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什麼事都沒有。”顧盼飛快地、冷冷地打斷了沈棠,一邊防備,一邊下意識地去看辦公室的門。
“放心吧,門我上鎖了。”沈棠淡淡地微笑,用一種充滿了探究的眼神看着顧盼,顧盼渾身緊繃,頓覺危機四伏生命垂危。
她知道沈棠爲什麼找她,但是她其實很不願意在這種不那麼適合談話的地方跟他聊這個,而且她根本不在乎沈棠是什麼身份要做什麼,只要他做事的時候別礙着自己,她根本不會管也不會多事,但是顧盼心裡卻明白,雖然這是自己的真心,但沈棠不會信的。
他這種揹負着巨大的使命在危險的敵後潛伏的人,活着暴露身份比死亡更可怕,因爲一着不慎就會整個組織被連根拔除,而顧盼無法證明自己可信,更不願摻和進這份危險之中。所以對沈棠來說,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無聲無息的除掉顧盼。
一瞬間,辦公室裡的空氣都彷彿結了冰。
沈棠忽然笑了起來,彷彿剛纔的肅殺冷意只是顧盼的錯覺,他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站起來,身體前傾用一種無形的掌控者姿態籠罩在顧盼跟前,顧盼退無可退,身體不可控制的往後傾斜,她臉上的表情越發防備,沈棠卻故意湊近開口,聲音低啞而曖昧,近得顧盼只覺寒氣嗖嗖往身上衝,她不由自主盯着沈棠的眼睛。
“昨天怎麼會什麼事都沒有呢?不是李公子的同僚和學生犯了事被我手下的人帶回來了嘛,難道顧處不想找我說說這事?”
“所以你想怎麼樣?”顧盼終於忍無可忍,她壓低聲音挺直身體,伸出雙手按住沈棠的肩膀用力把他壓回了椅子上,自己往前傾斜從上方看着沈棠,“聽着,對我來說昨天只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其他什麼事都沒有,你是誰爲誰做事要做什麼都跟我沒關係,只要下次你不把我拉下水,我就懶得管你,我把話放這裡了,你願意信就信,不願意信,那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爲了自保,那我也只好犧牲你了。”顧盼冷冷地說完,恢復了正常的語氣,“靖安中學的事既然你都知道了,如果排查結果不嚴重,能不能給我個面子,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什麼不行的呢?李副主任的事,顧處又開口了,又不是什麼大事,當然按顧處的意思辦了。”沈棠輕聲笑道,“不過我聽說李公子不聽招惹進這種事端令李副主任和顧處很難辦哪,要不要我出面唱個黑臉給李公子些警告,讓他以後別讓顧處頭疼?愁的多了容易變老,顧處這樣傾國傾城的美人兒要是老了,可是整個上海灘、哦不,是全中國的損失啊。”沈棠恢復了他花花公子的嘴臉,一張口就是柔情蜜意。
顧盼依然冷着臉看着沈棠,她不知道沈棠是不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仍舊全身心戒備着,她不信任沈棠,也不瞭解沈棠。
在76號成立之前沈棠就已經跟着76好現在的頭丁墨炎辦事了,並深受他的信任,據說和日本人關係也很親近,而76號成立之後,他就理所當然的成爲了行動處的處長,雖然名義上來說顧盼纔是情報一處的處長排在沈棠前面,但誰都知道顧盼其實不做什麼事,她做這個位置不過是丁墨炎給李世羣面子,照顧晚輩的意思,真正執行任務的是沈棠和情報三處的處長汪志遠。
汪志遠此人是新政府汪精衛的族人,據說關係還不算遠,雖然和上海這幾位大佬之前沒什麼交集,卻是上頭有人罩着的,在76號手握實權,和沈棠表面關係親近實則明爭暗鬥。
而顧盼呢,雖然掛着個情報處長的名頭,乾的其實是李世羣秘書的活,和沈棠、汪志遠沒什麼交集。
汪志遠此人曾對顧盼深有興趣一度熱烈追求過,後來發現自己的競爭對手是後藤哲哉就放棄了,但因爲那段追求的日子,顧盼對他還算知道幾分。
而沈棠不一樣,顧盼討厭他花花公子的作風,沈棠不喜歡顧盼這種冰山美人,兩人從來沒什麼交集自然也談不上理解了。
所以顧盼戒備沈棠,沈棠也無法信任顧盼,只是不知爲何沈棠卻換了姿態,挑眉調笑道,“怎的?顧處不信任我?也是,我這從不曾在顧處面前出過頭今天這樣突然冒出來請纓,顧處不信我也不奇怪,可是李公子是李副主任的兒子,我就算別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要是把事辦砸了得罪了李副主任,我在76號也混不下去了不是?所以顧處擔心什麼?”
