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色已濃,濃如墨。秋風荒草,白楊枯樹,一輪冰盤般的明月剛升起,斜照着這陰森淒涼的庭園。看不見人,連鬼都看不見。
就算有鬼也看不見。陸小鳳迎着撲面而來的秋風,竟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襟。
每次在兇殺不祥的事發生之前,他總會有種奇異的預感。
現在他就有這種預感。沒有燈光,沒有星光,連月光都是陰森森,冷清清的。
枯樹在風中月下搖曳,看來就像是一條條鬼影。突然間,黑暗中又響起了一陣吹竹聲。
陸小鳳箭一般躥過去,這次他終於看見了那吹竹的人。
人就在前面的枯樹廠,陸小鳳的身形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他竟似又怔住。吹竹的人,竟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這孩子長得並不高,穿着件破夾襖,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一面在擦鼻涕,一面在發抖,顯得又冷又怕。可是他手裡卻赫然拿着個奇形的竹哨。
陸小鳳看着他,慢慢地走過去。這孩子完全沒有發覺,東張張,西望望,忽然看見了地上的影子,立刻大叫一聲,拔腳就跑。他當然跑不了。
剛跑了幾步,陸小鳳已一把拉住他,孩子立刻又殺豬般的叫了起來。
等他叫完了,陸小鳳才說話,"我不是鬼,是人。"孩子仰起臉,看了他一眼,雖然已確定他是個人,臉上還是充滿了驚駭恐懼之色,鼻涕又開始不停的往外流,"你……你真的不是鬼?"陸小鳳道:"鬼沒有影子,我有影子。"
孩子總算鬆了口氣,撅起嘴道:"那你爲什麼要抓我?"陸小鳳道:"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孩子遲疑着,道:"問過了你就讓我走?"
陸小鳳道:"不但讓你走,而且還給你兩吊錢,"他本來是笑不出的,可是在孩子面前,他一向不願板着臉。
看見他的笑容,這孩子才定下心,眨着眼睛道:"你要問什麼?"陸小鳳柔聲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在哪裡?"孩子道:"我叫小可憐,我沒有家!"小可憐當然沒有家的,沒有家的孩子纔會叫小可憐。
這孩子看來不但可憐,而且很老實,不像會說謊的。
陸小鳳的聲音更溫和,道:"天這麼黑了,你一個人到這裡來怕不怕?"小可憐挺起胸,道:"我不怕,什麼地方我都敢去。"嘴裡說不怕的人,心裡往往比誰都害怕。
陸小鳳道:"你覺得這地方很好玩?"
小可憐道:"一點也不好玩I"
陸小鳳道:"既然不好玩,你爲什麼要到這裡來吹這竹哨子?"小可憐道:"是個駝背的老頭子叫我來的,他也給了我兩吊錢。
又是個駝背的老頭子。去爲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買棺材的是他,害死了孫老爺的也是他。他究竟是什麼人?陸小鳳道:"這哨子也是他給你的?"小可憐點點頭,道:"這哨子比商店賣的還好玩,聲音又別響。"他顯然很喜歡這哨子,情不自禁又拿起來吹了一下。尖的哨聲一響起,別的聲音就完全聽不見了。陸小鳳並沒有見別的聲音,但卻忽然又有了種奇怪的預感,忍不住要回頭看看。
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自己也說不出來。但就在他回頭這一瞬間,他忽然看見有條赤紅的影子,從地上躥廠起,就像是一根箭,速度卻比箭更快!甚至比閃電還快。紅影一閃,忽然間已到了陸小鳳咽喉,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陸小鳳的手已伸出,用兩根手指——他夾住了樣東西,一樣又冷、又粘、又滑的東西,一條紅的毒蛇。毒蛇的紅信已吐出,幾乎已舔到了陸小鳳的喉結上。可它已不能再動,陸小鳳的兩根手指,恰巧捏住了它的七寸。陸小鳳的出手若是稍慢一點。捏的地方若是稍稍錯,捏的力量若是稍稍輕一點。
那麼他現在就已是個死人!從出道以來,陸小鳳的確可說是闖過龍潭,入過虎穴。
生死繫於一線間的惡戰,他已不知經過多少次,殺人如麻的惡漢,他也不知遇到多少個。
但他從來沒有遇見過比此刻更兇險的事。手裡捏着這條冷的毒蛇,他整個人都似已冰冷,只覺得胃在收縮,只想"蛇……這裡有毒蛇!"小可憐已大叫着,遠遠的跑了。
陸小鳳長長吸了口氣,反手一摔,將毒蛇摔在一塊石頭,再擡起頭來時,這又可憐,又很老實的孩子竟已不見蹤影。風吹荒草,枯樹搖曳。陸小鳳站在秋夜,又深深的呼吸了幾次,心跳才恢復正常。但就在這時,黑暗中又發出了一聲驚呼。呼聲竟赫然是那孩子發出來的!小可憐已暈倒在地上。陸小鳳趕快過去時,這孩子已被嚇暈了。如此黑夜,如此荒園,這麼大的一個孩子,若是忽然看見了個死人,怎麼會不怕。
死人就在孩子的面前,是個駝背的老頭子,滿頭白髮蒼蒼,卻是被一根鮮紅的緞帶勒死的。訂棺材的是他,害人的也是他!他自己怎麼會死在別人手裡?是誰勒死了他?爲什麼?緞帶在夜色中看來,還是紅得發亮,紅得就像鮮血一樣。陸小鳳看見過同樣的緞帶,也看見過被這同樣的一條緞帶勒死的人。
