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只有我一個人
分不清黎明還是黃昏
空氣微冷有什麼在流逝
慢慢降溫
一顆心往下沉
畢竟只是太短的夢
我加上你兩個人
並不等於我們
*
星誼娛樂公司經紀人總監``簡紹
午後貴賓套房內,寬大凌亂的牀頭端端擺着一張名片,名片上還用簽字筆手寫了一個私人的手機號碼,卻已無人問津。
房間外,藍雨一個人懶懶走出酒店,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坐在後座不斷揉着自己的頭。
頭很疼,昨天……喝的實在太多了。
她又望了望窗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發現上面有七個未接電話和兩條短信。
兩個電話是昨晚一起happy的朋友打來的,其餘五個電話均來自一個人。
她又看了看短信,這時司機已經開車到了大路上,問:“小姐去哪?”
藍雨想了想,腦袋貼在後座靠背上,隨口道:“上三環吧,繞一圈再說。”
司機在後視鏡裡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直接拐上三環。
汽車高速行駛,三環邊上一座一座高聳的建築如嬈眼繁花在眼角閃過。這座城市的變化總是如此之快,好像每過個三五天,就會冒出來幾幢以前沒見過的高樓大廈來亂人視線。還記得有次晚上她也是喝多了,坐上出租車讓司機繞三環,那時候一棟一棟泛着各色燈光形態各異的建築物看得她無比暈眩,想自己身在其中,竟忽然升起一種痛哭一場的慾望。但那天司機剛繞了小半圈就找藉口停了下來,怕她喝醉了又繞三環沒錢付車費,從而徹底打亂了她的慾望。
那天她冷笑着掏出錢奚落司機,然後打電話告他拒載,再打電話給110告他趁自己喝醉企圖誘拐。
那司機很倒黴,不過後來倒是和她還有聯絡,儼然成了半個朋友。
她的這種“半個朋友”實在很多,不過卻也沒有一個能稱之爲“整個朋友”的人。
隱隱的頭痛搞得她只想發呆,身子完全陷入後座,茫着目光不知看向何方。這時手裡手機響了起來,她懶懶接起:“喂?”
“藍雨啊……”電話那頭傳來忙碌的男聲,與她此刻緩慢的慵懶形成鮮明對比。“藍雨,我手頭有個雜誌插頁的平面case,攝影師是星誼的很不錯,你要不要接?”那邊快語速地問着。
藍雨想了想,停頓十秒鐘,開口:“好啊,什麼時候?”
那邊的語氣半是公事化半是閒聊:“下星期,具體時間待定。我說美女,別說我沒關照你哦,我認識的人裡就你最合適了,這機會可不錯,您咧可得上點兒心,行嗎?”
藍雨又停頓幾秒,半睜眼睛漫不經心道:“到時候再說吧。”
那邊明顯很不高興,開始嘮嘮叨叨:“我說藍雨,我知道你過得瀟灑不愁錢花,你不去後面可有一堆人排隊等着呢,現在這世道誰不想出名啊。我跟你說,哥我可是好不容易纔搞來這case,你可不能給搞砸了啊。”
藍雨說:“我會給搞砸了嗎?”
那邊說:“這可不一定,外表看是沒問題,內心可就難說了。”
藍雨問:“內心有什麼問題?”
那邊連忙說:“我可不敢說您內心有問題,您就行行好,既然接了就別給我找事兒,行嗎?”
藍雨看了看窗外,最後來了一句:“我爭取。”從而結束了通話。
剛剛的電話似乎讓她的夢遊狀態稍稍好了點,她睜了睜眼,見出租車已經在三環上繞了大半圈,於是又拿起手機開始給昨晚的未接來電回電話。
“喂?”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正在睡覺被吵醒,嬌滴滴地帶着鼻音。
“……哦,藍雨呀,你昨兒晚上跑哪兒去啦,我們找不着你擔心了半天,都怕你出什麼事呢。”
藍雨一擡眉,對對方這種“看似對你很擔心實則一點也不上心”的姿態毫無感覺,懶懶道:“昨晚喝多了難受,一回家就睡了,忘告訴你們了。”
對方“哦”了一聲,看來也同樣毫無感覺,迷迷糊糊道:“那下次再一塊兒聚吧,我們昨晚上玩得可美呢。”
藍雨一笑:“好啊。”很快結束通話。
這幫是她的酒肉朋友,她差不多也就只有些酒肉朋友而已,熟的時候可以特熟,過後一拍兩散,互不關心。
這種關係非常好,她認爲。
就剩最後一個電話了,藍雨皺眉看着那個電話號碼,想了半天都覺得這人沒事一晚上給自己打五通電話有點奇怪,於是撥號解惑。
剛一打通,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人的大呼小叫:“哎呦我的祖宗啊!我還以爲怎麼不小心又惹着你了,幹嘛一個晚上都不接我電話?不是要對我打擊報復吧?”
