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近

好事近

三人穿山越嶺,盡揀險僻處行走,每走一程,蕭冷便取一張羊皮地圖觀看。山路越走越險。他師兄妹輕功高明,足下生風,只苦了樑文靖,沿途提心吊膽,生怕走錯一步,跌入深淵。

如此走了大半日,在一處斷崖下歇腳,蕭玉翎瞧着絕壁森然,濃陰蔽日,忍不住問道:“蕭冷,是不是走錯了?”蕭冷淡淡說道:“你該叫我師兄?”蕭玉翎呸了一聲,道:“又擺這些臭架子。”蕭冷瞧了瞧地圖,忽道:“前面便是陰平小道了。”

樑文靖心頭一動,脫口道:“陰平小道?不就是鄧艾偷渡的地方?”蕭玉翎好奇道:“鄧艾是誰?”樑文靖便將三國時鄧艾偷渡陰平,襲破綿竹,逼得蜀後主劉禪舉國投降的典故說了。他口齒原本尋常,此時不知爲何,忽然變得伶牙俐齒,說得繪聲繪色。

講到結尾處,樑文靖嘆道:“可惜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最後這位良將,還是沒落得什麼好下場。”蕭玉翎意猶未盡,埋怨道:“都怪鍾會那廝,害死了鄧艾,怎麼,就這樣完了?”

樑文靖道:“完也沒完,後來還有羊叔子守襄陽,進表伐吳;王濬造樓船,火燒橫江鐵索,兵臨石頭城;最後司馬氏一統天下,不過這些都沒意思,要說精彩,還得從昭烈皇帝桃園三結義說起。”

蕭玉翎又驚又喜,拍手笑道:“妙得緊,這故事我在路上聽一個說書先生說過一段,都怪師兄催着上路,害我沒能聽全,你說得比那說書先生有趣多多,好呀,你就從那個桃園四結義說起……”樑文靖道:“不對,是三結義。”蕭玉翎瞪了他一眼,怒道:“我說是四結義就四結義,四比三多,難道越多越好?”樑文靖作聲不得,天幸蕭玉翎一時意氣,並不計較結義人數。樑文靖好歹說完桃園結義,已是落日西沉,山巒易色,斷崖下一片晦暗。

蕭玉翎還要纏着他再說,蕭冷忽地擡頭望了望天,冷冷道:“時候不早,走吧。”起身便走,蕭玉翎大爲不快,怒形於色,樑文靖卻不敢違拗,趨步相隨。

入夜時,三人在陰平附近的巖洞棲身,燃罷篝火,吃過乾糧,蕭玉翎又催樑文靖說書。原本大宋一代,話本流行,蘇東坡在《東坡志林》中曾記載,時人最愛聽的話本就是“說三分”,專說魏蜀吳三國爭雄的故事,往往聽者雲集,老少忘餐,挑夫駐足。當時尊劉貶曹之風方興,每聽說蜀國獲勝,聽衆無不歡然,聽到曹魏得勢,又均是咬牙切齒,故而雖是市井閒話,也足見無窮魅力。

蕭玉翎自幼生於深山大澤,與師父師兄爲伴,蕭千絕、蕭冷均是冷麪寡言之輩,二師兄伯顏性情豪邁,卻志在天下,平日要麼剖析時政,要麼縱論兵法。蕭玉翎一聽老大無味,相較之下,大師兄冷言冷語,倒是更顯親近。

她天性活潑好動,久處世外,備感寂寞,此次隨蕭冷下山,忽見這花花世界,新奇萬分,只想聽書看戲,逛街買衣。不料蕭冷要事在身,無心逗留,抑且他爲人驕狂,只覺這些說書人均是胡編亂造,不值一聽,是以屢在蕭玉翎歡喜時掃她的興頭。之前蕭玉翎便憋了一肚皮悶氣,忽然遇上梁文靖這個會說話本的,端地喜不自勝,恨不得此人晝夜不停,給自己說個痛快。

樑文靖在村裡也聽人說過“三分”,兼之飽讀史書,將話本與史籍兩相發明,此番說來,與尋常說書先生又有不同,俗中見雅,旁徵博引,抑且編得十分圓熟。

蕭玉翎平日潑辣刁蠻,一聽故事,卻是如癡如醉,渾然忘我,聽到詼諧處,咯咯咯笑個不停;聽到緊張處,則一雙秀目瞪得老大,望着樑文靖轉也不轉。若樑文靖講得不如她意,她便大發嬌嗔,硬逼樑文靖篡改情節,尤其說到貂禪要嫁董卓,她斷然不許,只道:“這個大肥豬又壞又奸,貂禪花朵一般的姑娘,怎麼能插在牛糞上呢?”樑文靖說書上如此,蕭玉翎便道:“書上讓你吃牛糞,你吃不吃呢?”總之百計逼着樑文靖將貂禪配給了呂布,後來嫌呂布小人,又轉配曹操;再嫌曹操奸詐自私,又配給劉備;再以爲劉備虛僞,狠心撇開。結果貂禪憑空嫁了三次,仍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樑文靖哭笑不得,卻少不得絞盡腦汁,東編西改,讓她滿意。

