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貞與黃浩二人才入宮‘門’,便見一位身著紫衣的半老徐娘已然迎了出來。朱友貞疾行幾步,對了半老徐娘跪下了身子,叩頭道:“皇兒友貞叩見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半老徐娘扶朱友貞起來,又上上下下地仔細瞧了瞧,悽聲道:“孩子,你可回來了!孃親日夜牽掛於你,想你想得都快發瘋了!回來了便好,回來了便好!”她口中說話,眼中卻早已流下淚來。她擦了擦面上的“喜淚”,又柔聲道:“貞兒,此處不比他處,還是叫‘孃親’的爲是。”
“孃親說得是。”朱友貞恭聲道。朱友貞身子退於一旁,垂手立了,笑了笑,又道:“孩兒真是不孝,讓孃親煩心。孃親,日子長着呢,以後便會好過了!”
此時,黃浩纔有了說話之機,他喚了聲“嬸母”,恭聲道:“小侄叩請嬸母金安!”身子卻早已跪了下去。
半老徐娘聽得說話聲,才見黃浩跪身於面前,疾忙扶黃浩起來,不好意思地一笑,訕訕地道:“原來浩兒賢侄也到了。你看嬸母,見了貞兒,只顧了高興,竟然將賢侄給冷落了,真是不該!賢侄,此處並非說話之處,還是入宮再敘吧。”扶了朱友貞,入宮坐了,又命人取過座來,吩咐黃浩與朱友貞二人坐了。
半老徐娘瞧了朱友貞、黃浩二人一眼,輕聲道:“孩子,前面的事兒都妥了麼?”半老徐娘雖是身居後宮,但前宮的爭鬥之事卻早已有人傳過信來,是以亦是曉得一些的。
黃浩聽得半老徐娘發問,不待朱友貞開口,便歡聲道:“回嬸母的話,諸事已妥,貞弟已繼承皇帝之位了。”
“唉,宮中‘混’‘亂’之日總算過去了!”半老徐娘以手加額,驚喜道。她笑了一陣,又肅聲道:“貞兒繼承了大統,日後可要當個好皇上,凡事須與你浩哥及大臣們好好商議,千萬莫要自以爲是,更不可任‘性’妄爲!孃親偌大年紀,亦不想甚好處了,只求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便心滿意足了。貞兒不須時時爲孃親‘操’心,還是將‘精’力用於國家大事上爲是。”
“孃親吩咐得是!”朱友貞站起身子,垂手道。他忽的想起一事來,鼓了鼓勇氣,終於輕聲道:“娘,貞兒想去瞧瞧他。”
“貞兒要去看何人?”半老徐娘心中略感詫異,笑問道。
“孃親,他、他、他行爲雖是有些不端,但畢竟是孩兒的生身之父啊!孩兒想去他的墓地上瞧上一瞧。”朱友貞面紅過耳,苦苦一笑,訕訕地道。
便見半老徐娘身子一顫,聽得她失聲叫道:“貞兒,你是說那個、那個、那個老賊麼?貞兒切莫再提起那個老賊!”
“孃親,怎麼了?孃親,死了死了,人一死百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都化爲烏有了麼?且是無論如何,貞兒也是他的親骨‘肉’啊,貞兒也該去看他一看啊!”朱友貞驚叫道。
“貞兒,唉……”半老徐娘面‘色’一變,嘆了口氣,卻未再說下去。
便在此時,卻聽一聲誦佛聲傳進‘門’來:“阿彌陀佛,四妹,也該說與貞兒聽上一聽了。”
黃浩三人吃得一驚,向了‘門’口瞧了過去,卻見一位青衣老尼慢慢地踱進‘門’來。這青衣老尼徑直走到朱友貞面前,拉了他的手,深情地道:“貞兒回來了。”
朱友貞慌忙對了青衣老尼跪了下去,叩頭道:“孩兒拜見太后娘娘。”
“阿彌陀佛,貞兒,老尼六淨,哪是甚麼太后娘娘?”青衣老尼拉朱友貞起來,又彈了彈朱友貞身子上的塵土,口中嘆了口氣,喟然道:“唉,時至今日,貞兒尚是識不得自已的身世,當真可憐、可嘆!”
