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和喻正仁到達瑞金醫院的時候，正是晚飯時分。住院部的走廊裡和電梯間都瀰漫着一股飯菜的味道，間或夾雜着病號的呻吟聲和通風不良的憋悶氣息，讓他倆齊齊皺起了眉頭。這個時候看病人，應該不是什麼好時候吧。
來得晚的主要原因是喻正仁一直在開會，所以言歡一直在20樓的辦公室裡等待，等到睏意襲來餓得頭昏腦脹的時候，才被他傳喚到了地下停車場，一路行來，他也沒什麼話，唯一爲言歡做的就是拿出了一包夾心餅乾，示意她墊墊肚子。
吃了幾片餅乾，剛壓制住胃裡的叫囂。車子就拐進了瑞金的停車場，於是扔下餅乾跟着喻正仁朝今天的目的地奔去。看得出來，今天他的情緒不怎麼好，或許是公司的事煩心吧，連着開了那麼長時間的會議，疲倦可想而知。
言歡打算一會出來的時候再和他說青春來上海的事。
喻正仁在出電梯的時候就脫掉了純黑色的手工西裝外套，裡面是一件淺天藍色的豎紋襯衣，配色的領帶也被他扯了下來，統統都拿在了手裡，他不喜歡醫院全封閉的環境，還有這些刺鼻的味道。
走到上面的高幹病房後，這種情況就相應好多了。護士站裡年輕的護士看到他和言歡，還主動問候了一下，喻正仁站住身體，禮貌的詢問起自己母親的病況，那位護士的臉頰忽的一下就紅了起來，說話也不利索了，這種情況多少讓言歡感覺到了一絲親切，看來，不是隻有自己纔在強大氣場的喻正仁面前吃癟呢。
婆婆的病房在右邊的第二間，是一個豪華單間。言歡是第一次來，所以她讓喻正仁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她怕自己摸不着北，跟在他後面最安全。進門是一道門廊，裡面的燈光亮着不時還傳來言談甚歡的笑聲，言歡只顧着走路，竟一頭撞在了猛地停下腳步的喻正仁脊背上。
霎時鼻尖傳來的痠痛讓她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
就是這不和諧的一聲打斷了病房內熱烈的氣氛，接着裡面傳來了婆婆的詢問之聲。
“誰來了……正仁麼？”
喻正仁用不高的聲音嗯了一聲，接着喊了一聲媽，就和言歡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充斥着來蘇水的病房裡燈火通明，言歡的視力又很好，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病牀上被婆婆拉着手親熱談笑的人來。
那樣的美麗嫺雅，舒緩幽靜的人兒，還能有誰？
沒錯，就是導致她家換牀風波的始作俑者——賀芝蘭。
同樣，她的出現也讓裡面的人都愣住了。這是個很尷尬的場面，婆婆看到言歡時瞬間冷卻下來的笑臉，還有賀芝蘭高深莫測的微笑，就連身邊的喻正仁，都在看着她，看着她如何面對這場面。
言歡只允許自己呆愣了那麼一下，就主動上前問候婆婆。
“媽……您身體感覺好些了嗎？”
她手裡的營養品被站起身來的賀芝蘭接了過去，順手就放在了腳邊的位置，混入了一堆類似的物品當中去了，婆婆拉着賀芝蘭的手，讓她坐下別忙，然後才衝言歡不痛不癢的說道
“沒什麼事，以後不用麻煩了……你也是，正仁，媽都說了沒大事，只是輸液養神而已，還整得草木皆兵的。”嗔怪的說完，看也不看言歡一眼，就拉着賀芝蘭說起話來。
言歡知道婆婆一直對自己都是不滿意的，又或許從來都沒有滿意過，可這樣明顯的排斥還是婚後的第一次。如果在家裡，在自己人面前，自己受點委屈也沒有什麼，但是現在偏偏是在醫院，賀芝蘭還在的情況下，準兒媳的面子就這樣給摔在了地上，任言歡再隱忍，臉上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難堪。
喻正仁看了言歡一眼，走上前去把她拉到了一邊的沙發坐下，然後自顧自的和保姆說起了營養餐的事情來，後來婆婆和賀芝蘭也感興趣的加入了他們的話題，一時又是笑語妍妍，只有言歡，被隔絕在了這個和諧的氣氛之外，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丟棄的禮品一般累贅多餘。
言歡無意識擡起眼睛，卻遇上了對面一雙雖然帶着笑意，卻冷到骨子裡去的眼神，看到言歡看她，賀芝蘭倒也大方，不躲不閃地衝她笑了笑，然後極自然地伸出手來，握住了喻正仁離她不遠的大手。