三個人走走停停,一半工夫皆是在聽故事,樑文靖初時尚能應付,說到後面,被蕭玉翎蠻橫干涉,屢次擾亂思路,依照原來情節無以爲繼,萬般無奈之下,索性胡編亂造起來。

蕭冷無人理會,倍感落寞,他雖與蕭玉翎一塊兒長大,也鮮少見她如此歡喜,瞧着二人有說有笑,內心中真如貓抓蛇咬。

原來,他對這師妹戀慕已久,只是蕭玉翎始才長成,不及婚配。蕭千絕深知弟子心意,有意讓蕭玉翎隨他萬里南來,指望二人朝夕相對,一雙兩好。蕭冷生性好妒,沿途若有男子多瞧師妹幾眼,或是議論幾句,他便無法忍受,事後勢必瞞着蕭玉翎殺掉那人出氣。此時見狀,初時自恃身份,竭力隱忍,漸自忍無可忍,驀地打斷二人,喝命樑文靖拾柴燒火。

樑文靖哪兒敢違抗,乖乖去辦,蕭玉翎聽到緊要處,心癢難禁,跟在他身邊幫他拾柴,邊拾邊讓他講述,二人走動之時,接踵摩肩,乃至於耳鬢廝摩,絕似小情侶模樣。蕭冷氣得雙眼迸血,海若刀已然出鞘,本想將樑文靖一刀劈了,又終覺不妥,收刀尋思:“早知如此,便不該留着他,放走了事。”要知他爲蒙古金帳第一勇士,力壓羣雄,威震大漠,刀下不知刃了多少厲害角色,此時對着一個小白臉卻束手無策,這份難受幾欲令之發狂。

好容易熬過一夜,次日走了不到三里路,蕭玉翎便叫腿軟,駐足歇息,又喚樑文靖說書。蕭冷氣急敗壞,坐得遠遠,打坐煉氣,不料忽來一聲嬌呼,幾乎讓他岔了內息,只聽樑文靖口沫飛濺,說到關雲長於百萬軍中誅殺顏良文丑。蕭冷聽得惱怒,厲聲道:“豈有此理,就算我師父出手,也未必能殺透百萬大軍,直取主帥首級,但不知那關雲長使的什麼刀法?”

樑文靖本是信口胡吹,聞言心慌,胡謅道:“他用的是青龍晏月刀,使的卻是青龍刀法。”蕭冷沉吟道:“青龍刀法,沒聽說過,不知這路刀法可有傳人,我倒想會他一會?”

樑文靖硬着頭皮道:“傳人是有的,卻不知流落何方了。”蕭冷一擡眼,森然道:“不知流落何方?怕是你瞎編的吧?”樑文靖本就心虛,被他拆穿,幾乎就想承認,不料一轉眼,忽見蕭玉翎雙頰豔如菡萏,眸子亮若星子,期待之色溢於言表。

樑文靖和她四目相對,不知怎的,心血上涌,大聲說道:“誰瞎編了?確有這路刀法的。”

蕭冷打量他一眼,起身道:“如此說來,你在武功上頗有幾分見識了。當日你避過我一刀,武功不壞,蕭某不才,再想請教幾招。”

樑文靖嚇得面無人色。蕭玉翎卻笑嘻嘻說道:“真要打麼?”蕭冷兩眼一翻,傲然道:“不打也成,只需他對我磕上三個響頭,叫我三聲好爺爺。”樑文靖心道:“這個容易,我叫你便是。”起身便欲跪拜,忽聽蕭玉翎怒哼一聲,回頭望去,少女粉面含嗔,不覺心中忐忑,復又訕訕坐下。

蕭玉翎沉默時許,忽道:“要打也成,師兄你是蒙古第一勇士,他卻只會一點兒粗淺把式,怎麼擋得住你的‘海若刀’呢?”

蕭冷道:“這好辦,我不用刀。”蕭玉翎道:“你不用刀,你一雙手幻如天魔,比用刀還要厲害。”蕭冷道:“那我也不用手。”蕭玉翎道:“你不用手,必定用腿了,大師兄的腿功我一向佩服,合抱粗的大樹一掃便折,厲害呀厲害。”樑文靖聽了這話,驚得三魂去了兩魂,面色慘白如死。

蕭冷不耐道:“少說閒話,無論手足,我均是不用。”蕭玉翎拍手笑道:“這還差不多。”又將樑文靖拉到一邊,輕聲道,“呆子,你不用怕,只需用臭窮酸教的步法,跟他兜圈子。”樑文靖雖然心虛,但佳人叮囑,萬無推拒之理,回頭一瞧蕭冷,心想若不用手足,頂多是個不勝不敗之局。心神一定,微微露出笑意。

蕭冷見二人交頭耳語,心中妒意更濃。蕭玉翎叮囑已畢,仍覺放心不下,又說:“師兄,你說了不用手腳,動起手來怕又忘了。我既是裁判,決不能偏心,須得將你的雙手雙腳捆起來纔好。”蕭冷淡淡說道:“隨便!”