“皇娘,你、你、你說什麼?”朱友貞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青衣老尼的手臂,用力晃動着,口中發出急促之聲。
青衣老尼似是被朱友貞抓得手臂有些疼了,抑或晃動得有些痛了,不由咧了咧嘴。青衣老尼推開朱友貞的手,又扶住他的身子,尋了一座坐了,嘶聲道:“貞兒,朱溫、朱溫、朱溫不是你爹!”
“什麼?皇娘,你瘋了麼?”朱友貞驟聞此言,卻似聽晴天霹靂,一下子便驚呆了。朱友貞愣了半天,方顫聲道:“皇娘,我爹不是朱溫,那又是何人?難道……”朱友貞原想說“難道我孃親有不端之事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下肚去。
“孩子,老尼既未瘋,亦未傻,卻是明白得緊!你孃親乃品行端正、溫婉賢淑之人,又怎會有甚麼苟且之事?”青衣老尼早已識得了朱友貞的心意,苦苦一笑,低聲道。
“皇娘,那、那、那究竟是怎麼回事?”朱友貞愈聽愈糊塗了。
青衣老尼轉過頭來,對了半老徐娘道:“四妹,大姐老了,話說不明白了,還是你說與貞兒聽聽吧。”
半老徐娘理了理鬢邊的幾根鬆‘亂’的華髮,似是在整理思路,又拭了拭眼角的淚‘花’,道出了下面的話來。
“嗚嗚”、“哇哇”,哀樂聲夾着哭嚎聲,卻也顯得熱鬧異常。循了響聲瞧將過去,卻見一副巨大的棺木在樂隊的引導下,一羣孝子賢孫的簇擁下,慢慢地移動過來。
靈柩正行間,忽見一位青衣老尼擠進人羣,搶至棺材旁,出手如電,將棺旁孝子諸人的‘穴’道一一閉了,又一揮袍袖,將棺蓋拂落於地。
周圍瞧熱鬧者正感詫異,卻見青衣老尼由棺中抱出一個嬰孩來。便見青衣老尼面‘色’陡然一變,聽得她口中輕哼一聲,見得她左手抱了嬰孩,右手向了孝子諸人的肩頭捏下,將他們的琵琶骨一一捏碎,廢了他們的武功。孝子諸人身子跌倒於地,一個個口中哀嗥不止。
衆人見得青衣老尼面含煞氣,又見得孝子諸人半死不活地在地上掙扎,爬起身子來,亦顧不得棺木了,發足便逃,均嚇得面如土‘色’,發一聲喊,四處逃散。青衣老尼冷哼一聲,亦揚長而去了。
卻見一個年老‘婦’人癱坐於地,任由身旁的一位少‘女’拼命扯拉,卻是身子一動不動。少‘女’雖是衣衫襤褸,蓬頭污面,但細細觀來,卻是眉目清秀,面綻桃‘花’,具十分姿‘色’。
少‘女’拉了半天,卻未能讓老‘婦’挪動半步,芳心之中自是焦灼萬分。少‘女’抹了把面上的汗珠,擡頭看時,卻見面前一個人影也無,只有一具瘮人的巨大棺木靜靜地躺於夜‘色’之中。她芳心一顫,櫻口中發出一聲驚叫之聲,身軀一抖,一屁股跌坐於地。少‘女’在地上坐得良久,費了好大勁兒,才哆哆嗦嗦地爬起身子來,又扶老‘婦’起來,費盡全身之力才負她於背,款動金蓮,蹣跚地向前移動過來。少‘女’才挪動幾步,忽聽似有微弱的啼哭聲傳了過來。此時,天地間萬籟俱寂,卻是靜得出奇。少‘女’驟聞啼哭聲,卻覺不亞於猝聽晴天霹靂,直唬得櫻口中發出一聲驚叫之聲,又一屁股跌坐於地,背上的老‘婦’亦摔倒於地。良久,少‘女’纔回過神來,疾忙將老‘婦’扯上背,舉步便走。少‘女’才行幾步,卻聽啼哭聲又起。此時,少‘女’倒也豁了出去了,便留意地聽了起來。少‘女’一聽之下,發覺啼哭聲赫然便來自棺內!此時,少‘女’心臟一陣猛跳,似是要蹦出腔子來,直有心膽‘欲’裂、魂飛魄散之感,且是粉面失‘色’,櫻口之中只叫出一聲“有鬼”來,身子便摔倒於地,登時失去了知覺。少‘女’背上的老‘婦’甩出老遠,身子着地,口中發出“哇”的一聲聲響。