顧盼正要開口,電話鈴卻突然大作,顧盼看了沈棠一眼接了起來,是林楚打進來的內線,女秘書的聲音非常焦急,“顧處長,剛纔下面來報咱們今天押送去南京的重要囚犯的車被劫了,手底下人死傷不少要犯也失了蹤,汪處長已經帶人出發去現場,上面要您和沈處長立刻行動,您跟沈處長說一聲趕緊的吧。”
“出動吧。”顧盼放下電話,沈棠已經起身,電話裡的消息他聽得清楚,卻鎮定依舊,而且似乎已經不再關心剛纔的話題了。
顧盼心中微動,昨天她給了沈棠什麼秘密資料自然是清楚的,林楚一說她就猜到這事和沈棠有關,可是沈棠這麼鎮定,顧盼幾乎是立刻就相信沈棠早就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了,她心念電轉,快步上前一手按住門攔住手已經放到門把手上的沈棠,一邊低聲而快速的開口說道,“我幫你藉機除掉汪志遠,你把昨天的事當做沒發生過,只要沒有下一次‘偶遇’,我不會好奇你的事和你後面的組織到底是什麼。”
沈棠沉默兩秒,目光如炬緊緊盯着顧盼似乎在衡量眼前的女人可不可靠,但顧盼提出的方案實在誘人,汪志遠此人陰狠多疑早把沈棠當做他在76號往上爬的眼中釘時時處處盯着他想找到他的把柄把他踩下去,實在是掣肘的厲害,若能除掉此人對沈棠絕對有利無害,所以他瞬間做出了決定。
“成交。”他低聲說道。
顧盼勾了勾嘴角,放開了手,沈棠打開門,兩人一起走了出去,林楚早就候在外面,“顧處,沈處長,人手都安排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那就走吧。”沈棠頷首,回頭看向顧盼道,“這次要勞動顧處了。”
76號不成文的規矩,顧盼雖然不怎麼出外勤但遇到緊急事態也要到現場意思意思,尤其是這種重大事件,誰都會猜這肯定有內部人泄露了消息,顧盼這外勤不是爲了查別的,而是爲了觀察有誰舉止異常,因爲比起其他人,特高課更信任顧盼的親眼所見。
沈棠客氣完後退一步做了個邀請的動作,顧盼也不廢話舉步就走,沈棠立刻跟在她身後一副保護者的姿態,從林楚的角度從他們身後看去,兩人無論是外形身高還是氣場居然還意外的搭。
“有點意思呀,看來顧處也不是無動於衷嘛,沈處長還真厲害,一出手就把冰山美人拿下了,這下汪處長更要恨死他了。”林楚送了聳肩,隨即坐下來繼續手頭的工作了。
沈棠打開車門,顧盼在衆人震驚的眼神中坐上了沈棠的車,沈棠飛了個壞壞的笑容給驚掉下巴的手下們自己也跟着坐了進去,司機是沈棠的小弟小馬,一個20歲的小夥子,人長得挺精神,對沈棠這個大哥特別盲目崇拜,見顧盼上車笑呵呵的打招呼,“顧處長好,您放心,車子我早上才仔仔細細裡面收拾了一遍,保證絕對乾淨,下回要知道您來坐,我還灑上香水。”
顧盼抽抽嘴角點點頭沒說話,沈棠一坐下吹了個口哨對自己的小弟說道:“幹得好,有眼色,小夥子日後肯定有前途!”
顧盼橫了他一眼,沈棠也不以爲意,回了她一個邪氣的笑容。
小馬被沈棠誇了笑呵呵的,發動了車子快速上路,沈棠問道,“什麼情況?”
