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12日的這一天早晨,日軍從轟塌的東北角城牆入城,兵分三路:一路沿東城牆向南,一路順北城牆往西,另一路則直入城內街巷。
其中一股日軍竄到劉全義家,把他的老婆和兒子等全家殺死,又*着老父親想獲取古董,誰知老父親心如死灰,誘騙日軍到地窖,用火鐮點燃了滿箱的炸藥,連同自己被炸得屍骨無存。這股日軍大怒,闖入東北角居民家,不分老幼,逢人就殺,許多人都是剛剛起牀,來不及躲藏,便被殺害。據統計,這一處遇難人數就達百餘人。
巨大的爆炸聲和槍聲驚醒了遠處的人們。人們猶如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不知該躲到哪裡。巨大的恐慌籠罩在天鎮上空,有些人想起了30年前那個逃亡西安時路過天鎮的慈禧老佛爺發下的毒咒,要天鎮人在30年後慘遭蹂躪,感覺天要塌了下來,哭聲、喊聲、罵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末日情景。此時,人們多希望有一個人站出來,解民於倒懸啊。
“咣咣咣”,一陣急促的鑼聲猛然在嘈雜聲中響起。
“父老鄉親們聽着,我是東北街街長王國安,現在都聽我指揮,現在都聽我指揮。”
無助的人們靜了下來,想聽聽這個在平時就有些威望的人說些什麼。
王國安見人們靜了下來,站在一個高臺上,繼續說:“現在大家都知道,曰本人已經進城了,而且把東北城牆角一帶的人殺光了,現在,馬上就殺向這裡,在這關係大家命運的時候,我們必須做出決斷,是活是死你們說,選擇哪個?
“當然是想活。”
“廢話,誰想死啊。”
“二傻子也不想死。”
……
底下人亂哄哄地說。
“那好,既然大家都想活,我就指給大夥一條活路。”
“什麼活路,我的好街長,你就別賣關子了。”衆人見街長有辦法,急着問。
“你們都回家去。”
“幹嗎?”衆人不解。
王國安見大家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得意地說:“當然是燒茶備飯,準備迎接皇軍了。你們想想,皇軍也是人,打了這麼多天仗,一定渴了,餓了,這次進城來,一見咱們這麼心誠,又是準備茶水,又是準備飯食,如果你是曰本兵,想想,會咋辦?”
底下開始有人恍然大悟,說:“街長,你是讓我們用一片熱心打動曰本兵,讓他們知道,咱中國人是禮儀之幫,興許就不會殺人了?”
王國安馬上接着這個的人話茬說:“真聰明。我想,他們曰本人也是人,斷不會把我們這些給他們燒茶備飯的人殺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一些人心動了,開始聽從王國安的安排,回家準備飯食,一些人則根本不相信王國安的鬼話,認爲他是一個諞諞匠(當地人稱只會拿話糊弄人的人),跟上他連死都不知是咋死的,鬼子這麼多天來被晉綏軍打得寸步難行,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報仇的機會,會被一頓吃食饒了你,騙鬼去吧。
飯菜準備好了,歡迎皇軍的小旗也製作好了,上寫“皇軍萬歲”。王國安指揮衆人在當街擺好飯菜,晾好茶水,一切準備停當,就等皇軍的到來。一些人小心地問王國安:“街長,這能行嗎?”
王國安故作深沉地說:“咋不行,要不行,也是咱們心不誠,或者就是曰本人還沒開化,不懂得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一個叫侯裕的人沒文化,就問王國安:“街長,啥叫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王國安撓一撓頭,吭吭哧哧地說:“咋說呢,就是,咱給他一隻桃,他給咱一隻李。”
侯裕又問:“街長,可咱沒桃啊。”
王國安見侯裕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樣子,氣得大罵:“你他媽有點腦子行不?桃是個比喻,咱現在有啥?有飯,有茶,這不是桃是什麼?”
侯裕還是不明白,追問道:“街長,要是曰本人給咱一槍咋辦?那可不是李了。”
王國安一巴掌拍了一下侯裕的後腦勺,變眉失眼地罵:“我呸,你個烏鴉嘴,你要是不樂意,沒人強迫你,走走走,愛到哪裡到哪裡去,別礙着我們大家的好事,大家說是不是?”
