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們常說厄運連連。其實幸運和厄運是一樣的。當幸運嗅到某種氣息後，也是會紛紛踏至，接踵而來的。
在老傅拍完戲之後，他平平穩穩的過了半年。期間，老傅受邀參加了幾場路演和首映禮。畢竟是文藝片，票房一般。而對老傅來說，且不論他演技如何，單憑男主角和原著作者雙重身份，受到了業內外的關注，收穫了一批粉絲。他再也不是沒有粉絲的人了。
不得不提的是，幾次活動，老傅都是以男主角的身份和女主角姜瑤一起參加的。老傅沒有犯病，小熊徹底治好了他。
姜瑤還主動邀請老傅爲她寫劇本。
老傅應允。他還做爲特別嘉賓參加了姜瑤粉絲爲姜瑤舉辦的生日會。
至此，他倆的好友關係，在老傅身心都很健康的前提下，持續發展了下去。
一天，好消息傳來。賈導來電話了。“老傅，好消息。我們收到國外電影節的邀請了。電影被提名最佳影片，我被提名最佳導演了。”
頒獎儀式上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國內。電影獲得最佳影片獎，賈實導演獲得最佳導演獎。
老傅在觀看頒獎錄像時，他哭了。因爲賈導捧着兩個獎盃發表獲獎感言時，特別感謝了原著小說的作者——老傅。
據說，上了年紀，情緒激動時愛哭，是腦血栓的先兆。老傅想到這個，哭的更厲害了。這病小熊治不了啊，這得找誰治啊？
“完了，腦血栓的先兆。”如水看着老傅哭，無意間說了一句。
老傅聽後，悲痛欲絕了簡直。
因爲電影在國外獲獎，老傅做爲原著作者，又是男主角。知名度和關注度直線上升。一些影視公司的邀約紛紛飛落到老傅面前。但老傅都一一婉言謝絕了。因爲他要去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要出版他的小說。
各個出版社也是因爲電影獲獎的原因而紛紛找到老傅的。最後金賽鳳幫老傅選定一家。那家的社長是她老朋友。這也算是老傅用這種方式報答了金賽鳳。
會場正中，掛着“良人不易小說《人間有金色的光》籤售會”字樣的橫幅。良人不易是老傅筆名。《人間有金色的光》是老傅小說的名字，也是那部電影的名字。
老傅和主持人坐在臺上。主持人是金賽鳳通過關係請來的電視臺女主持人，也是老傅最喜歡的那位。老傅特意要金賽鳳請她來。
臺下最前排，坐着的，老傅認爲是他至親至近的人。都到齊了。任實導演，姜瑤，老李大哥，金賽鳳，小琪，如水，小熊，自己的兒子。都來了。
老傅覺得必須都來。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值得拿出來與人分享的時刻。必須都來。
活動開始了。主持人先來開場白。
“大家好，歡迎大家前來參加作家良人不易先生的小說籤售會。那麼我想今天到場的，基本上也是之前在網絡上看到過這本小說的，或者是已經看過電影的。如此，大家今天還能來參加籤售會，我想你們全應該算是良人不易先生的鐵桿粉絲了，對嗎？”
“對。”臺下齊聲。
“我真的替我們良人不易先生感到高興。500人的會場座無虛席。場外還有不少站着的。那麼，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有請今天的主角，作家良人不易先生講話。”
全場掌聲。
老傅今天很平靜。他站起來。拿起話筒。“大家好，我是良人不易。我更願意大家叫我老傅。”
全場掌聲。
“其實我真的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因爲我爲了寫這本小說，我把我原本貧瘠的大腦掏空了。想法少了，話也少了。變得更不願與人交流了。好在我現在有女朋友。如果我現在單身的話，倘若某日，某位女士願與我攜手。我想我們的結局應該是這樣的:每當她想與我聊天時，我默默地拿出這本書，對她說，我想說的都在裡面。之後，她默默的去看書了。再之後，她養成了愛看書的好習慣。再再之後，她離開了我。”
全場鬨笑，掌聲。
“老傅這是要來個脫口秀啊？這個老傅頭。”金賽鳳笑道。
“今天之所以我能站在這裡，都是因爲我的小說。而我的小說，也是我夢想開始的地方。所有的一切源於我40歲時產生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夢想。我的夢想就是，我要寫一本小說。所以寫作之初，我就給自己貼上了一個標籤，我是個有夢想的老男人。”