握住的時間不長，可能只有不到10秒鐘，但是在言歡的視線裡卻糾結成了一個疙瘩。喻正仁沒有拒絕這種不太合適的親近，也沒有回頭看言歡，只是迴應着賀芝蘭提出的疑問。回答完畢後，她就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因爲是背對着，所以言歡看不清此時喻正仁面上的表情是什麼，但她想一定是很開心的吧，至少語氣中透露的信息就是如此。
“你們啊……總是有這麼多的話題可以說……就像小時候一樣，蘭蘭也總是跟在正仁後面問東問西的呢。哎，我記得他那時候還是很外向的一個孩子，這結了婚，反而變成悶葫蘆了。”
婆婆感嘆間眼光無意的瞟向了一旁沉默着的媳婦身上。
卻是越看越覺得堵心，原來不知道真相的時候，覺得言歡雖然差好多，但是看在她陪在正仁身邊多年的份上，也就湊合着過來了。可芝蘭這次的出現卻打破了這個虛假的平靜，當過往的事實浮出水面，她和丈夫都震驚的同時，也爲芝蘭對正仁的深情所深深打動，覺得兒子和言歡的婚姻真是個極大的錯誤，前兩天也曾私下裡問正仁的想法，有沒有和芝蘭複合的意思，正仁搖頭拒絕了，可她做母親的怎麼能感覺不到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涌，沒有逼着他當下就怎樣，卻很明確的說明了自己和他父親的立場，希望他能離開這段無愛的婚姻，找尋自己真正的幸福。
而這個幸福，就是眼前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盼望了許久的媳婦人選，賀芝蘭。
她的美麗，嫺雅，懂事，溫柔，識大體都是那個沙發一角默默無言，來探病還是枯坐的展言歡無法相比的，儘管她已經做得很好，卻不是她這個做婆婆想要的。
看到芝蘭在看腕錶，她明白她是要準備離開了。
輕咳了一聲，然後對着喻正仁說。
“正仁，也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替我送送蘭蘭……蘭蘭……明天就不要那麼麻煩送湯過來了，有保姆在，你還要工作，別在累壞身體了。”
“怎麼會呢……阿姨喜歡喝纔好啊……我不累的。”
她站起身來，眼光斜睨到了沙發裡那個面色已經變得蒼白的女人。
“那我們先回去了……阿姨有什麼不舒服就打電話……正仁，走吧。”
喻正仁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轉頭看向站在那裡不發一言的妻子，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頭，才提醒言歡走了。
臨出門的時候，言歡回頭衝婆婆笑了笑，說了聲，媽媽保重身體。
那笑容讓病牀上的婆婆楞了一下，然後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言歡垂下頭，這才踏出了這間讓她倍感屈辱的房間來。喻正仁胳膊上的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到了賀芝蘭的手中，而他們離後來出來的言歡已經有了一些距離，醫院不甚明亮的走廊燈光中，前面的那一對身影像針一樣紮在了言歡的心頭。
包裡的手機呼啦啦的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青春。
“喂……青春那……”
“哎……言歡……小歡歡……我到上海啦……”
“我去接你……”話剛說出來她就想到了還沒和喻正仁談起青春來上海的事，還有就是他一會還要送他旁邊的賀芝蘭回家，不是麼？
“不用麻煩了……我打車過去你家，在家等我……你跟你老公說一聲，我就騷擾一晚上，別讓他彆扭你……”
“不會的……那我在家等你……記得找大衆出租座啊，別上陌生人的車子……”
言歡小心的叮嚀着，青春比她小2歲，從來都是她關照着她多一些。
“知道啦……一會見……拜拜……”
掛了電話後，她擡頭看見了前方已經站在電梯裡的兩人都在望着她，喻正仁的手按在電梯操作鍵上，望着言歡。
來了……她小聲的嘟噥了一聲，趕忙跑進了那個多了她就嫌擁擠的狹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