一些人見街長生氣了,也幫着勸:“是呀,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滾一邊去,別連累大家。”
可憐侯裕被大家罵得體無完膚,只好低聲下氣地向大家說好話,這才被大家原諒。
正在衆人把矛頭對準侯裕,紛紛譴責他時,突然聽得王國安一聲嚎叫:“啊呀,壞事了。”
衆人一驚,嚇了一跳,都失聲問:“咋了,街長?”
王國安一拍自己的頭,帶着哭腔說:“好你個侯裕,差點壞了大家的好事。”
衆人紛紛把頭扭向侯裕,帶着疑惑,又扭頭對着王國安,趕忙問:“一驚一乍的,咋了?”
王國安就說:“你們想想,這皇軍大部分還在城外,北城門還被晉綏軍給堵着,人家咋進來?快,大家齊動手,趕快被天殺的晉綏軍堵着的麻袋給抗出來。”
衆人一聽,覺得有理,是啊,既然是誠心請曰本人來,就得有所行動,城門還堵着,談什麼誠心。
正在這時,猛聽得一句:“喲西。”
衆人扭頭一看,就見從遠處趕來一個左嘴角有一顆黑痣的人。
王國安一見,馬上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對着這人說:“太君,你好。”
原來這人正是兩次從趙岐功手裡逃脫的日軍關東軍特高課的宮本次雄。
衆人大吃一驚,心想,怪不得呢,原來街長早就和曰本人認識,真看不出啊。此時,淳樸的天鎮人的眼裡馬上有了一種複雜的眼神,雖則大家昧着良心想活命,可一旦知道他們敬重的街長早就和曰本人勾結時,心裡也是疙疙瘩瘩的不舒服,看王街長也有了一種異樣的眼光,其實,這也冤枉了王國安。王國安與宮本次雄沒有交往,只是在張培梅抓捕恆通糧店的武管家時,見過宮本次雄一面,此時聽得宮本次雄喊了一聲喲西,知道是那個逃跑的曰本人,就裝出一副早就認識的樣子來,以顯示自己有人脈,好活命。
宮本次雄自從那次在趙岐功手裡逃脫外,惶惶不可終日,知道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殺掉張培梅了,弄不好,會把小命丟掉,只好夾着尾巴做人,躲在原先的那個富人宅院的地窖裡苟延了一天。好在地窖了有山藥蛋能活命。從早晨起,就聽得城裡有了槍聲,知道自己人來了,這才現身出來。一路走,一路尋找槍聲的方向,剛剛走到這裡,聽得一干人正議論打開北城門迎接皇軍,就忍不住露出了馬腳,好在晉綏軍不在了,尤其是那個功夫高強的趙岐功也不在了,心裡沒了擔心,就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你的,是什麼人?”宮本次雄一副戒備的樣子。
“小的是東北街街長王國安,小的在恆通糧店見過您。”王國安點頭哈腰地說。
宮本次雄見來人點破了自己的那次狼狽樣,本想教訓一番,但一想,現在還不是時候,只好忍住,說:“你的,是大大的良民,是大曰本皇軍的朋友。”
“那是那是,中日親善嘛。”
宮本次雄見當街擺了許多飯食,有黃燜全兔、鹽煎羊肉、搗精精、羊雜割等當地特色飯菜,嘴裡的口水不覺流了下來。這幾天,光在地窖裡吃生山藥,嘴裡都淡出鳥來了,乍然見有這麼多支那人的精美食物,不覺食慾大作,可礙着有這麼多支那人,有點不好意思,便大罵:“八格,你們的良心大大的壞了。”
王國安見宮本次雄生氣了,就馬上轉頭呵斥道:“聽到了嗎?太君說你們的良心壞了,還不趕快搬麻袋去。”
王國安是什麼人,是一個善於觀言察色的人,見宮本次雄對着食物流口水,怎會不知這個曰本人的心思,就馬上解了圍,把一幫人趕到了城門洞裡,好讓這個餓得發昏的曰本人吃點東西。