不識過得多久,少‘女’醒了過來。此時,哭聲又傳入耳中。少‘女’用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臟,尋思道:“事已至此,怕又有何用?便是真有鬼,大不了讓它把命索去了罷了!唉,只是苦了又聾又瞎的老母親了!”想至此,膽子便壯了些,便又凝神靜氣地聆聽下去。少‘女’如此一靜心,清清楚楚地便聽得是人啼哭之聲而非鬼哭。少‘女’既然識得了非是鬼哭之聲,倒也不十分害怕了。她壯了壯膽,手裡嵌了塊石塊,櫻口中大喝道:“是誰?快出來!再不出來,奴家便對你不起了!”少‘女’喊了半天,竟然無人應聲,棺中只是哭得更起勁了。少‘女’心中無名火起,‘玉’手中的石塊向了棺木擲了過去。石塊擊中棺木,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在靜夜中聽來,格外瘮人。石擊棺木,哭聲頓止。此時,少‘女’倒也不再害怕了,鼓足勇氣,身子上前幾步,湊近棺木,引頸向了棺內瞧將過去。借了朗朗的月光,她清楚地瞧見一具面目猙獰的殭屍便躺身於棺內。她櫻口中發出“嚶嚀”一聲驚叫之聲,香‘臀’又蹲坐於地。
少‘女’身子向外爬了幾步,正‘欲’離開,忽聽棺內哭聲又起。少‘女’將心一橫,移過身子,秀目又向了棺內仔細地搜尋過去,但見殭屍旁邊赫然便有一個小小的嬰孩,正雙‘腿’直蹬、兩手‘亂’舞地哭得起勁兒。
少‘女’見了小孩兒,卻也半點不怕了,‘玉’手伸入棺中,抱小孩兒出來,瞧時,卻是一個面如滿月的男嬰。卻也怪得緊,小孩兒在少‘女’懷中,竟是不哭不鬧的,乖乖地睡着了。
少‘女’一手抱了小孩兒,一手攙了老母親,尋來尋去,尋到了一座破窯。她找了些柴草,鋪於地上,將母親和小孩兒安置了。少‘女’在給小孩兒脫衣時,卻見小孩兒的脖子上掛了一塊沉甸甸的小牌兒。她打火燃了些柴草,借了火光,清楚地瞧見小牌上便雕有七個神像;背面刻有二字,卻是“玄武”二字。少‘女’見得二字,才識得小牌上所雕神像乃是二十八宿中北方玄武七宿之像,即是牛金牛、鬥木獬、‘女’士蝠、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俞七神之像了。少‘女’瞧了一回,便收牌於懷。
