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路堯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當他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完全陌生的房間時第一反應就是逃,可是他忘了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傷,只是一個側身他就痛得面容扭曲了。
“你醒了?”有人推開房間的門走了進來,語氣十分溫和,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人。
“你是誰?”尹路堯警惕地望着來人,可是虛弱的語氣讓這句話聽起來十分可笑,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就算知道面前這人是你的死對頭也已經插翅難飛了。
“我以爲你應該第一眼就認出我的。”年輕男人笑着朝尹路堯靠近,拍拍牀單坐了下來,俊朗的面容上絲毫讓人察覺不出他的惡意。
尹路堯不着痕跡地往後挪了一點,雖然身上的傷口正無情地肆虐,但小心謹慎如他還是習慣性地拉開了和陌生人的距離,他始終不習慣這人這麼親暱的語氣,一般來說,有毒的糖果都包着一層華麗的外衣。
“我不記得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尹路堯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雙手撐在背後時刻防備着有可能突然之間呼嘯而至的攻擊。
“呵呵。”年輕男人笑出了聲音,“也是,我差點忘了你現在身受重傷,相比這一身濃墨重彩的傷你不記得我也是應該的。”
尹路堯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渾身的傷,全都已經包紮好了,即使還有些痛但經常受傷的尹路堯也知道他受那麼重的傷還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蹟了。
“你幫我包紮的?”很顯然,如果尹路堯已經露過面了現在就不會睡在這個陌生男人的家裡了,按照“天齊”的影響力要想在那種無牌照的小診所裡找到他簡直易如反掌,更別說政府投資的公立醫院了。同樣,“順義”也有這樣的本事,只是看哪個幫派運氣好先找到他罷了。
年輕男人點頭道:“很顯然,不過你放心,我救得了你就不會害你,我父親曾是有名的醫生,我急救的技術也絕對過硬。”他笑得如沐春風,優美的脣瓣一開一合着,“你已經睡了三天了,我剛煲了些粥,吃點吧。”說着就要起身離開房間。
“你到底是誰?”尹路堯仍舊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能夠在那麼混亂的局面下把他救出重圍已經證明了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很不簡單。
年輕男人頓住身形,輕笑一聲:“我叫江城。”
“你……”尹路堯還想說點什麼,江城就拉開門離開了。
江城,江城,江城,尹路堯在心裡默唸着,他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可是爲什麼江城要救他呢?瞎子都看得出來那是黑幫火拼,正常人應該是巴不得不要被捲入其中吧,可是這個江城居然……
正在尹路堯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江城就端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白粥又進來了,他還是溫和地笑:“來吧,多少吃一點。”
“謝……謝。”尹路堯蹩腳地道着謝,他並不擅長感謝別人,從小到大,他都是幫助別人的那個,因爲在所有同學、所有朋友、所有鄰居的眼裡他都是最優秀的。
可是尹路堯隱隱覺得或許面前這個救他一命的男人真的是沒有惡意的,如果有惡意直接看着他被人砍死就好了,何必再浪費力氣來救他。
“不用這麼客氣,我只是看不慣‘順義’那幫人而已,所以‘順義’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江城對着粥碗吹了幾口氣就把碗遞給尹路堯,“來,先喝點粥。”
尹路堯看了看江城,猶豫了兩秒鐘還是把碗接了過來,但是並沒急着喝,就這麼端在手裡。
“怎麼?”江城戲謔地俯視着還沒完全消除戒心的尹路堯,“怕我下毒?”
“不是。”尹路堯搖頭,“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哪個幫派的。”
江城突然大笑了起來,他靠着尹路堯在牀邊坐下,仍舊是笑個不停。
“你笑什麼?”尹路堯有些不高興了,“砰”的一聲就把碗狠狠放在牀頭的櫃子上。
“抱歉,我不是在笑你。”江城止了笑,連忙擺手解釋,“我並不是三合會的成員,只是深水埗這一帶的老百姓以前被‘順義’那夥人欺負得夠嗆,現在這一片不歸他們管了我高興而已。”(三合會即□□)
“你知道我是‘天齊’的人?”尹路堯狐疑地看着江城,“你知不知道你救了我就等於得罪了‘順義’?既然你不是三合會的成員又何必淌這一趟渾水?‘順義’的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是啊,我本來可以袖手旁觀的。”江城點頭,突然就變得嚴肅了起來,“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卻和那些人不一樣,你有野心,有手段,缺的只是一個契機而已,而我,欣賞你這樣的人。”
“哦?”尹路堯皺了皺眉,他不太喜歡被人看穿,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一個陌生人,但他也是需要一個能夠讀懂自己的人的,現在的他太寂寞,孤軍奮戰太疲憊。
“我不是讀心專家,但我知道我讀懂了你。”江城勾了勾嘴角,“而且,我篤定你不會扔下你的救命恩人不管不顧。”
“江城,你是第一個肯和我說這些話的人。”尹路堯慢慢把頭垂了下去,心裡那道防線一點一點被攻破。
“我很榮幸。”江城的語氣卻是淡淡的,讓人品不出味道。
尹路堯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幾乎是咬着牙才吐出這樣一句話:“你幫我吧,一個人真的太辛苦了。”
“你知道嗎?”江城並沒有正面回答尹路堯,他的神情有些悠遠,似乎在回憶一些過往,“我是孤家寡人,兩年前我就失去了對我最重要的人,從那以後我就覺得整個人生都沒有目標了,父親以前是希望我能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的,但我已經沒有精力去實現那個遙遠的目標了,我變得茫然,沒有方向。”
“所以我邀請你和我一起。”尹路堯發覺自己有些笑不出來,他想到了自己命苦的母親,還有那個消失了太多年的混蛋父親。
江城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倔強地忍耐着什麼:“我觀察你很久了,每次你都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瞟我一眼,或者說從一開始你就根本沒有注意過我,只是我以爲你瞟了我一眼。”
“我……”尹路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見過江城,或者正如江城自己所說當時他看的並不是他,全部都是錯覺。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江城重新把粥端了過來又遞給尹路堯,“喝粥吧,都涼了。”
尹路堯“嗯”了一聲,接過碗“咕嚕咕嚕”就把清粥喝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很好吃。”他由衷地讚美。
“我也就只會煲點粥,其他的什麼都不會。”江城笑着接過空碗,挑眉,“要不要再來一碗?”
“求之不得。”尹路堯狂點頭,睡了三天,還流了那麼多血,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本來他還有些顧忌,現在他已經把對江城的疑慮全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或許是年紀相仿,或許是惺惺相惜,或許是……
江城起身準備去給尹路堯再添一碗粥,走到門邊時身後的尹路堯出聲叫住了他:“江城,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真的謝我就快點好起來,你的那幫兄弟再找不到你該急死了。”
尹路堯咬了咬脣:“你真的決定要幫我了?”
“我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真好,在這個戰場我再也不是一個人戰鬥了。”
2013—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