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際喜一出發前,帶上了一面巨大的日本國旗。
話說山際還真能跑,在彈雨之下,帶着日軍一路狂奔,撂下20多條屍體後,竟帶着剩下的100多個鬼子衝上了光華門一側被轟擊而形成的斜坡,使出吃奶的勁把日章旗豎在了那裡。這是第一面出現在南京城頭的日本國旗,時間是12月10日下午5點20分。隨後日軍在斜坡上挖了上中下三條戰壕,山際又派了一個小隊突擊了光華門城洞。
日本人也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山際帶着人跑得太快了,快到沒付出太大傷亡就衝上光華門城垣,後面的葛野中隊還在納悶兒:山際這小子怎麼跑着跑着就沒了?
當看到光華門城垣上豎起日章旗,遠處的日軍愣了一會兒後,發出一陣狂呼。
但作爲第二攻擊波的葛野中隊要想再上去,就沒那麼容易了。因爲在這個時間差裡,城上增援的中國部隊過來了,放上了6挺捷克式機槍和重迫擊炮,把光華門到伊藤大隊本部這150米完全封鎖了。這150米基本上沒什麼建築物,但伊藤又必須運送食物和彈藥給光華門裡的日軍。
日軍在這150米大路上死傷無數。
伊藤命令葛野中隊去增援山際。當葛野帶人衝上城垣跟山際會合時,手下的100多人已經所剩無幾。
戰鬥打響後,南京衛戍副司令劉興、教導總隊隊長桂永清前去督戰。情況最危急時,參謀處處長廖肯帶着電話機到了光華門,走之前對譚道平說:我每隔10分鐘跟你通一次話,要是電話搖不通了,光華門也就沒了。
山際和葛野帶人蹲在戰壕裡有點傻,因爲中國士兵從兩翼包抄過來了,城樓處的士兵則一個勁朝這邊扔手榴彈。簡直是甕中捉鱉。
但脅阪得知伊藤“得手”後很興奮,有點如夢如幻的意思,這就攻上南京城牆了?太順利了吧!他下令,伊藤大隊即使全部戰死,也必須保持現在佔領的陣地。
伊藤不住地點頭,誰叫他帶着皇室賜予的假眼珠呢,可不能丟人啊。於是他決定親自帶着第3中隊鞏固光華門陣地。按譚道平回憶:光華門情勢最危險時,日軍組成一支敢死隊,隊長是個“四十餘歲的瘦小的傢伙”,他“野獸般帶着部下衝過來”,這說的就是伊藤善光。
在通過150米生死線時,第3中隊也掛了一半多。伊藤把剩下的人帶到了光華門城垣,山際和葛野見他們的大隊長來了,很激動:你咋也來了?總之是這個意思。
伊藤點點頭,說:大隊長在此,你們奮戰的事蹟,天皇陛下都知道了(難道發的電子郵件?),你們回去搬兵,我堅守在這裡。說完,伊藤拄着軍刀,坐在沙袋掩體後。他把自己的假眼摘下來,叫山際和葛野帶回去轉交脅阪,看這意思他要親自死守了。
此時光華門夜空中,子彈和炮彈密集地劃過天際,照明彈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晚上9點多,照明彈打向夜空,中國守軍的輕重機槍和手榴彈一起上,三道戰壕裡的日軍一點點地被包圍了,他們的還擊越來越零星了,到最後殘存的日軍突然停止射擊。
教導總隊的戰士互相看了看。過了一會兒,4名日本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哇哇地跳出戰壕。呵呵,沒子彈了。
這時候,前面的士兵正要射擊,被班長王端成攔住。他揮了揮手,4名上好刺刀的戰士跟了過來。
4名日本士兵與5名中人對視着。
黃軍裝和灰軍裝在1937年冬天的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日本人個子很矮。在冷冷的月光下,戰士們看清了日本人的臉:那一張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光從那臉上看,盯着盯着,大家突然被那一張張臉激怒了。
這是南京城牆上第一場白刃戰。
在日軍的訓練中,拼刺刀是非常重要的內容,每個日本兵都有深厚的功底。在清脆的金屬碰擊聲中,4個日本兵面對5名中人,絲毫未處下風。一名中國士兵的肋部被刺中。王班長大吼一聲,虛晃一槍,再一撥,隨後猛地一刺,扎進了一名滿臉鬍子的日本兵的腹部。另外3個日本兵有點慌,後面又有幾個中國士兵跟上來,最後把這幾名日本兵解決了。
要撤的時候,一個戰士大喊了一聲:戰壕裡還有鬼子!