蕭玉翎笑嘻嘻從行李中取出一條綢帶,扯成兩段,一段縛住蕭冷雙手,一段縛住他的雙腳。蕭冷見她如此維護樑文靖,倍覺惱怒。喝道:“好了麼?”蕭玉翎笑道:“好啦,可以動手啦。”

樑文靖忙擺一個架勢,心中畫出一個九宮圖來,忽見蕭冷身子軟如蚯蚓,弓背彎腰,雙膝忽曲忽直,一似離弦之箭,合身撞將過來。樑文靖始了未及,忙自“九四”位移至“七五”位,尚未站定,眼前黑影驟閃,一股巨力直撞過來,他手不及擡,足不及動,便被撞得飛了出去。

半空之中,樑文靖雙腳亂蹬,心中擬出一個九宮圖,凌空一折,自“七五”位轉到“六二”位,落地之時,又自“六二”位轉到“五一”位,“五一”是九宮圖的樞紐,樑文靖連變兩個方位,將那撞擊之勢卸去大半,只那力道來得太猛,難以去盡,樑文靖只覺喉頭微甜,大有腥鹹之氣。忽聽蕭冷一聲斷喝:“好。”樑文靖眼前一花,黑影又至,他慌亂間不及躲閃,使出那招“人心惶惶”,踉蹌前撲,雙掌推出。

一剎那,蕭冷與樑文靖的掌勢撞在一起,喀嚓兩聲,樑文靖跌出丈餘,掙扎不起。蕭玉翎大驚,搶前將他扶起,但見他雙臂綿軟下垂,竟已雙雙脫臼。蕭玉翎怒目回視,蕭冷已掙斷綢帶,冷笑道:“瞪我作什麼?我用了手腳麼?”

蕭玉翎無言以對。這次蕭冷當真未用一手一腳,只憑撞擊,便令樑文靖雙臂齊斷。蕭冷見她無語,又見樑文靖狼狽模樣,大感快意,微微一笑,一旁煉氣去了。

蕭玉翎給樑文靖接好雙臂,扶他到一塊大石上坐下,又從袖間取出一支羊脂玉瓶,傾出三粒血紅晶瑩的丹丸。忽聽蕭冷不悅道:“這‘血玉還陽丹’珍奇無比,怎麼胡亂給人吃了?”蕭玉翎哼了一聲,將丹藥給樑文靖服下,揚聲道:“師父給我的藥,我愛給誰吃,便給誰吃!”蕭冷見她面漲通紅,顯然動了真怒,心中暗暗氣悶,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樑文靖只覺那丹藥入口即化,奇香蘊藉,入喉以後,心口一股暖意散往四肢,胸口悶痛舒解,出聲嘆道:“慚愧慚愧,竟然輸了。”蕭玉翎道:“慚愧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寧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這麼輸了,也勝過那跪地求饒百倍。”樑文靖雙頰滾燙,訥訥無語。

打完這場,蕭玉翎也沒了聽書的興致,以樑文靖受傷爲由,說什麼也不肯再走。蕭冷只得就近尋巖穴棲身,他心中雖恨,可也忌憚蕭玉翎,手下留情,故而樑文靖傷勢不重,吃罷“血玉還陽丹”,只覺身子睏倦,還未入夜,就睡了過去。

正在夢中,忽覺有人拍打,睜眼瞧去,洞中漆黑一片,詫異間,忽聽蕭玉翎低聲道:“呆子,出來。”拉住他手,走向洞外。樑文靖只覺她的小手溫潤滑膩,恰似握着一塊軟玉,不覺心跳加速,腳步也踉蹌起來。

到了洞外,只見冰蟾懸空,月華清美,照得人鬚髮如銀,四周均是洪荒巨木,枝柯交錯,斜影參差,宛如魅形蛇影,隨着明月隱沒變幻。

蕭玉翎放開樑文靖,坐到一塊大石上,蛾眉緊蹙,托腮沉吟。樑文靖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吐一口氣,便壞了這不可多得的良辰美景。

過了良久,蕭玉翎嘆了口氣,眉間舒展開來,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說道:“呆子,你的武功真是差勁。”樑文靖忙道:“是啊,我一貫不會習武的。”蕭玉翎望着他,似笑非笑,說道:“你就會說自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其實你也有一些好處的,比方說那天你冒險回來給我解穴,這幾天又給我說了很好聽的故事,這兩件事,都叫我心裡歡喜。”樑文靖藉着溶溶月色,望着眼前佳人,已然心神俱醉,又聽她這一番嬌媚軟語,不覺心跳如雷,恨不得捶胸頓足,大叫一番。

蕭玉翎又道:“師兄瞧不起你,又打擾我聽故事,實在討厭。呆子,你想不想堂堂正正勝他一次,叫他丟臉?”樑文靖大驚,忙要婉拒,忽見蕭玉翎滿含企盼之色,心口一熱,脫口便道:“姑娘若要我勝,區區粉身碎骨也要勝的。”

蕭玉翎大爲歡喜,拍手道:“一言爲定。”樑文靖話一出口,就覺後悔,可一聽這話,又渾忘一切,大聲道:“一言爲定。”蕭玉翎笑道:“這樣纔有骨氣。”頓了頓,又問,“呆子,你會內功麼?”

