房中爲染塵掖好被角,躺到她身邊,凌陌靜靜地盯着房頂發起呆來。
染塵這半個月來告訴了他許多事情,那些他從來就不曾知道過的事,比如遇刺的事,比如孩子的事,再比如她和澹月之間的事…唯獨從來沒有提到過兇手的事。
身旁的人動了動,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腰,凌陌扭過頭,見染塵正睜着一雙亮閃閃的眸子看着自己。
“這麼晚了,還不睡麼?”
“這就要睡了。”他拍拍染塵,將她露在被子外頭的胳膊仔細地蓋住。“那個想要害你的人…你原諒他了是不是?”
“她不是死了麼?我當然原諒。”
“你明知道我說的與你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染塵嘆了口氣,輕聲道:“你難道不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到處都太過安靜了麼?偌大的一個宅子裡,只剩我們兩個…”
“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麼?”
“我是說,既然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到從前了,那麼至於追不追究的事,我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嗯…”
染塵頓了頓,道:“凌雪昨兒剛來了信,說和澹月近些日子便回來。等他們把一切都完成了以後…咱們搬到玉滿樓去吧。”
“搬到玉滿樓?!”
“反正你不願在朝爲官,我也不太願意呆在這兒,那何不搬到玉滿樓去?凝綃也替了我好些日子了,得好好休息休息…”
“你還是想要回到那種地方去麼?”
“平民就要學會適應平民該有的生活,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丞相大人的家業活着吧?即便是回了玉滿樓,我們也可以先花幾年時間把生意做大,然後再慢慢地將前朝的做法還原回來,使文姬館不再被當成平常的煙花之地。”
凌陌笑笑,輕輕揉亂她額前的碎髮:“你想的倒容易…”
“我當然知道這很難…”
“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嘛,足夠了!”
“不夠也沒關係,還有任鳶跟紅珺呢!”
“那好,老闆讓我來當,你乖乖地給我養好孩子,養好我就夠了。”
“不!”染塵搖頭,認真道:“要是遇見哪個好男色的客人可怎麼辦?!”
“…”凌陌一陣無奈。“我們的婚禮是不是要重辦一下?”
“你是不知道那個鳳冠有多重!別說要我戴着那個去行禮了,走不走得到禮堂還不一定。”
“看來有必要帶着劉大夫一起走,連個鳳冠都嫌重,往後還怎麼有力氣生孩子?我一定要讓他給你多開些藥!”
“每天光是喝那些東西就飽了,哪裡還會有剩餘的胃口來吃東西?”
“那你就乖乖待着,我陪着你,你只要把那些要做的事全推給任鳶他們兩個就好了,有他們來做這一切,咱們就不必擔心了。”
“你這樣做和現在這樣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了!我養了他們這麼多年,他們難道不該反過來養養我麼?更何況等過些年我將爹的工作全部轉交給澹月,他還有該感激我的義務呢!”
“你…真是歪理!”染塵理論不過,乾脆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生氣了?”
“沒有!”
“有。”
“沒有!”
“有!”
“對!有!”
“我認錯還不行麼?”
“不行!”
“那你要我怎樣?!”
染塵陰森森地一笑:“以後你就知道了!”
凌陌莫名地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