這少‘女’身爲一行乞之人,且是一個‘女’兒家,所以能識出小牌子上的篆字來,原是少‘女’的父親乃是一位飽學之士,家境亦不似今日之貧寒,卻是極爲殷實的,少‘女’又是獨‘女’,自是被父母視爲掌上明珠的,父親自幼便教她讀書識字,是以她雖是小小年紀,經史子集卻均是極爲‘精’通的。只是唐懿宗鹹通年間,北省發生澇災在先,又發生大旱於後,一時之間,赤野千里,更無半點綠‘色’。大災過後,定有瘟疫,何況水、旱連災之後?旱災才過,瘟疫便如猛虎一般任意肆虐起來。頃刻之間,餓殍、病羸遍地,更見哀鴻滿疇,獸走鬼哭!少‘女’的父親便是在此時被病魔奪去了生命的;少‘女’之父既去,少‘女’之母自是悲慟異常,整日啼哭不休,竟致雙目失明,急火又傷肺腑,兩耳便又失聰了。她一個十餘歲的少‘女’,伴了一個半死不活的老母親,又如何謀生?只得隨了討荒之人一起走出了故土熱鄉。少‘女’既然‘精’通文墨,是以便也識出小牌兒上的篆字來了。
次日,天才破曉,少‘女’便進了一座靠近破窯的村子裡去乞食。少‘女’識得此時的窮苦之家自己的衣食尚無着落,自是無食物施與他人的了,便向了一座頗有豪氣的宅院走了過來。少‘女’才至院‘門’口,正遇上一位慈眉善目的黃衣漢子要出‘門’而去,便羞赧赧地向黃衣漢子乞食。
黃衣漢子見少‘女’雖是蓬頭污面、衣衫襤褸,但細細瞧來,卻是‘花’容月貌,苗條、窈窕之軀,心中一動,問了她幾句話,點了點頭,讓下人給了她一些衣食,便讓她去了。
少‘女’纔回到破窯之中,便見一個僕人裝束的老‘婦’緊接着便走了進來。少‘女’芳心之中吃了一驚,卻也施禮道:“請問婆婆是誰?來此齷齪之地有何貴幹?”
老‘婦’不答少‘女’的話,只是“嘻嘻”地笑道:“姑娘天大之福到了,老僕恭喜姑娘了。”
“婆婆,小‘女’子一個以乞討爲生之人,何喜之有?婆婆取笑了。”少‘女’心中雖驚,卻是出語平靜。
“嘻嘻,姑娘識得方纔遇到的是誰麼?”老‘婦’老臉笑得似乾裂的饅頭。她見少‘女’腦袋連搖,又輕聲道:“姑娘,他是我家二主人。姑娘遇上我家二主人,乃是姑娘前世修來的福分。姑娘,我家二主人看上了姑娘,要娶姑娘哩。”
“你、你、你怎的沒來由的與小‘女’子說這些話?小‘女’子天生下賤之命,是不會享清福的,亦識不得你家二主人是誰,請你快走吧!”少‘女’雖是出身於書香‘門’第,識書達禮,修養極高,但此時,卻也壓心頭怒火不住,疾言厲‘色’地道。
“嘻嘻,姑娘莫要生氣,我家二主人可是個好人呢!姑娘聽說過‘仁德子’黃巢大俠麼?那便是我家二主人。”老‘婦’卻不生氣,口中不急不綏地道着,且是面帶自豪之‘色’。
“婆婆,你說什麼?他就是黃大俠麼?”少‘女’驚叫道。她穩了穩神,心中尋思道:“人言黃巢大俠乃是仁義雙全的一代奇俠,料不得奴家今日竟然遇上了黃大俠,且是又得到了黃大俠的青睞,真是天緣巧合。奴家若是能與黃大俠結爲連理,一來奴家終身有托,且是母親與小孩兒亦有了安身之處,倒也不失是一件美事。”想至此,她粉面之上,不覺飛上了兩片紅霞。她對了老‘婦’盈盈一笑,輕聲細語地道:“原來小‘女’子在寨子中遇到的黃衣人便是黃大俠了,怪不得有如此氣慨。婆婆,小‘女’子方纔失禮了,請婆婆擔待則個!”對老‘婦’福了福,又道:“請婆婆代小‘女’子轉告黃大俠,便說小‘女’子有重疾在身的老母親,黃大俠若是能容得家母,小‘女’子定當從命。”
“姑娘對老‘婦’施禮,豈不折殺老‘婦’了?”老‘婦’笑了笑,又道:“姑娘請放寬心,亳不相干之人但要投了我家二主人,我家二主人卻是無有不收留的,自已的老岳母,斷無不贍養之理!”