這時候,佐藤拖着一條被炸斷的殘腿,拼命拄着軍刀,半坐在沙袋上。戰士們衝過去,砍下了他的腦袋。隨後一看肩章(1937年時的日軍軍銜在肩章上表現,領章顏色代表軍種。到後來才用領章表現軍銜),發現是條大魚:一箇中佐!隨後伊藤的小腦袋被送回鐵道部地下室的衛戍司令部,一個衛兵聞訊後跑過來,衝着伊藤可憎的腦袋就是一拳。
逃回去的山際和葛野把伊藤的假眼珠交給脅阪,哇哇地報告伊藤“英勇戰死”的情形。
光華門危急後,桂永清帶了一個警衛連前往午朝門督戰,在光華門到五龍橋的御道街上分段構築了5條縱深工事,準備一旦城門失手就打巷戰。
唐生智在光華門最危險的時候還是很鎮定的,在把司令部的參謀們打發到更安全的鐵道部地下室後,自己坐鎮百亭子唐公館,一邊喝着茶,一邊抽“三炮臺”。英美捲菸公司的香菸,是民人的最愛,除“三炮臺”外,這個公司出品的菸捲還有我們熟悉的老刀、哈德門。
唐生智把電話打到富貴山,對王敬久大發雷霆,叫他派第87師立即馳援光華門。隨後又把剛退到南京的第83軍第156師的一個團派了去。
王敬久進城後,找桂永清借了個地兒,把指揮部也放在了富貴山地下室。他急忙派手下易安華(黃埔軍校3期,江西宜春人)第259旅和陳頤鼎第261旅從城外夾擊日軍。
說是2個旅,但打到這一步,兵力實際上也就是2個多團了。在光華門城外,戰鬥中,易安華身上多處受傷,頭纏繃帶仍揮槍指揮不輟。激戰中,第261旅主任參謀倪國鼎爲國捐軀。後來,南京陷落時,易旅長戰死於莫愁湖。一起殉國的,還有團長謝家珣(黃埔軍校5期,江西贛縣人)。
龜縮在光華門城洞裡的日軍一直沒被消滅。
謝承瑞跟馳援而來的第156師第932團團副譚廷光少校商議:火攻。
運來幾桶汽油,打開蓋子,從裡城頭扔下去,汽油往城門洞裡流,用火種誘燃,城門洞裡立即大火熊熊,第932團一隊士兵腰掛手榴彈,從城上順着繩子滑下來,到城門洞上面後打住,然後幾捆手榴彈都扔了進去。
光華門之戰空前激烈,脅阪聯隊的傷亡已經達到800人,伊藤大隊最後只剩下75人,其中第1中隊一個沒活。助戰來的第35聯隊第3大隊長菅原梅吉中佐也去見了伊藤。
光華門巋然不動。
日落中華門
第9師團進抵光華門時,谷壽夫第6師團狂攻牛首山,馮聖法第58師傷亡慘重,被迫撤離陣地,與王耀武第51師匯合,向南京水西門轉移。
此時,日軍國崎支隊、第13師團主力和第11師團天谷支隊已有一部成功過江;山田支隊已沿長江南岸進擊到幕府山下;直接包圍南京的第6師團、第9師團、第16師團、第114師團、第3師團第68聯隊和第101師團騎兵第101聯隊已完成合圍;海軍第3艦隊第11戰隊正向下關開進。
12月10日臨近中午時分,一輛汽車停在湯山日本上海派遣軍司令部門前,從車上走下的是日本華中方面軍參謀長塚田攻少將。
塚田身上攜帶着鬆井石根南京攻略手令。
在湯山,塚田見到了兩個瘸子:一個是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朝香宮鳩彥,一個是剛剛被中國炮兵打傷的中島今朝吾。這兩個瘸子是東京的舊相識,而且都曾留學法國,甚至性格上還有點像,在日本軍中都以冷酷、陰鬱著稱。
塚田傳達完命令後,問中島傷勢如何。中島沒直接回答塚田的問題,而是說了另外一句話:我已爲南京設想了一種命運。
1937年12月10日下午1點,日軍對南京的總攻開始了。
吉住良輔第9師團攻光華門;
谷壽夫第6師團、末鬆茂治第114師團攻雨花臺、中華門、水西門;
中島今朝吾第16師團、第101師團騎兵第101聯隊攻紫金山、中山門、下關;
第3師團鷹森孝第68聯隊攻通濟門、武定門;
第13師團山田支隊攻幕府山、烏龍山;
海軍第3艦隊第11戰隊向下關突進。
攻城令下達前,日本飛機大量空投誘降傳單,大意如下:“凡中國士兵,如無意抵抗,豎起白旗或將兩手高舉,攜帶本憑證前來歸順日本軍,日本軍必給予充分之關照,且代謀適當職業,以示優待。聰明的士兵們,你們爲什麼不來呢?”