樑文靖搖頭道:“不會。”蕭玉翎凝神瞧他半晌,見他神色茫然,絕無僞飾,不由深感奇怪:“莫非那日不是他封住我的穴道,而是公羊羽背後搗鬼。”樑文靖見她沉思,便問:“學了內功有什麼好處?”蕭玉翎正色道:“好處多啦,就像今天,你若有內功,不但能卸開我師兄的衝撞,還能伺機反擊,傷他的穴道。”

樑文靖汗顏道:“我連穴道也不認識呢!”蕭玉翎瞧着他,微有慍色,樑文靖被她瞪得心頭鹿撞,只恨那剪水雙瞳太過迷人,不忍低頭不見,忐忑間,忽聽蕭玉翎嘆道:“不認識就學,又有什麼難的。”她徐徐站起,說道,“要學內功,必先知道周身穴道經脈,比方說丹田穴,便在這裡。”她指着小腹,樑文靖急忙牢記在心。如此這般,蕭玉翎將周身穴道,一一說與樑文靖,但某些穴道,如“會陰”,“期門”,前一個在男女私處,後一個卻在乳下,均不宜詳述,蕭玉翎一害羞,就忽略了過去。

樑文靖聽得似懂非懂,尋思道:“公羊先生早先給我說的那段話中,似乎包含了不少穴道名稱,莫不也是一門內功?嗯,他又說什麼‘此法無所不包,無所不至,至陽至大,是爲浩然正氣’,卻又是什麼含義?”他記憶過人,過了數日,公羊羽所傳的口訣便似烙在他心間,一個字也不曾忘記。

蕭玉翎說了大半個時辰,怕蕭冷知覺,便道:“今日說到這裡,明日再說。”二人悄然返洞,卻見蕭冷睡得正酣,當下各自歇息。樑文靖人雖躺下,心中卻想:“蕭姑娘的師兄武功高強,我若不加倍勤奮,怎麼能勝他?若是輸了,有負蕭姑娘的厚望。公羊先生傳我的那段話似與內功有關,我不妨練來試試。”他並不知修習內功的艱險,更不知蕭冷如何厲害,一味想討心上人歡心,色令智昏,悍不畏死。

他將公羊羽所傳口訣默唸數遍,過了許久一無動靜。他本就沒有什麼學武的耐性,更不知僅是默唸口訣,無助內功修習,唸了一陣,倦意橫生,將眠欲眠之際,小腹忽地灼熱起來,初時細如針尖,漸漸變得酒杯大小,樑文靖猝然一驚,只覺那一團熱氣慢悠悠從小腹升起,經胸腹聚於頭頂。

樑文靖又驚又喜,默想那段口訣:“走陽矯,入肩井,通神闕、交會陰……”陽矯、肩井、神闕三穴蕭玉翎均已說過,樑文靖按訣引導那股熱氣,一一經行,但到“會陰”穴時忽覺茫然:“這‘會陰’卻是什麼穴位。”思索不透,撇開不理,又往後練:“上行鳩尾,下入軲轆,養玉枕穴,轉膻中行,雙龍競走,鬥於期門,入于丹田……”練到“期門”穴,又覺不解,仍是跳過。如此這般,他按訣導引那股熱氣,遇上陌生穴道,一律略過不練。如此練了半夜,方纔迷糊睡去。

未睡許久,又被蕭冷踢醒趕路,樑文靖苦煉半夜,白天精神萎靡,呵欠連天。蕭冷麪色鐵青,偶爾望他一眼,目光極爲陰鷙。唯獨蕭玉翎歡喜如故,只需歇息,就喚樑文靖說書解悶。捱到半夜時分,她待蕭冷睡熟,將樑文靖偷偷叫出,教授穴道脈理。樑文靖將她所說與公羊羽所傳的口訣相印證,發現頗有出入,默默聽了半晌,忍不住道:“蕭姑娘,在下心中有些疑問。”

蕭玉翎好爲人師,聞言笑道:“好呀,你說。”樑文靖道:“有些穴道,姑娘似乎不曾提到,比如‘期門’穴,還有‘會陰’……”話未說完,蕭玉翎臉色陡變,厲聲道:“你不是不懂穴道麼,怎地又問這些?”樑文靖一呆,正要如實說出,忽聽近旁一聲怒哼,二人側目望去,蕭冷從一塊巨石後轉了出來,眉間充滿殺氣。

蕭玉翎一呆,嗔道:“好啊,你一直在偷聽,是不是?”蕭冷哼道:“那又如何?”

蕭冷身爲刺客,長年身處險境,是故知覺極靈,睡眠極淺,蕭玉翎一動,他已知曉,又見她將樑文靖帶到洞外,傳授內功,口口聲聲要打敗自己,不覺勃然大怒,本想現身恐嚇,但邁步之際又變了主意,冷眼旁觀,存心瞧這二人用何辦法取勝。直到今夜樑文靖忽然問出這句話來,蕭冷只覺與褻瀆師妹無異,終究按捺不住,現身出來,也不顧蕭玉翎氣惱,盯着樑文靖道:“你這小子裝瘋賣傻,果然奸猾!”