少‘女’聽得“老岳母”三字,粉面又變得緋紅,低下頭來,嬌羞道:“婆婆取笑了。”少‘女’粉頸一擡,‘花’容一肅,又道:“婆婆,還是聽一聽黃大俠如何說話的爲是。”
“姑娘也說的是,老‘婦’這便去回稟我家二主人去。”僕‘婦’點了點頭,去了。才過一會,僕‘婦’便又返回,對了少‘女’恭聲道:“姑娘,我家二主人說,贍養姑娘之母乃是應盡的義務,無有不準之理,請姑娘趕緊收拾一下,隨了過來便是了。姑娘,我家二主人既然如此‘交’代老‘婦’,便請姑娘隨了老‘婦’走吧。”
“婆婆,怎的如此倉猝,也須選個日子吧?”少‘女’面現驚疑之‘色’,訝然道。
“姑娘,我家二主人說,此時兵荒馬‘亂’的,不比太平之日,一個姑娘家家的,在外居住多有不便,且是極不安全,還是請姑娘早早地過‘門’爲是。”
少‘女’聽得老‘婦’之言,芳心之中頓時有些不悅,尋思道:“奴家雖是乞討之人,但畢是出身於書香‘門’第、詩禮之家,亦可算得是大家閨秀,竟然不能風風光光地嫁了過去,而是要悄無聲息地便過了‘門’去。想起來,亦當真可悲、可憐!”她又想道:“世人皆言黃大俠仁義過人,料不得卻也如此勢利,瞧貧賤之人不起!黃大俠說的雖也在理,只是忒也有些無禮了!既然如此,這‘門’親事不結也罷!”少‘女’想至此處,張了張櫻口,纔要說話,卻聽老母親口中“哼哼”了幾聲,嬰孩亦大聲啼哭起來。少‘女’芳心一震,瞧了半死不活的老母親與嗷嗷待哺的嬰兒一眼,暗歎一聲,苦笑道:“婆婆,便依了你家二主人之意便是了。”當下抱了孩兒,攙了母親,隨老‘婦’出了窯‘門’。
老‘婦’前時倒也未瞧見柴草中的小孩兒,及聽得小孩兒的啼哭聲,才發現他躺於地上拼命地蹬着小‘腿’,眼下又見得少‘女’抱了小孩而行,面‘色’一變,旋又恢復了自然,在前帶路,向了黃府而來。
一行四人到了黃府,老‘婦’安置少‘女’之母先去一個去處歇了,又帶懷抱小孩兒的少‘女’入得客廳,去見黃巢。少‘女’本是一位端莊大方之人,但此時見了黃巢,卻只是羞澀地低垂着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巢見得少‘女’羞答答之態,站起身來,指了一座,笑道:“姑娘請坐,先吃杯茶,略一歇息,再讓李媽帶姑娘去梳洗一下……”猛然瞧見少‘女’懷中的小孩兒,心中大吃一驚,面上現出疑‘惑’之‘色’,一時竟住口不言。
少‘女’聽得黃巢語聲戛然而止,早已識得了黃巢的心意。她擡起頭來,語聲平靜地道:“黃大俠,此小孩兒乃是家兄之子,家兄、家嫂均已作古,是以這小孩兒便隨了小‘女’子了。唉,可憐這孩子小小年紀,便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黃巢被少‘女’說中了心思,頓覺尷尬,又聽少‘女’說得悽楚,心中亦覺有些難受,勉強笑了笑,點頭道:“原來如此,也真難爲姑娘了。”回過頭來,對了僕‘婦’吩咐道:“李媽,帶姑娘去梳洗更衣。”
老‘婦’恭聲應了聲,帶少‘女’去了。一會,二人便返了回來。黃巢待少‘女’坐了,笑對李媽道:“李媽,請二爺過來。”
“二爺?哪個二爺?”李媽面現驚疑之‘色’。
“哈哈,李媽,二爺便是朱姨娘的同胞兄長啊!李媽怎的竟然忘了此事了?”黃巢大笑出聲。
“咳,二爺,你看老僕多糊塗,竟然忘了朱舅爺乃是二爺的結義兄弟了!”老‘婦’笑了一聲,又道:“二爺,朱二爺這幾日不是不在府中麼?”