“就是那個國民黨高官,咱們好不容易死了不少兄弟抓到的,上頭不覺得奇貨可居要把人送去南京再跟國民黨那邊談判呢麼?我聽說這人跟□□關係也挺好的,就連□□都在計劃救他,所以上頭對他也很看重,從抓人到押送全部一級保密,結果還是泄露了風聲,人在火車上被劫了,又死了不少兄弟,聽說日方震怒,連丁老闆都被罵了一頓,所以讓您趕緊的,就算抓不回人來也好歹把誰幹的揪出來找回咱76號的場子。”小馬壓低了聲音。
沈棠靠在車椅上翹着二郎腿神態閒適,一點都沒受這壓力的影響,反而吊兒郎當的說道,“當初這個情報咱們二處先截獲,上下都等着逮了人今年靠這份獎金吃香喝辣的呢,結果等咱們行動了眼看要把人逮住了三處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先一步把人搶走了佔了功,隨即防我跟防賊似的生怕我把他的功勞給搶走連人關哪裡怎麼處置都不讓我知道,丁主任怕我不舒坦還特意叮囑我這次讓讓別跟那姓汪的去計較,他上頭有人咱惹不起,而抓人的機會多得是!好,我聽老大的,不讓老大爲難,管着手下的兄弟不去跟三處的人鬧場,結果現在好了,人在他們手上被劫了,卻要咱們二處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收尾工作,誰不知道這種事最後能查出個替死鬼來就不錯了?”
小馬也義憤填膺,“可不就是,三處太欺負人了,尤其是那個汪處長,眼睛長在頭頂上,仗着自己南京有人都不把咱當人看!”小馬正要開啓國罵,後視鏡裡一眼瞟到顧盼皺着眉頭坐那呢,立刻改變風向,“這下可好,連顧處都要跟着我們這些粗人出外場,顧處您辛苦了!”
顧盼再次抽抽嘴角,斜着眼看向沈棠,小弟這幅德行就可以看出沈棠什麼樣子,可見平時多不正經多會溜鬚拍馬,這種氣質,似乎不像中/共?聽說中/共都挺嚴謹的,所以沈棠是替軍/統辦事的?
沈棠卻故意忽略了顧盼眼神的含義,順着小馬的話很嚴肅的借道,“可不就是,顧處辛苦了,這次回去還是讓我請顧處好好吃頓飯放鬆一下,那種場面實在是不適合您這樣的美人光顧。”
顧盼已經不想說話了,再次判斷這人的確不正經,肯定不是中/共!
沈棠卻像是沒看到顧盼的不理不睬,繼續說道,“所以你說,咱們也就三個行動處,顧處呢,向來是不插手這等小事的;我們二處呢,被惡意屏蔽了;知道情況的呢,也就三處了,可這麼重要的人犯,這麼高的保密級別,一般人是不會知道具體情報的吧,押送方案大概都會有好幾個,具體執行哪條也只有執行了才知道,那救人的重慶也好延安也好,怎麼那麼恰巧得到消息的?還完美的把人救走了沒留下線索?他們都千里眼順風耳嗎?”
他就差沒明擺着把汪志遠‘吃裡扒外賊喊抓賊’說出口了。
顧盼閉着眼睛在思考,她聽明白沈棠的意思了,但她還有自己的考量,“三處的確最有嫌疑,你我也不是沒有,畢竟您和丁主任關係親近,也許丁主任對您無意中泄露了什麼您又無意中說了什麼被有心人聽到了;我也不是沒嫌疑,畢竟,我是李副主任的嫡系嘛,也有可能知道了什麼而造成消息泄露。”
“顧處您就別逗了,這事兒別說李副主任,就算是丁主任也不完全瞭解內情的,三處那幫孫子防着我們沈處長不說就連丁主任也沒放在眼裡,直接南京那頭下來個直接負責人接管了,要說丁主任可能還能知道那麼一星半點,李副主任那裡怕是一星半點也不知情。”顧盼剛說完,小馬就哈哈笑着說道。
顧盼微笑了起來,“小馬。”她說。
“哎,您說?”