藍雨不由得笑了起來,問:“我幹嘛要對你打擊報復?”
電話那頭嘴皮子走得飛快:“不是對我打擊報復?不是對我打擊報復那我可想不出來你幹嘛要誆我了啊。你上禮拜不是答應了要把你那邊那間空房租給我一哥們了嗎,我都跟他說好了,今兒人就來,到時我也不能讓他睡馬路吧我。”
藍雨想了半天,終於想起好像真有這事兒,說:“邱星,才半年沒見你這京油味兒學得可夠正的啊。我上次可沒說死一定租你那房子,你那哥們兒我又沒見過,他睡馬路關我什麼事啊。”
那邊無奈道:“得,你這還不是在誆我?我都答應人家了,他剛下的火車,現在估計已經快到你那兒了。我上次不說了嗎,我那哥們兒是本世紀絕無僅有稀缺好男,包你滿意,你就放心吧。”
藍雨說:“我說邱星,看來你這半年本事長了不少,談客戶做生意的那套都用我身上了啊?我脾氣你知道吧,這人我要是看不上眼你把天說下來都不行,到時候可別怪我不給你面子啊。”
那邊連忙說:“這我有信心,我那哥們兒真不錯,人又老實又踏實,絕對一不可多得好室友,你見了肯定樂意。”
藍雨笑了起來:“這麼好一人,你怎麼就放心讓他住我那兒了啊,我那可不是什麼好地兒,你就不怕我把他給吃了?”
那邊嘿嘿直笑:“誰讓你那兒房租便宜呢,咱倆這麼熟,怎麼着也不能肥水留作外人田啊。唉藍雨,我絕對不忽悠你,我那哥們兒真不錯,這次來北京找工作就我一個熟人,怎麼着也不能虧待了他啊,你就行行好多幫幫他吧。”
藍雨擡了擡眼睫看向窗外,脣角繼續上揚:“你把我說得也太好了吧。”她哼了一聲,打個哈欠道:“行我知道了,你那哥們兒我看了再說,先這樣吧,別高興太早啊。”
那邊自然歡天喜地,一連串的“你就放心吧,你絕對滿意”,最後笑着結束通話。
藍雨又在車裡發呆幾秒,擡頭跟司機說:“別繞了,前面下輔路,去方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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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已拐入北京南城一片較爲成熟的大型居民區,車內氣氛卻一直有些沉悶。繞了大半圈三環車費不菲,藍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獨自睡眼惺忪地從五星級酒店出來,長得漂亮,穿的惹眼,一路上又打了很多曖昧不明的電話,這讓司機不時地從後視鏡有意無意地瞥她。藍雨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默默淡瞥窗外,視若無睹。她知道自己這樣子像個不學無術的社會混混,更像個被包的二奶或是賣肉的小姐,不過這種目光對她來說早已經司空見慣,要是她有興致,會好好地陪這司機玩場猴戲。
但她現在心情還算不錯,於是到了地方付錢下車,慢悠悠地向自己所住樓下走去。
這裡是方莊一處中型規模的社區,九十年代末建的高層不新不舊,但與那些新建的樓盤還是無法相比。小區內生活氣氛濃郁,中老年人偏多,已經種植了多年的綠樹鬱鬱蔥蔥,環境看起來古樸典雅,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個地方出租率極高,幾乎除了老頭老太太,就是她們這些租房而住的房客。藍雨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年,雖是租的房子,但她是二房東。
中午沒吃飯,她在樓下買了杯豆漿,走到電梯廳時,開電梯的那位熱情又愛八卦的嶽大媽就來向她打招呼:“藍雨啊,又一晚上沒回家?剛有個小夥子拎着大包小兜去你們那層了,是不是找你的呀?”
藍雨沒什麼反應,低頭一笑走進電梯。那嶽大媽又開始嘮嘮叨叨地問東問西,藍雨仰臉看電梯頂,都是“嗯”“是氨地回答問題,感覺又有些昏昏欲睡。終於電梯到達12樓,藍雨暈着頭就走了出來。
時間已近四點,暖洋洋的初夏午後,電梯廳深處那條長長的走廊陽光灑落一地,遠遠地看着令人更加昏昏欲睡。藍雨慢悠悠往裡走,卻在走到一半時不自覺停住了腳步。溫暖的陽光刺着她的眼角,她濛濛地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間回到了從前。
走廊的盡頭,沒有陽光灑落的地方,端端地立着一個白襯衣牛仔褲的背影,那背影揹着一隻大大的吉他,黑暗之中修長的手指撐在窗臺,靠着牆,一動不動。
藍雨眼睫毛微微地顫了顫,歪着頭,同樣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個方向。
那邊的吉他青年似乎發現身後有人,動了動身子,回過頭來,被窗邊陽光刺得眉頭一皺。
藍雨回過神來,站在原地揚眉問道:“你是葉寧?”