“哈哈,李媽,你糊塗了,二爺也糊塗了,竟然忘了朱二爺陪朱姨娘回老家探親去了!”黃巢斂了笑容,又對少‘女’拱手道:“姑娘,請先讓李媽爲姑娘安排個居處住下吧。”
少‘女’聽黃巢如此說話,雖是滿腹狐疑,卻也不好便問,只得隨了李媽去了。
轉眼便是數日,幾日間,少‘女’雖是衣食無憂,且是下人‘侍’候周到,但她不識黃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中有事又不便問,是以又哪裡能吃得香、睡得安?少‘女’正感疑‘惑’,卻見黃巢使李媽來請,當下便隨了她直向客廳而來。
少‘女’身子進入客廳,見了黃巢,見過禮,坐了。少‘女’纔要開口說話,忽見一個白衣漢子由‘門’外走了進來。白衣漢子見了黃巢,拱手道:“見過大哥。大哥命二弟過來,有何吩咐?”
黃巢命人爲白衣漢子看座。他待白衣漢子坐了,笑道:“二弟,大哥今日請二弟過來,是有一事要與二弟商量的。”
白衣漢子自進‘門’來,目光便錐子似地釘於少‘女’蘋果般的臉蛋上與窈窕身軀上;聽得黃巢之言,才收回目光來,恭聲道:“有事但請大哥作主便是了,何用與二弟商量?”
少‘女’被白衣漢子盯得粉面一紅,疾忙低下頭去,芳心之中尋思道:“此人雖是相貌英俊,卻面帶輕浮之‘色’,料來不是良家子弟!只不識他是黃大俠之親,還是之友?”
便聽黃巢笑道:“二弟怎的如此說話?事關二弟終身,大哥又焉能獨斷專行?是以還須與二弟商議爲是。”話兒一轉,又道:“二弟,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二弟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終不能孤身一人過一生吧?”
“大哥,小弟雖是已過而立之年,但至今一無所成,小弟不願被家室所累,是不想成家的。”白衣漢子神‘色’漠然。
“二第怎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成家還能耽誤了立業麼?二弟忘了‘成家立業’之言了麼?只有先‘成家’,才能再‘立業’。且是二弟如此年紀尚不娶妻生子,怎能延續朱氏香火?二弟亦忘了‘不孝有三,無子爲大’之言了麼?”黃巢面容一肅,沉聲道。
白衣漢子聽黃巢說得如此嚴肅,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躬身道:“大哥既然如此吩咐,但憑大哥作主便是了。”
“好!二弟,痛快!”黃巢雙掌一拍,朗聲笑道:“二弟,今日,大哥便爲你們完婚!”
“完婚?大哥,你說什麼?”白衣漢子站起身來,口中發出驚疑之聲:“大哥,小弟尚未下聘,怎可便倉猝完婚?且是坤方是何人,小弟至今尚是識不得!”
“哈哈,二弟,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黃巢大笑道。
“什麼?你說什麼?”少‘女’與白衣漢子同聲驚呼道。
“姑娘莫急,聽黃某慢慢對姑娘說。”黃巢見少‘女’直驚得杏目緊瞪,身子由座上疾忙站了起來,對了少‘女’擺了擺手,微笑道。黃巢待少‘女’身子坐下,又尷尬地一笑,訕訕地道:“姑娘,也怪黃某沒有對李媽說清,竟然生出這許多誤會來。”黃巢以手指了白衣漢子,又笑道:“姑娘,他乃是黃某姨太太之兄,按說,黃某應稱之爲‘兄’,只是後來他又與黃某結爲仁義兄弟;江湖上,‘義’字爲重,他雖是姨太之兄,卻因小黃某幾歲,是以他便呼黃某爲兄了,他在鄙府之中,便也成了‘二爺’了。