全場掌聲。
“你們都知道的，之前我的小說是沒人看的。當初之所以不受待見，我想可能是因爲剛開頭，以及前面的部分寫的不好的原因。我想把我自己這些年的感悟，對人生的，對生活的，對命運的，對整個社會的，對世界的感悟都寫進去。我就把這些以一種探討的方式都寫在了男女主角的對話裡。可能是深度不夠，聊的太膚淺，或者讓人乏味。所以纔沒有人願意看下去。但後面的故事情節，我覺得還是不錯的，還是可取的。不然任實導演就不會相中了對吧？”
“我覺得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本書。我們渴望被理解被認可的訴求，就好比書渴望被閱讀，被讀懂。而做爲我，最終等到了一個叫任實的導演，他認真耐心的讀完以後，說了句‘挺好’。於是乎，我便有了今天。”
“我想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也是追求完美的仙女座。當初在我不被認可的時候，可以說我就已經把這本小說扔了。因爲挫敗把完美打碎了。我甚至不屑於它今後所帶給我的任何東西。所以，今天，我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開心啊，有成就感啊，這些，我沒有。”
全場譁然。
老傅接着說。
“那麼爲什麼我還要出版我的小說呢？有時候，你看到一個人在那追求着一些什麼東西，他的這種追求的行爲，與他本身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並沒有關係，他只是需要那些東西。那麼我需要的是什麼呢？我想，應該是修復。”
“年輕人可以一直的勇往直前。而中年人，他要瞻前，顧後，左顧，右盼。就是說在人生這條道路上，你走到一定的時候，或者你到達了一個階段，你應該停一下，不是爲了調整前進的軌道，而是要去重拾初心，去修復和彌補以前的遺憾。破鏡不能重圓，你的整個人生也不會因爲修復而變得完美。但，就當下而言，是完美的。”
全場掌聲。
主持人串場:“今天來了這麼多粉絲，大家一定希望與老傅做一個交流，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下面，我們進入提問環節。”
粉絲們紛紛舉手。
“老傅你好。網上有人認爲，這本小說，說白了，就是大叔追蘿莉，而且還是有錢大叔追蘿莉。正因爲這點，他們認爲你的小說充滿了惡俗。你怎麼看？”
“可以說我的夢想是我人生的支撐。我想凡事都需要一個支撐。這個支撐，可以是主導，也可以是輔助。我不想唯金錢論，因爲我本身不認同這種說法。錢不是唯一的主導，還有很多東西在主導着我們。但不能否認，有很多東西是要依靠錢來做爲輔助的。”
“老傅你好。從你的小說來看，由於男主角自我救贖的失敗，最終導致了女主角感情的錯付。你是如何理解感情錯付的？”
“我不想把錯付等同於犯傻。犯傻是善良，是本性。而錯付，僅僅是買錯了一次福彩號碼。”
“老傅你好。你有夢想，最終還能把夢想變現，可以說你是幸運的，成功的。那你想對那些還沒有受到幸運眷顧的人，說些什麼嗎？”
“我想分兩種情況來說吧。第一種，命運給你安排了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吧。然後在閒暇之時，做點你喜歡的，想做的。沒準兒，你會得到人生額外的獎勵。第二種，你不想接受命運的安排，那你就可勁兒的折騰去吧。然後我送你一句話，從賭場裡出來的人，兜裡一定要給自己留一張返程的車票。不管啥時候，只要還能回家，就是好的。”
“老傅你好，做爲貼着夢想老男人標籤的你，請你談談對夢想的理解。”
“夢想告訴我，我應該活下去，我應該去追求它。夢想太美好了，值得追求。在夢想面前沒有生死抉擇，你的選擇永遠是生。”
“伸手夠不到的地方，就是夢想。夢想遙不可及。夢想等於不可求。但曾經的不可求，都是給未來埋下的伏筆。當未來到來的那一刻，所有的曾經，都是值得的。”
“那你會鼓勵年輕人，或者像你一樣的中年人去尋找夢想，實現夢想嗎？”
“我想我不會。現在激勵人的人太多了，不差我一個。從我的性格來說，我更願意，或者更適合做一個安慰者。就是那種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說沒什麼，沒關係。然後默默地陪他站在那，然後一起看向遠方。”