宮本次雄見狀,拍着王國安的肩膀,說:“喲西,你的大大的義氣。”
說完,就馬上拿起一個黃燜全兔,也顧不得裝高雅,大啃特啃起來。吃完了一隻兔,又拿起一大盆鹽煎羊肉,不一會兒,也吃了個精光,把個一旁的王國安驚訝得眼珠子也快掉出來了,心想,乖乖,我的個媽喲,這還是人嗎?地獄裡的餓死鬼出來也無非是這樣。
吃完了飯,喝完了茶,宮本次雄心滿意足,抹抹嘴,打了一個飽嗝,精神大增,於是,對一旁的王國安說:“你的,催促他們快快的。”
王國安馬上點頭,說:“好的,太君,您休息休息,看我的。”於是,王國安挺起胸脯走到城門洞裡,對亂哄哄的人說:“太君說了,你們快快的,否則,”用手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侯裕小聲對一旁的人說:“小人得志。”
衆人在王國安的催促下用不大的時間就把城門洞裡的麻袋給抗了出來。王國安看了看宮本次雄,有種功城名就的感覺,挺起胸膛,在衆人的注視下,親自要把天鎮的北城門打開。,以顯示自己是這一帶的有頭有臉的人。
這扇歷經明朝、大清國,後輾轉民國直至現在的厚重城門,在塞外的春風秋雨夏日冬雪的洗禮中,被一直其保護下的子民們緩緩地打開了。這些即將跨入大門的不是通商的蒙人,也不是迴歸的遊子,更不是保家衛國的晉綏軍,而是一羣懸於海外的一個叫曰本國的軍人。他們是來中日親善的嗎?不是。是來互通友好的嗎?也不是。王國安們錯了,晉綏軍們錯了,連歷史都統統錯得一塌糊塗。
在“吱吱呀呀”的開門聲中,急於進城的日軍嚇了一跳,一起準備好了刀槍。
王國安滿心的歡喜頓時化爲烏有,原本以爲替日軍打開大門會賞一副笑臉,可迎接他的卻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刺刀。王國安忍住害怕,扭頭向剛纔給了吃喝的宮本次雄求援。
宮本次雄整整衣服,以一副主人翁的架勢走到日軍面前,沒想到日軍的刀也對準了宮本次雄。
“八格。”隨着一聲大罵,就是一陣心驚肉跳的摑掌聲。
宮本次雄打完了,隨手掏出一個證件,拋給了一個看上去像是軍官的日軍。
誤會消除了,接下來,就聽得宮本次雄與進城的日軍嘰裡咕嚕地進行了一陣對話,旋即,就見日軍忽然挺着刺刀吶喊一聲向衆人衝來。
“媽呀。”衆人一見明晃晃的刺刀*向他們,趕忙掉頭就跑。
後續日軍的汽車、坦克暢通無阻源源不斷地開進天鎮城,加速了屠殺天鎮人的進程。
日軍把王國安他們趕進北甕城,夾在人羣當中的侯裕雖然沒文化,但也看出了日軍的不懷好意,就對着日軍大罵:“小曰本,你奶奶的,有本事對着晉綏軍幹去,欺負老百姓算啥好漢。”
還未等候裕再多說一句話,就見在早晨的陽光中一毫刀光絢目地一閃,侯裕的頭忽然掉在地上,衆人似乎還聽見一句:“好快的刀。”
衆人親眼見到侯裕被殺,嚇得六神無主,集體向甕城北嶽廟門口和碾道跑去。
宮本次雄哈哈大笑,潛伏在天鎮城這幾天來淤積的鬱悶之氣一掃而光,有種嗜血的衝動,於是,就接過日軍手裡的一挺機槍,扣動扳機,頓時,一長串歡快的子彈紛紛鑽進衆人的體內。其餘日軍見狀,紛紛對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進行殺戮。
王國安見由於自己的愚昧導致鄉親們受累,仰天長嘆;“老天呀,這是什麼世道,老子連順民都做不成。”話剛說完,就連中幾槍。
這是日軍在八八慘案中製造的第一起集中屠殺慘案,此地,共有200餘人無一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