蕭玉翎見他流露殺機,心頭咯噔一下,心想這呆子雖不老實,卻不能讓他殺了,忙道:“蕭冷,你怕我教會他內功勝你嗎?”蕭冷雙眉倒立,怒極反笑道:“好,小子,我來教你認穴,看你怎麼勝我?”忽一擡手,點中樑文靖乳下,樑文靖只覺一道陰寒之氣鑽入,渾身一麻,軟倒在地,蕭冷冷冷道:“這就是期門穴了。”

蕭玉翎怒道:“你教他認穴,怎麼反而點他穴道?”蕭冷淡淡說道:“不點他穴道,他怎麼知‘期門’穴在哪兒?”蕭玉翎一聽,想起以前師父教兩位師兄認穴時,也是先點二人穴道,再給他們解開,如此一來二去,兩人便將該穴位牢記在心。蕭玉翎因爲男女之別,蕭千絕傳授之法不同,故而並未親受其苦,對於穴道經脈的瞭解,也遠不及兩位師兄真切。

她想及此事,一時無話。萬不料蕭冷妒火正熾,此舉包藏禍心,他借點穴之機,將“玄陰離合神功”注入樑文靖的“期門”穴內。這真氣至爲陰毒,盤踞穴內,便如蛇噬蟻咬。樑文靖痛癢難禁,不由皺眉咧嘴。蕭玉翎見了,只當是尋常的點穴之痛,不以爲意,又想這人分明知道那些穴道,卻假做不知,故意矇騙自己,如今也該讓他嚐嚐苦頭,於是心腸一硬,轉身就走。

樑文靖見她離去,忙叫道:“蕭姑娘,救我……哎喲……救我,”蕭玉翎正在氣頭上,聞言全不理會,樑文靖難受之極,忍不住**起來。蕭玉翎聽在耳中,更覺氣苦:“這呆子真沒用,小小受點苦楚就大呼小叫,真像他自己說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想到這裡,狠心捂住雙耳,飛也似去了。

蕭冷大爲得意,瞅着樑文靖,笑意陰森可怕。樑文靖痛癢難忍,心想:“蕭姑娘說了,我有內功在身,就能抵擋她的師兄,但不知這所謂的內功,能否抵擋這一種難過呢?”他存念默運公羊羽所傳心法,只覺那股熱氣自丹田慢悠悠升起,隨脈遊走,行至“期門”穴附近,忽地凝滯不動,徐徐流轉。

這股熱氣不能通過“期門”穴,但在穴道附近每轉一週,那痛癢就減少一分。樑文靖喚天不應,求地不靈,稍有緩解,便如抓着救命稻草,反覆催使熱氣,令其不致衰竭。可他並不知道,這一股“浩然正氣”與黑水一脈的“玄陰離合神功”一爲至大至陽,一爲至陰至柔,相逢之下必有生克。只是蕭冷內功雖強,注入樑文靖體內的真氣卻有限,樑文靖內勁雖弱,卻勝在自生自長,生生不息。常言道“繩鋸木斷,水滴石穿”,“浩然正氣”經樑文靖不斷催使,時候一長,竟將“期門”穴內的“玄陰離合神功”逐分逐分地化去了。

陰柔真氣一經消解,樑文靖的痛苦也隨之減弱,心中又驚又喜,越發運功不懈。蕭冷見他**漸止,心中怪訝:“這小子竟有如此忍勁?哼,莫不是想逞英雄討玉翎的歡心?”忽聽身後樹林中傳來細微響動,料是蕭玉翎前來在窺探動靜,一時毒念又起,拍開“期門穴”,冷笑道:“這次是‘會陰穴’。”又點了樑文靖的“會陰穴”,所注真氣更勝先前。

“會陰穴”敏感薄弱,樑文靖難受得幾欲發狂,但他已有心得,竭力運轉“浩然正氣”相抗,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又將蕭冷所注的真氣化解。蕭冷本盼他慘叫**,不料樑文靖一味閉目運氣,全無叫喊的工夫,蕭冷惱羞成怒,又將“會陰穴”解開,再點它穴,所注真氣逐穴增強。

蕭玉翎放心不下,伺伏在旁,只待樑文靖忍耐不住,便出手解救,但見他不再叫喚,還當蕭冷手下留情。蕭冷既知她在旁,也不敢公然狠下殺手,折騰了足足半夜,終究難以遂願,只得喝道:“罷了,明日再教你。”解開樑文靖穴道,揚長去了。

樑文靖筋疲力盡,咬着牙踉蹌返回住處,卻見蕭玉翎面向巖壁,瞧也不瞧自己一眼。他百思不解,不知她爲何與自己生分,只得嘆了口氣,倒頭便睡。蕭冷瞧着他暗暗發狠:“我就不信鬥不過你這南朝小子,明日非叫你呼爹叫娘不可。”