日軍得到的回答是猛烈的炮火。
這一天,南京環城防線處處接火,光華門、紫金山、雨花臺、通濟門、中山門、水西門……槍聲連成一片,雨花臺方向的槍彈聲漸漸壓過紫金山和光華門。
相傳六朝時,有高僧在此登壇講經,感動佛祖,落花爲雨,雨花臺由此得名。它由連綿起伏的3個山岡組成,最高不過百米,長不到4公里,這裡以盛產雨花石著稱。雨花石色彩絢麗,紋路形象令人稱奇。但1937年冬天的雨花臺,再無往日的美麗,枯枝在北風中搖擺,慘白的日光沒了溫度。
在這片起伏的山岡上,散佈着碉堡和掩體,它們之間用壕溝連接,最前面則是屋頂形鐵絲網和專門抵禦坦克的溝壑。再前面是地雷陣地。
雨花臺的戰鬥工事主要由重機槍碉堡構成,分兩種,一種是用於正射,另一種用於側射,都有鋼門和橡皮門兩層,厚度從頂蓋到四邊,在1米左右。用於正射的,爲開闊射擊視野,射擊孔很寬大,90度開口,呈“外八字”形,視野是有了,但也帶來一個問題:敵人的槍彈很容易鑽進來。用於側射的,射擊口則呈“內八字”形,開口在70度左右。根據實戰效果看,用於側射的更能給進攻的敵人大量殺傷,但在修建時卻側重於正射碉堡,側射碉堡的數量有限。
此外,還有少量戰車防禦炮碉堡。
防守雨花臺的中隊是孫元良的部隊。上海戰時,第88師前面就加了個帽子:第72軍。還是孫元良當軍長,但這個軍下面就一個第88師,孫又兼着師長。也就是說,雖然是軍的帽子,但仍是師的編制。第88師守衛中華門、雨花臺,左邊是第74軍,右邊是第87師。從1937年12月8日開始,雨花臺前進陣地就發現敵情:因爲後面的戰士聽到了地雷爆炸的聲音。
守衛雨花臺的,是該師朱赤(黃埔軍校3期,江西修水人)第262旅和高致嵩(黃埔軍校3期,廣西岑溪人)第264旅。
戰士們睜大眼睛盯着前方,手裡握着手榴彈,看着日軍俯着身子從遠處慢慢包圍上來!
最先上來的是末鬆茂治第114師團。
對攻過牛首山的柳川軍來說,雖然登陸後傷亡很小,但在補給上卻落後於自己的競爭對手上海派遣軍。因爲日軍的補給都從上海運過來,由於第10軍是繞行從西南面包圍南京的,所以跟從東面向南京進軍的上海派遣軍比,補給線更長,但由於急行軍,最後還是幾乎跟上海派遣軍同時抵達南京城下。
末鬆師團戰力一般,在通往南京之路上,跑得卻挺快,最先趕到雨花臺,但幾個回合下來,傷亡有點慘重,山本重德第150聯隊第2大隊長兒森高槌中佐被擊斃,其以下中隊長、小隊長戰死多名,一些小隊和中隊開始由下士官指揮。
12月9日,第6師團前鋒牛島滿第36旅團岡本鎮臣第23聯隊抵達雨花臺。在南京外圍牛首山,第6師團遭到第74軍第58師馮聖法(黃埔軍校1期,浙江諸暨人)部阻擊。
在雨花臺,岡本的步兵雖然到了,但炮兵還沒跟上來,牛島滿的副官江口八郎向岡本鎮臣傳達命令:現在炮兵還在往雨花臺趕,但不要等他們,必須立即發動進攻!
岡本鎮臣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2期,手下有3個大隊:駒澤貞安少佐第1大隊、高田志道少佐第2大隊、河喜多藤喜少佐第3大隊。雖然他不看好中國守軍的戰力,但要說在沒炮兵支援的情況下硬衝,他也有點含糊。但沒辦法,軍令如山,一個衝鋒,就丟下500多具屍體。
在炮兵上來後,10日凌晨,谷壽夫也到了,他變換陣型,右側爲岡本保之的熊本第13聯隊,左邊是岡本鎮臣的都城第23聯隊,長谷川正憲的大分第47聯隊被放在了中間,竹下義晴的鹿兒島第45聯隊的兩個大隊繞過雨花臺沿江向下關包抄,剩下的一個大隊爲師團總預備隊。
進攻中,最令日軍害怕的是密集的地雷陣地,走着走着日軍就一個個飛上天。而重迫擊炮的遠程打擊更令日軍膽寒。
再靠前,就是機關槍的火力。
在雨花臺,日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
第88師的代價更大:這個師的4個團,除一個團長無恙外,其他7個正、副團長全部殉國,團長如此,營、連一級更別提了。
12月10日,南京環城炮火聲震天。衛戍副司令羅卓英登上中華門督戰,鼓舞士氣,對部下說:南京爲我國首都,又爲總理陵寢所在,不戰而棄,誠爲革命軍人的恥辱!我將士須同仇敵愾,與暴日決一死戰。人終有一死,我們葬身鐘山之下,必爲後代敬仰。
日軍那邊沉寂了一會兒,沒多長時間,便有十幾輛坦克開過來。掩體裡的戰防炮這時候發揮作用,集中火力打向日軍坦克,有四五輛坦克被打中。
但日軍過來的,足有一個戰車隊,其他七八輛坦克繞過被打中的,繼續向前開進,中國陣地上的掩體受到坦克炮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