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如織,密密垂落朱檐。
一身青衣的侍女手持一盞絹燈站在廊下,默默地垂首聽着屋內女子的囈語。
大雨連下了一日,屋中的女子也便昏睡了一日。
天滿未曾去叨擾過屋中的人兒,只是默默地守在屋外,恪守着剛繼位不到一月的王爺吩咐,緊緊地看着這歧黃谷谷主,莫讓她逃了去,也莫讓她死了去。
王爺說這話時,望着極其遙遠的地方而笑,那模樣好似一個在乎輸贏的孩子般。
天滿垂了眸,用手擋了擋突然刮來的風,以免絹紙中的紅燭滅了去。
可,今夜的風着實太大,一陣呼嘯而過,燈便熄滅,四周一片黑暗壓下。
天滿無奈地笑了笑,靜聽着屋中女子噩夢中的驚呼,開了房門,隱於黑暗……
昏昏沉沉中,薛藍兒好似回到了兒時。
她因調皮燒了師傅的書閣,被罰跪在冰雪之上整整一日,終得諒解,卻在後來又將藥棚毀壞,差點焚燼而被丟寒池。
沒錯,那時的她就是這麼的頑皮,像如今這般令人的生厭。而莫菱則是師傅最得意的弟子,最驕傲的弟子。恰與她相反,不似她,一穿過來,人生地不熟不說又沒爹孃愛,整日受師傅的懲罰。
所以……她討厭他,喜歡捉弄他。而他就像現在這般一樣冷着一張臉,從不搭理她。
兒時的她,不止一次的抱怨自己竟穿越到了這麼一個不存在於歷史上的國家。不止一次,她想要回去,想要回到自己的父母身邊去。
可是她怎麼都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而她,漸漸地也不想回去了。
她喜歡師傅,喜歡師孃,喜歡師兄師姐,喜歡奼紫嫣紅,喜歡小一至小九,喜歡師傅的那兩隻鷹兒……更喜歡欺負冷冰冰的莫菱,希望能在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笑容,希望能在他的眼裡看到自己的模樣。
漸漸的,她竟發覺她喜歡上了這個冷漠的古代男子,然後仰天長嘆自己的眼拙,竟看上了一個面癱的人。
可是……
“血……”薛藍兒□□出聲,額上一片滾燙。
夢中盡是歿生門內噬血的場景,盡是一個個黑衣人提着手中奉命取來的頭顱,盡是一張張冷漠的臉孔……
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的緣故,牀榻之上的人異常虛弱,額上沁出的汗珠滾落玉枕,滴出聲響。
天滿小心地靠近她,取了巾子,替她拭着額上的汗珠。
薛藍兒……
一個多麼遙遠的名字了,想不到竟會在雷山遇着她。
天滿嘆了口氣,輕聲地關門去端水來替她敷額。
房門關上的剎那,薛藍兒驚醒過來,背後一片冰涼,自己伸手摸去,竟是一層透涼的汗水。
該死!她竟發了高燒!
薛藍兒斷斷續續地憶起自己的夢魘,爲自己強大的心理空間瞬間崩塌的軟弱而皺眉。
真是有夠抑鬱的!
薛藍兒扶額,將身子靠向了榻邊的木欄上,平息着自己的內息。
該死!她薛藍兒竟然會做噩夢!真是見鬼了!
薛藍兒以袖擦着額上的汗水,嘴離不忘輕聲地咒罵。
許是出了一身汗的緣故,她整個頭腦也不再昏昏沉沉,眼前清明瞭起來。
榻邊有着一汪淚燭獨燃,紅亮亮地照着她兩手上的鎖鏈。
這時,她纔想起她還是階下囚,還有那劇毒無比的鳳焱草沒拿到手上。
薛藍兒起身,摸索到了日間侍女放在桌上的飯菜,取了水壺,倒了杯涼水潤胃。
一杯白水飲下,多少補了些她今日所失去的水分,使她略顯精神。
然,麻煩的卻是自己腳上、手上的鎖鏈。
手上的鎖鏈自是沒法砸爛了,若是能將腳上的鎖鏈砸爛,讓她能夠逃離出去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幾番下來,薛藍兒手中的瓷盤已是殘缺不堪,腳上的鎖鏈卻依舊完好無損。
如此一看,她不免有絲喪氣。
早知如此,她當初就該去學點什麼偷盜、開鎖之術,也就不會有現在這樣自己救不了自己的局面了。
輕微的足音由遠及近,薛藍兒迅速地翻身上牀,手裡握着的是剛纔未來得及擱下的瓷盤碎片。
天滿輕推房門而近,垂下的眸子瞟過黑暗中的雜亂。
一盆涼水被端到了木架之上,天滿沉默地將巾子放在水中,然後擰乾搭在榻上女子的額上。
白色的絲巾搭上她額上的剎那,薛藍兒霍然躍起,以鎖鏈勒着天滿的脖子,瓷盤碎片在她的脖子上劃了一道細長、殷紅的口子。
“說,你家王爺把鳳焱草擱在哪兒了?”