次日,蕭冷又借教授穴道之名,繼續折磨樑文靖,先點他的少陰少陽諸穴道,再點他太陰太陽諸穴,初時只爲泄憤,後來見樑文靖不肯屈服慘叫,好勝心起,與之較上了勁。再說事已至此,若是半途而廢,必然被蕭玉翎瞧出自己藉機報復,權衡之下,也唯有硬着頭皮一路點將下去,點完厥陰陽明諸脈,十四正脈已盡,蕭冷又點樑文靖的奇經八脈。

樑文靖遭此厄難,蕭玉翎又袖手旁觀,除了“浩然正氣”,當真別無依恃,唯有拼命運轉丹田內那一股熱氣。三四日下來,只覺那股熱氣越變越粗,越轉越快,化解入侵真氣的時間也越來越短。蕭冷儘管使了手腳,所授的穴道方位卻無差錯,樑文靖印證公羊羽所傳口訣,自悟自練,只覺渾身酥暖,十分受用,由此更加苦練不輟。

蕭玉翎並不知二人暗中較勁,初時惱恨樑文靖欺瞞自己,但日子一長,氣惱漸消,想到樑文靖滿肚皮的故事,心中癢癢,只是若要自己主動修好,那是決然不可。偏偏樑文靖全心修練內功,抵禦生平大劫,他爲人素有癡氣,一旦專注於此,連蕭玉翎也幾乎忘了,每日只想着如何運轉丹田熱氣,化解入侵冷氣。蕭玉翎見樑文靖成日呆呆傻傻,心中又氣又急。

這麼停停走走,不久遠離山區,進入市集村鎮。蕭冷心中的怒氣越積越厚,手段也越發歹毒,每點樑文靖一穴,必先沉心運氣,但求既不傷他性命,又將更多真氣注入穴中。這一來,樑文靖如遭萬蟻噬心,千蛇繞體,體內“浩然正氣”的反擊也更加猛烈。初時那道熱氣只如蟲豸大小,到了第七日晚上,蕭冷點罷奇經八脈之一的“陰蹻脈”,樑文靖忽覺丹田一跳,那道熱氣突然變粗,形似一隻肥大倉鼠,在經脈中極快地跑來跑去,樑文靖自覺身子被那“大老鼠”鑽得漲痛欲裂,忍不住慘哼起來。

蕭冷見他慘叫出聲,心頭十分得意,繼而又生感慨:“這小子也很堅忍。換了他人,早就哭爹叫娘,昏死了不知多少次。他熬到如今纔出聲,也算十分難得了。”可是凝神細思,深感樑文靖忍耐至今,必然有所依恃,但他素來驕傲,若要他開口詢問情敵原由,真比殺了他還要難過十倍。

蕭玉翎見樑文靖面紅如血,躺在地上翻滾**,忍不住拋開嫌隙,搶上摸他額頭,但覺滾燙如火,不由失聲道:“你怎麼啦?”樑文靖**道:“蕭姑娘,我病啦,身子漲大了一倍,不,是兩倍,啊喲,漲死我啦,漲死我啦……”

蕭玉翎摸他身子,除了滾燙,並無異樣,一時茫然不解。蕭冷卻微微吃驚,心想:“身子漲大,難道是困龍出穴、餓虎跳澗、易筋改脈的徵兆,這小子何時到了這等境界?”原來,煉氣之士修煉到一定境界,因爲內息增長,原有經脈無法承受,內息便會自主拓張經脈,令煉氣者生出周身膨脹之感,故而又稱爲“困龍出穴、餓虎跳澗”,乃是十分難得的境界,這境界極爲兇險,一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蕭冷修煉十餘載,五年前方入此境界,當時師父蕭千絕在他身邊,以不世內功護持。饒是如此,蕭冷也深受其苦,印象極深。此時聽樑文靖一說,大爲驚疑,繼而又自嘲起來:“我糊塗了麼?這小子焉有如此能耐?大約被我折騰久了,生出幻覺罷了。”忽見蕭玉翎轉過頭,厲聲道:“蕭冷,你傷了他,是不是?”

蕭冷見她焦慮神色,妒念大增,冷笑道:“我要傷他,何必等到今日?”蕭玉翎但覺有理,只得低頭沉吟,繼續思索原由,但聽樑文靖**道:“蕭姑娘,不關令師兄的事,我一定是病了,快請大夫來好麼?”

蕭玉翎見他痛苦模樣,忽地心頭一酸:“若非我爭強好勝,定要逼他修習什麼內功,怎會落到這個地步?”想着大感愧疚,正想抱他起來,蕭冷卻搶先一步,將樑文靖提起,冷笑道:“莫讓這小子髒了你的手。”蕭玉翎咬了咬嘴脣,低頭不語。

蕭冷提着樑文靖,闖入一家客棧,將他擲在牀上。樑文靖躺在牀上,大喊大叫,不時翻來滾去,撕扯衣服,蕭玉翎只得點他穴道,想讓他安靜。不料樑文靖體內氣機旺盛,才被點穴,又將穴道衝開。蕭玉翎又驚又怕,忍不住求蕭冷幫助。