“你們頭說的沒錯,你小子有前途。”顧盼肯定道,小馬聽了頓時樂了,而顧盼和沈棠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第一次合作,但是兩人已經知道怎麼配合將鍋甩在汪志遠的身上了。
誰讓他做人太小心太傲慢,得罪了那麼多的人呢?怕是這次順手除掉他,丁墨炎李世羣都會在心裡暗叫一聲好。
顧盼再次閉目養神,沈棠也不再說話,直到小馬熄火停車,顧盼徑自打開車門,臨下車前她轉過身看向沈棠,聲音淡淡的,“沈處長,您別誤會,這次事急從權,可別以爲咱們真有交情,什麼事後請吃飯放鬆之類的手段您還是留着去對您那些美人吧,我消受不起也沒興趣,我覺得以前那樣橋歸橋路歸路彼此看不順眼就離着遠點還是挺好的,我先走了。”扔下這句話顧盼頭也不回得下了車。
沈棠摸摸鼻子。
小馬一臉震驚,“頭,我還以爲我有嫂子了!”
沈棠伸了個懶腰給了小馬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女人嘛,尤其是顧處這種走冰山美人風格的,要是被我約一次就上手了說出去多掉價?人家也要擺擺姿態的嘛,你可記得了,別出去亂說,否則讓顧處丟了面子……”
“頭放心,我嘴巴嚴着呢,絕對不會亂說的。”小馬立刻捂緊了嘴巴,表示自己特別嘴嚴特別忠心,還不忘叮囑,“那頭您可得真心着點,外頭那些鶯鶯燕燕就別要了,我覺得顧處不錯,潔身自好不亂搞男女關係人又長得美家境又好,和頭您站在一起簡直配一臉太登對了,您可要抓緊,別輸給那小日本!”小馬認真極了,完全已經把顧盼當未來嫂子看了。
沈棠意外的看了小馬一眼,“你還替日本人辦事呢,怎麼在女人的問題上就想不通了?”
“頭,那能一樣嗎?給誰辦事都是爲了爲了掙錢活下去,可把女人拱手相讓那就不行。”小馬很堅持。
沈棠失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下車辦正事吧。”
說完兩人跳下車往事發現場走去。
人質被劫是發生在火車上,據說爲了慎重起見,安排了四條押送道路,一條水路,兩條公路,還有就是鐵路。
四路人馬同時出發,就連押車的都不知道哪個是真的,本來一切正常,真正的人犯在到了火車站之後並沒出什麼事端,但是車子從上海出發快要到達無錫站的時候半路出了岔子,押送的三人小組兩死一重傷,便衣暗中保護的死了三個,據幾個受傷的交代,劫囚發生的特別突然毫無徵兆,而且一上來就直奔目標特別堅定,一共四個人,上來就殺人救人一氣呵成,半點不帶猶豫的。
顧盼曾在日本學過刑偵,還修習過心理學,這也是李世羣把她拉進76號的原因,她此時正在細細詢問倖存下來腦子還算清醒的幾個便衣警察,還有車上的乘客,並細細的查看交戰的車廂、血跡、子彈軌跡等等。
汪志遠比他們到的早,該問的早就問了,手下的人也已經遣散去追了,他臉色很難看,對着顧盼還算客氣,但看到沈棠兩手插在口袋裡嘴裡含着根菸吊兒郎當的走過來,就立刻找到了開炮的目標,黑着臉就張嘴質問,“發生這麼大的事沈處長不僅姍姍來遲還這麼悠閒?是已經查到方向了還是對於人犯被劫這種意外樂見其成?”
“汪處長,一見面就給人扣這種要命的帽子不大好吧?我怎麼就來遲了?顧處可以作證,我可是和顧處一起到的,聽到消息就立刻出發,半點都沒敢耽擱,至於進來晚一會兒,顧處是偵查的專業人士,我是實操派的專業人士,咱們常出現場的都知道細節重要可是大環境一樣重要,我在外面看了看問了問情況,安排了人手查可能逃跑的方向去追幾再進來,難道不是更節省時間的做法嗎?”沈棠毫不客氣的懟回去。
“就是,明明是你們三處出的紕漏害得我們跑前跑後要替你擦屁股卻還這幅態度,你什麼意思,真是好心沒好報,以爲我們樂意摻和嗎?我們避嫌避得就差沒把自己當成瞎子籠子瘸子了,要不是上頭吩咐下來,我們還不樂意蹚渾水呢!”小馬不愧是沈棠頭號小弟,立刻跳出來。
汪志遠還想說什麼,顧盼卻已經勘查完現場走了過來,淡淡地說,“兩位,有事一會再吵吧,我有發現,如果不介意的話能撥冗先聽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