那邊那人楞了楞,手撫後腦勺,點個頭笑着說:“我是,你就是邱星說的藍雨?”
藍雨慢慢走了過去,兩個人站在窗邊陽光與陰影的交界,互視對方。
前方青年身高瘦長,健康的膚色微微偏黑,五官端正,眼睛很亮,在昏暗的角落中閃着一絲柔和的光彩。
這個人並沒有長得十分出色,但讓人看着還算舒服,臉上又帶着頗爲陽光的笑,很容易令人親近。
但藍雨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對,我是藍雨。邱星還沒跟你說吧,這房子我不租了,不好意思啊。”
對面的葉寧明顯一愣,似乎反應了一會兒,終於動了動眉,不自覺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
藍雨嘴角輕扯,含着一絲邪惡地站在那裡,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解釋。氣氛一時沉默,葉寧茫然向她看了一會兒,終於尷尬地撫了撫後腦勺,勉強笑着說:“那……那這樣的話我就先走了,打擾了,我……”他動了動脣,似乎還想要客氣一句,卻發現道謝也不是說別的也更不是,只得皺眉來了倆字:“……再見。”
他拖着一堆的行李,揹着那個大吉他,消失在了電梯門口。
藍雨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終於轉過身子,輕移腳步,走到走廊的盡頭掏鑰匙開門。
走進屋裡,她回到房間躺在牀上,眼望屋頂思緒茫茫。
忽然手機又響了起來,她無意識地接起,那面立刻一個喋喋不休的聲音傳來:“藍雨啊,你那間屋子還沒租吧?我告訴你可別租給你那個熟人了,咱多虧啊!就那一間屋子起碼能租一千五……我給你介紹一人吧,日本留學生正在找房子,跟我關係特好。我跟他好好說說,這地點房型都這麼好,咱就租他個一千八!……你聽見我說話了沒?藍雨啊,你就是太孩子氣了,人跟你有點交情你也不能掏心掏肺再賠錢吧,聽我的話,咱租別人,咱……”
“魏建新。”藍雨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冷冷打斷對方:“你以爲你是誰?覺得房子我租的便宜是吧,下個月你房租漲五百,不想租就給我滾蛋!”
對面那聲音明顯一哽,立即就沒了原來那副誇誇其談的姿態,諾諾道:“別發脾氣啊,我這不是跟你商量麼。我也是爲你好,想給你提個醒嘛……”
“我也給你提個醒。”藍雨的聲音輕緩而帶着冷漠的嘲諷:“你也是因爲熟人介紹才能租我這兒的房子,以後少用剛纔那種口氣跟我說話,我的事你沒權干預。”
“可是,可是……”那邊磕磕巴巴:“我都已經答應人家了……”
藍雨冷笑:“魏建新,在這兒住了一年多還真以爲自己也是房東了?房子我已經租出去了,以後再想搞什麼貓膩叢中獲利不要扯上我,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說完掛機。
她從牀上坐了起來,倚在牀頭面無表情看着牀面。半晌忽然起身,帶上鑰匙出門,下電梯,直奔小區入口。
她在門口招了一輛出租車,坐在後座讓司機往前開,左顧右盼地四處張望。
陽光灑落的林蔭小路上行人點點,小販遍佈,出租車以緩慢的速度在附近兜轉幾圈,正在向公交車站開去。
藍雨在後座探頭而望,終於在前方林蔭道的盡頭,即將轉向大路的地方,又看到了那個背影。
前方那人步伐很慢,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拎着旅行包,背後的大吉他擋住了他的頭,陽光散落的林蔭路下人影長長,筆直修長的雙腿裹在牛仔褲下,一下一下走得頗爲有力。
藍雨聲音不大,在褪下玻璃的車窗內向前方輕喊:“葉寧。”
前方那人停了停,回過頭來,面露疑惑。與此同時車已開到他身旁,藍雨走下,站在那人面前對他笑着說:“剛纔跟你開玩笑,房子租你,走吧。”
斑駁陽光下,她那明麗的笑容,分外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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