蕭冷在旁瞧着,甚覺可疑,再把樑文靖脈象,脈象如常,唯有渾厚內息澎湃不已,不覺心中暗驚,想了想說道:“也罷,小子,如今你周身穴道,只有‘陽蹻脈’的穴道我尚未教你,如今一併教與你吧。”五指一張,指間有悶雷之聲,蕭玉翎見他使出“輕雷指”,未及喝止,蕭冷已五指輕顫,將樑文靖一條“陽蹻脈”盡皆封住。

這路“輕雷指”極耗真力,蕭冷連點數穴,只覺丹田空虛,當下坐到一旁,閉目養神。蕭玉翎驚怒交迸,本欲喝罵,忽見樑文靖叫聲歇止,雙眼緊閉,氣息忽轉悠長,不覺心頭一喜,只當蕭冷出手見效,但摸樑文靖身子,卻是灼熱如故,不覺又生憂慮。患得患失間,但覺硬物硌手,伸手探入樑文靖懷中,摸出半隻白玉老虎。

正自端詳,忽聽蕭冷道:“把玉虎給我。”蕭玉翎一轉頭,見他目光如電,凝注玉虎,不由怒道:“人家的東西,你要它作什麼?”蕭冷欲言又止,哼了一聲,又閉上雙眼。蕭玉翎將玉虎揣入樑文靖懷中,望着他火紅雙頰,忽地眼中一熱,淚水點點滴落在他頸上,淚水被灼熱肌膚一蒸,化爲嫋嫋白氣。

忽聽隔壁有人高聲道:“他媽的,這些大宋的將官真沒出息,兩天不到,便讓韃子破了劍門。”聽其說話,卻是陝南口音。蕭冷聽說蒙軍破了劍門,濃眉一挑,側耳細聽,只聽一個老成些的聲音道:“聽說守關的大將是被一個韃子射死的?也不知真不真?”前面那人道:“假不了,我親眼見的,那射箭的韃子騎黑馬,穿藍袍,只一箭,竟從關下直射關上,將那守將射了個透心涼。主帥一死,劍門守軍亂了陣腳,才被韃子一鼓作氣攻破雄關。”

蕭玉翎忍不住問道:“蕭冷,他說的莫不是二師兄?”蕭冷淡淡一笑,漫不經意道:“伯顏那小子,也有出息了。”

那老成者沉默一陣,忽地幽幽嘆道:“唯有天設險,劍門天下壯,連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兩岸崇墉倚,刻畫城郭狀,。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先前那人沉默一陣,遲疑道:“林老哥,你知道兄弟我不懂這些假斯文?”林老哥嘆道:“這是詩聖杜甫的詩,說是劍門險峻,一人守關,可當百萬之師,現今劍門關已破,卻拿什麼抵擋韃子大軍?”說罷不勝嘆息。

二人沉默良久,林老哥又道:“張老弟,國事如此,你我草莽中人,也是無可奈何,但‘陝南六寨’之仇,卻不能不報。只可惜,不知蕭冷那廝的蹤跡?”張老弟怒道:“他媽的,那廝太可恨,我家二寨主就看了他隨行的女子幾眼,說了兩句笑話,那廝就一氣殺了我六寨兩百多號兄弟,此恨可比天高。但這廝滑溜無比,殺了就逃,我從陝南追到四川,也沒瞧見他的影子,哼,可見黑水一派,敢做不敢當,都是他奶奶的縮頭烏龜。”

蕭冷聽到這裡,面上騰起一股青氣。卻聽那林老哥道:“張兄別急,我已通告川中豪傑,只消那廝入川,定叫他有去無回。”

蕭冷臉上青氣更盛,重重哼了一聲。隔壁那兩人爲之一靜,操陝南口音的那人朗聲道:“在下陝南‘嘯雲豹’張經,隔壁的是那位?”

蕭冷嘿然道:“你爺爺蕭冷。”隔壁二人齊聲驚呼,蕭玉翎只覺室內旋風疾起,門扇一開一合,蕭冷身影消失,跟着便聽門外傳來一聲長長的慘呼,門扇再度開闔,蕭冷忽又端坐椅上,儀態從容,便似從未動過。

只聽那林老哥顫聲道:“好賊子,你、你……”蕭冷淡然道:“你要替這姓張的報仇,只管去通告什麼川中豪傑,蕭某在此相候。”林老哥呸了一聲,門外又歸寂靜。不一時,忽聽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徑往樓下去了,想是棧內客人見出了人命,紛紛逃出客棧。

蕭冷端起茶碗,吹開茶末,抿了一口,冷冷說道:“師妹,待會兒你留在房裡,不要出去。”蕭玉翎也不回頭,兩眼盯着樑文靖,只覺除了這個男子的安危,其他的事都與自己毫無干系。

蕭冷打坐片刻,忽聽店外一個蒼勁的聲音朗朗道:“活修羅,峨眉劍客在此,你給我出來。”蕭冷雙目一張,笑道:“來得好。”一晃身,穿門而出,剎那間,兩道勁風左右襲來。蕭冷右手藍光陡現,刷的一聲,右側偷襲漢子攔腰斷成兩截,血如潑墨,濺上半片粉壁,左側那人見狀大駭,轉身便走,蕭冷一伸手,拿住他的背心,大喝一聲,隨手擲出,這一擲力大無比,那人撞中牆邊石柱,**四濺,登時不活了。