“奴婢不知。”天滿惶恐地回答,爲脖子上的疼痛嚶嚶哭泣。
薛藍兒皺眉,放下了碎片,只以鎖鏈勒着她的脖子,小心地不去觸碰到她自己一手造就的傷口。
“那你可有鑰匙把我身上的鎖鏈解開?”這樣問,她不是不會講實話了?“你敢說一句假話,小心我就這樣勒死你。”
好吧,她承認她氣短了一截,可是……看來還是挺奏效的。
天滿快速地點頭,生怕她真殺了她般的模樣讓薛藍兒隱隱有了負罪感。
“交出來。”薛藍兒努力地裝着惡霸口氣,接過侍女手上的鑰匙先打開了自己兩手間的鎖鏈,怔怔地看着她。
這個時候,要是她蹲下去打開腳上的鎖鏈時,她給跑了怎麼辦?
“再問你一次,你們家王爺把鳳焱草藏在哪兒的?”
“奴婢……”天滿一聲抽泣,哽咽地道:“奴婢只知道王爺把寶貝都藏在此閣樓最頂上的一間房中的,其他的,奴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最頂樓?
“你家王爺爲什麼要把寶貝藏在最頂樓?該不會是你胡謅出來騙我的吧?”絕對有可能!
薛藍兒謹慎地睨着她,“給我說老實話,我就放你走。”
“奴婢沒有騙谷主,王爺確實是把寶貝都藏在最頂樓的房間裡的。只是那房裡還有間暗閣不易讓人察覺,所以也就無人知曉。”然而,只要是玄子易的女人,便是無人不曉的事情了。
只因玄子易好色成性,妻妾無數,賞賜更是任憑她們前往暗閣挑選。但其條件則是能讓他高興,能一直得到他的寵愛才行。
“哦?”薛藍兒挑眉,趁其不備,手刀砍向天滿的後頸,將其打暈。
然而,匆忙解鎖的她卻並沒有發現暈過去了的天滿臉上竟是噙了一抹笑的。
……
屋外雨勢轉急,細小的雨珠隨風掠進閣樓,溼了剛出房門女子的衣。
薛藍兒在心中暗啐,爲連日來的倒黴而壞了心情。
雨水飛濺,只是愣了一小會兒的人就發現自己衣裳的下襬已經積起了水,有了幾分沉重。
不知怎的,她竟爲方纔的夢恍惚起來。
那……只不過是兒時的記憶片段罷了,只不過是她偷偷跟着莫菱到了歿生門所看到的地獄罷了。
只是這樣罷了。
可是啊,爲什麼沒心沒肺的她竟會想起這些?竟會夢到這些?莫非是發燒給燒糊塗了?
薛藍兒摸了摸下巴,決心不再思考這些,暗自運了氣,朝閣頂掠去。
東廂閣一共七層,而她所在的房間是位於最底的,要到頂樓就必須得過了那七層樓。
薛藍兒提氣一掠,一身溼衣在雨中如驚鴻閃過,立在了第七層的樓欄處,搖搖欲墜,好似在雨中被摧殘的孤雁。
薛藍兒極力穩住了身形,迅速地躲到了石柱之後,未讓巡邏的侍衛發現。
東廂閣沒有任何侍衛把守,連這藏了寶物的第七層也沒有侍衛把守嗎?
薛藍兒猶豫,不知是否該信那青衣侍女的話。
可是信與不信,她現在都已經在這房門外了,又何不可進屋瞧他一二?
念動,身動。
吱呀一聲細響後,她便鑽進了漆黑的屋子,藉着屋外昏暗的光,薛藍兒四處摸索,結果一路磕磕絆絆,倒在了牀沿之後,輕吹着自己的膝蓋。
不知命運之神是不是有意地在戲弄她,屋外樓道之上的談話聲越發清晰了起來。
“莫兄會到小王的府上來,真是難得啊。”子易推門而入,身旁並無左右,只有一黑衣的冷漠男子。
子易親自掌燈邀他入室後,他便取了燈引點亮屋內四處的燭燈。
子易回身笑看着他,後者則佇在門檻邊,未踏進一步。
莫菱道:“在下聽說王爺將藍兒囚禁於府中?”
莫菱?
牀沿後的薛藍兒心中驚呼,不知是該出去,還是不該出去。
可是,莫菱怎會和這王爺相識?
“藍兒?”子易嗤笑一聲,“莫兄可是中意那女子?”
……薛藍兒心跳加速,心中嗤那王爺的口不擇言。
該死的,快回答啊!那傻子怎麼愣着不說話了?
“非也,藍兒只不過是在下的師妹罷了。”沒錯,只是師妹罷了,一個從小愛圍在他身邊的師妹罷了。
牀後屏息的人忘記了呼吸,怔怔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只不過……
只不過……
原來一切都是隻不過罷了!
……原來就算她親自聽見了他這般決絕的話語,她也並無多大心疼,只是隱隱有着失落,有着傷感。
……原來,她這麼多年竟是單戀着那呆子。
……原來,她和他,只不過是師兄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