“老傅你好，剛纔你說有人幫你，你幸運。那麼你覺得成功的關鍵是什麼？或者說哪樣更重要？是個人努力，還是外人幫襯？”
“努力是天賦，幫襯是贈與。這兩樣都是命運給的。不必去探究孰輕孰重。”
“老傅你好，有人說你的經歷是屬於一個普通中年人的逆襲，是成功的典範。你怎麼看？”
“我想把我小說裡的一句話送給大家。‘人生其實並沒有逆襲和必然，但冥冥之中似乎又註定了一些什麼’。”
“老傅你好。我是一名心理醫生。”一位中年男人接過話筒。“我想從我職業的角度問你幾個問題。首先我要感謝你。你的小說描寫了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渴望通過一段感情，或者說通過一個他喜歡的人，來完成自我救贖。這種積極的態度，值得肯定。另外由於小說和電影的影響力，讓更多的人開始關注到有心理疾病的人羣。這個社會意義很大。我注意到之前你接受採訪的時候，對這方面談的很少，而今天你也是隻字未提。你是在刻意迴避嗎？另外，你當初是如何想着說要寫這個題材的？是因爲你接觸過一些人，還是說你本身就患有心理上的疾病？”
全場鴉雀無聲。老傅沉默着。
“我想，我是在等待。等待一個像你這樣的人的出現，好讓我不得不，或者說讓我被迫的打開自己。我感謝你的提問。我的潛意識告訴我，這是我希望的事兒。”
“我承認，我曾經患有心理疾病。男主角原型就是我自己，我是在寫我自己。”說到這，老傅又沉默了。
中年男人率先鼓掌，緊接着是小熊，隨即全場鼓掌。他們用這種方式給老傅以鼓勵。
“其實我之所以寫作，寫作對我來說，是一種逃避。這是一種逃避行爲。逃避這個世界這個社會帶給我的……一切。處在寫作狀態中的我，在精神上是與世隔絕的，是輕鬆的。我……我……”
“老傅加油。繼續。”小熊高喊。
“老傅加油。”中年男人高喊。
“我的小說裡有一句話。‘我寫的是心酸的過往，我寫的也是過往的辛酸’。寫這句話的時候，我推敲了很久。究竟是把心酸放在前面，還是把辛酸放在前面。我覺得位置不一樣，意思也不一樣。但後來我又覺得位置不重要了。因爲這兩個詞，對我來說，分量是一樣沉重的。”
“人們常說壓死駱駝的是稻草。稻草壓在駱駝身上。而對於我來說，包括和我一樣的人，我們之所以會……那樣，就是因爲我們的心……上面，壓着很多東西。剛纔說到的遺憾，也包括在內。我把這些統統稱爲塵埃。它們不但壓在我們心上，而且還矇蔽了我們的心。這些塵埃是灰色的。所以對我們來說，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
“現實中的我得不到救贖，於是我寄希望於小說。然而，我那顆灰色的心，使我即便是在那個虛幻的世界裡，也難得尋求到一份美好。男主角最後抱憾而終。”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又是成功的，我實現了我的願望。因爲較比長眠於地下，現實中的我，還在等待死亡中備受煎熬。那時我認爲只有死亡纔是最終的救贖。”
全場氣氛凝重。
中年男人繼續說:“從我這個心理醫生的角度來分析，你今天能站在這裡，能這麼深刻的剖析自己，可見，你已經康復了。恭喜你老傅。那做爲心理醫生，我希望你能對患有心理疾病，但不想邁進心理診所門檻的人說些什麼。”
“今天我特意把我的心理醫生也請到了現場。小熊，和大家打個招呼。”
小熊起立，揮手示意。
“我想說，找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有時，自我救贖，是條死衚衕。”
“另外，我告訴大家一件事。在電影上映後，已經有幾個衛生組織，衛生部門找到我，邀請我做心理疾病方面的愛心宣傳大使。在宣傳短片和宣傳畫片中，我是微笑的。我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是陽光的，是燦爛的。”
全場熱烈鼓掌。
“我再說最後說一句。”又是那個中年男人。“我從職業的角度最後說一句，老傅，祝你健康。”
全場鬨笑，掌聲。
“呵呵。”老傅也笑了。“60歲以上老年人刷老年公交卡的時候，提示音說的是，祝你健康。”
全場鬨笑，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