蕭冷頃刻連斃二人,棧內豪傑均是愕然。蕭冷卻不多言,刀光畫出一道長虹,刀聲細如簫管,嗚的一下,將一名豪傑劈成兩半,刀光盤旋而回,藍幽幽鬼火也似,只一閃,又向左側一人頸項掠去。正當此時,一支長劍橫掠而來,“叮”的一聲,刀劍相交,那劍自下而上,劃了個極小的圓弧。蕭冷虎口一熱,海若刀幾乎脫手,不由暗驚:“哪兒來的高手?”他本以爲姓林的倉促尋人助拳,必然請不到什麼厲害角色,不想竟來了如許人物。

那人接他一刀,也是身形微挫。蕭冷定睛望去,來人是一個身形魁梧的半百老者,闊口隆鼻,雙目有神,手中一柄松紋古劍,恰似一泓冷碧秋水。蕭冷喝道:“你是誰?”老者鬚髮飛揚,朗聲道:“峨眉劉勁草。”蕭冷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仙人劍。”

劉勁草一手拈鬚,喝道:“修羅刀,仙人劍,今日不妨分個高下。”蕭冷道:“你也配?”一刀劃個半圓,斬向劉勁草,劉勁草忙引劍訣,護住全身,不料蕭冷這一招“天下屠靈”涵蓋八方,貌似攻他,只待劉勁草運劍護身,刀鋒忽轉,劉勁草右側兩名峨眉弟子頸血飛濺。

劉勁草又驚又怒,長劍疾出,分刺蕭冷三處大穴,這三劍又快又沉,頗具名家風範,以蕭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擋下三劍,忽借劍上力道,飄至一名清秀少年身畔,刀光一轉,少年喉管斷絕,嗤的一聲,鮮血噴得漫天。

劉勁草萬不料蕭冷不與自己正面交鋒,反而盡殺門下弟子,一時悲憤莫名,飛身追趕,劍光霍霍,招招刺他要害。蕭冷卻避而不戰,刀氣翻卷,只向峨眉弟子招呼。原來,“修羅滅世刀”最宜羣戰,蕭冷心知劉勁草一派宗主,急切難勝,是故避強擊弱,直待劉勁草目睹親朋門下慘死,心神浮動,再回刀一擊,取他性命。

蕭玉翎坐在房中,只聽門外呼喝聲、慘叫聲、刀劍相交聲此起彼伏,頓覺心神不安。她雖知師兄厲害,可到底沒見過他如何顯威殺人,生怕敵衆我寡,蕭冷抵擋不住。坐了片刻,忍不住站起身來,推開門戶,忽見一具無頭屍體迎面撞來,蕭玉翎慌忙閃開,那無頭屍剛剛斃命,落地時尚自微微抽搐,蕭玉翎魂爲之飛,一顆心撲撲亂跳,擡眼一看,人羣中一道蔚藍刀芒吞吐不定,所過非死即傷,客棧裡血肉橫飛,真如修羅屠場。

蕭玉翎瞧得心驚肉跳,忙又關上房門,她回頭一瞧,忽又失聲驚呼。這一失神的工夫,牀上空空,樑文靖已經不知去向。

蕭冷聽到叫聲,吃了一驚,劈倒一人,潰圍而出,一陣風闖入房中,卻見蕭玉翎面色蒼白,目光呆滯,不由問道:“怎麼了?”蕭玉翎指着牀上喃喃道:“他……他不見了。”

蕭冷見樑文靖失蹤,正合心意,趁機拉住她手臂,叫道:“走吧!”蕭玉翎待要掙扎,卻被蕭冷扣住脈門,嘩啦撞開窗戶,躍入街心,忽聽“咻”的一聲,一支長箭破空而來,蕭冷刀一圈,擋落來箭,但覺勁道沉雄,未及細瞧,二箭又至,蕭冷刀柄下沉,擊落來箭,忽地飄退兩丈,立在一堵牆後,遙見三騎如風,沿着大街疾馳而來,馬上三人手挽長弓,形容剽悍。

劉勁草高叫道:“薛家兄弟,別讓這廝走了。”三騎遠遠停住,彎弓搭箭,指定前方,忽見蕭冷收了海若刀,左手抱着蕭玉翎從牆後緩緩踱出。三名騎士見狀,“嗖嗖嗖”三箭齊至,蕭冷身形微晃,右手一圈,竟將羽箭攬在手裡,衆人瞧得目定口呆。蕭冷接下羽箭,卻知這三人箭法了得,自己縱然不懼,蕭玉翎若爲流矢誤傷,誠然抱憾終身,權衡之下,冷冷一笑,轉回牆壁去了。

薛家兄弟爲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驚,見他揚長而去,忘了再度發箭。劉勁草縱身搶上,只見那堵牆後是一條巷子,此時巷道空寂,了無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