今日晨間,姑娘到了黃某‘門’前,黃某見姑娘天生質麗,且是端莊淑靜,識得姑娘定是出身於詩禮之家,家中突遭變故,才窮困潦倒至斯的,心中一動,尋思道:‘二弟居於此處已近二年,至今尚是孤身一人,且是已是如此年紀,也該爲二弟成個家了;姑娘千里迢迢流落至此,顯是與二弟大有機緣。若能‘玉’成二弟與姑娘的姻緣,豈非美事一件?’便對李媽道:‘李媽,隨了方纔來的那位姑娘去,便說二爺要娶姑娘爲妻,問一問那位姑娘意下如何?’黃某行二,李媽聽黃某如此說話,以爲是黃某要娶姑娘,便將此事對姑娘說了。唉,都怪黃某未對李媽‘交’代清楚,以致生出如是誤會來。唐突之處,還請姑娘海涵!”黃巢拱了拱手,又道:“姑娘若是不中意這‘門’婚事,便當黃某未說此事,黃某自是不會勉強姑娘的。姑娘離去,黃某自是會資助姑娘一些錢物的。”
少‘女’聽黃巢如此說話,心中尋思道:“奴家原以爲要與黃大俠結爲秦晉之好,料不得竟要嫁與這個油頭粉面的小生,真是‘陰’差陽錯!唉,也怨奴家命薄!”又想到:“黃大俠如此一個有仁有義的蓋世英雄,此人既然是黃大俠的義弟,想來人品、才智亦是不會差了的了,說不定亦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奴家得夫如此,亦算是造化了,且是老母親與小孩兒亦有了安身之處,免卻了顛沛流離之苦。”想至此,粉面一紅,低垂粉頸,櫻口中吐出鶯聲燕語:“便依黃大俠之意便了。”
黃巢笑道:“難得姑娘如此瞧得起黃某,黃某深感榮幸。請姑娘暫去後宅歇息,待舍弟過來迎娶。黃某便權充個姑娘孃家的兄長吧!”
黃巢道“過來迎娶”,原來黃巢與白衣漢子之妹成親後,便爲白衣漢子專‘門’造了一座府第,讓白衣漢子住了進去。
黃巢待少‘女’離去,又對白衣漢子笑道:“二弟對這‘門’親事,還滿意麼?”
“這個……”
“別這個那個的了,回去收拾一下,便來迎娶,切莫誤了吉時!”
白衣漢子對黃巢似是甚爲敬畏,聽得黃巢如此吩咐,又見黃巢面沉似水,心中雖是有話要說,卻也不敢開口,只是點頭道:“大哥的安排,自是不會差了的!”怏怏地出‘門’去了。
是夜,白衣漢子與少‘女’合房。二人‘洞’房‘花’燭,自是免不了一番親熱。事畢,白衣漢子輕撫着她的秀髮,柔聲笑道:“燚兒,你‘花’苞未破、元紅尚在,猶是處子之身,只是,只是燚兒怎來的小孩兒?”
“燚兒”聽得白衣漢子如是說話,心中一驚,又回想起他日間的眼神來,識得他並非自已心中所想象的那種驚天動地的俠義漢子,芳心之中自不免有些悵然。“燚兒”冷冷一笑,澀聲道:“燚兒若非處子之身,大慨郎君便不會對燚兒如此溫情脈脈的了?”
白衣漢子被“燚兒”一語道破心思,心中一陣難堪,面上不由現出尷尬之態來,虧得是在夜間,無人瞧見。
“燚兒”似是覺得自己說話重了些,心中頓感不安,她放鬆了一下語氣,又道:“郎君,此子並非孔燚所出,乃是家兄之子。”當下將白日對黃巢說過的話又對白衣漢子道了一遍。
白衣漢子聽孔燚說得悽切,心中更覺愛惜,柔聲安慰道:“燚兒,此事不須煩惱,此子既是內兄之子,又是一個苦命的孩兒,日後,爲夫定將這小孩兒視爲己子,盡力撫養便是了。”
日月穿梭,光‘陰’似箭,轉眼便過一年。此時,孔燚生下一子來。其後,孔母故去,孔燚悲傷了一回,便也收回心來,只將‘精’神放於哺育二個孩子身上,如此,倒也不覺寂寞。看看又過了幾年,孔燚便帶了二個孩子回了白衣漢子的老家居住。二十餘年後,孔燚才又被接回樑宮之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