公孫大娘短劍上的緞帶,就是這樣子的,羊城的蛇王也就是被這種緞帶勒死的。這次下毒手的人是誰?莫非就是公孫大娘?公孫大娘的確可能也已到京城,九月十五的那一戰,她也不願錯過。那麼這駝背的老頭子又是誰呢?他爲什麼要害死孫老爺?公孫大娘又爲什麼要害死他?陸小鳳從來也沒聽說過江湖中有這麼樣一個老頭子。他遲疑着。終於蹲下去這老頭子身上,很可能還帶着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也很可能還藏着條毒蛇。陸小鳳只覺得自己的指尖在發冷,用兩根手指,掀起了這老頭子的衣襟。沒有蛇,蛇會動的。
陸小鳳的手伸進去,突然又怔住。他眼睛看着的,是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顱,一張已老得乾枯了的臉。可是他的手感覺卻不同-這老頭子竟是個女人!他的手摸着,竟是個女人豐滿光滑的軀體。白髮果然是假的,臉上也果然戴着張製作極精妙的面具。陸小鳳扯下白髮,掀開面具,就看見了一張雖已僵硬蒼白,卻還是非常美麗的臉。"他認得這張臉!這駝背老頭子,競赫然就是公孫大娘!公孫大娘易容術之精,陸小鳳當然知道。他相信公孫大娘無論扮成什麼樣的人,這世上都沒有人能看破她。
公孫大娘武功之高,陸小鳳也是知道的。這世上又有誰能活活勒死她?這兇手的武功豈非更可怕。陸小鳳忍不住又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他來到京華才一天,這一天中他遇見的怪事實在太多,他想不通公孫大娘爲什麼要害死孫老爺,更想不通公孫大娘怎麼會死在這裡。
假如想不通的事太多,就只有不想、假如越想越亂,也不如不想。這一向是陸小鳳的原則。
可是他縱然不想,彷彿還是可以隱隱感覺得到就在這古老的城市中,某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正有個人在用一雙比狐狸還狡猾,比毒蛇還惡毒的眼睛在盯着他,等着要他的命!無論這個人是誰,都必將是他生平末遇的,是個最可怕的對手。他好像也已隱隱感覺到這個人是誰了。
燈光慘淡,慘淡的燈光,照在歐陽情慘白的臉上。她美麗的臉上已完全沒有皿色,美麗的眼睛緊閉,牙齒也咬得很緊。
她是不是還能張開眼睛來?是不是還能開口說話?陸小鳳靜靜的站在牀頭,看着她,只希望她還能像以前那樣瞪他幾眼,還能像以前那樣罵他幾句。李燕北和十三姨就在他身後,臉上的表情也很沉重。
"我們趕到廚房裡去的時候,她已經倒下去!"
陸小鳳凝視着她的咽喉,她的咽喉上並沒有血痕,"她的傷口在哪裡?"十三姨道:"在手上,右手。"
陸小鳳鬆了口氣。毒蛇躥過來的時候,她想必也像陸小風,想用手去抓住,她的反應雖然還不及陸小鳳快,卻比孫老爺快了些,孫老爺酒喝得太多。
李燕北道:"幸好你叫我們去救她,所以我們去得總算還不太晚。"發現歐陽情的傷口後,他立刻封住了她的右臂穴道,阻止了毒性的蔓延。
李燕北又道:"所以真正救回她這條命的並不是我,是你"十三姨道:"只不過我還是一直不明白,你怎麼知道她會被人暗算的?"陸小鳳道:"其實我也不能確定。"
十三姨道:"但你卻救了她-命。"
陸小鳳苦笑道:"有很多事我都是糊里糊塗就做出來的,你們若要問我是怎麼做出來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十三姨道:"你雖然不知道,卻做了出來,有很多人就算知道,也做不出。"李燕北道:"所以陸小鳳永遠都不愧是陸小鳳,世上也只有這麼樣一個陸小鳳。"十三姨輕嘆了口氣,道:"這也難怪她爲什麼會對你情深-往了,"歐陽情真的對他情深一往?十三姨又道:"她左手雖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人雖然已倒了下去,可是她的右手裡,卻還是緊拿着那碟酥油泡螺,死也不放,因爲那是她替你做的,因爲……"她沒有再說下去,她說的已夠多。就只這麼樣一件事,已足夠表現出歐陽情對他的感情。
陸小鳳看着歐陽情的臉,心裡忽然涌起一種誰也無法解釋的感情。他絕不能再讓歐陽情死,絕不能!薛冰的死,已帶給他終生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李燕北已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已找到了那吹竹弄蛇的人?"陸小鳳點點頭。
李燕北道:"是誰?"
陸小鳳道:"是個孩子。"
李燕北也吃了一驚,但立刻就問:"暗中是不是還另有主使的人。"他的確不愧是老江湖,對一件事的看法,他總是能看得比別人深,也比別人準。
陸小鳳道:"據那孩子說,叫他做這件事的人,是個駝背老人。"李燕北道:"你也找到了那個駝背老頭子?"
陸小鳳道:"這世上也許根本就沒有那麼樣-個駝背老人,我找着的一個,是公孫大娘改扮的!"李燕北道:"公孫大娘是什麼人?"
陸小鳳道:"公孫大娘是歐陽情的大姐,也是我的朋友。"李燕北怔住。
十三姨卻不禁冷笑,道:"她總算有個好姐姐,你也總算有個好朋友!陸小鳳沉思着,緩緩道:"公孫大娘本來就是她的好姐姐,我的好朋友。"十三姨道:"直到現在,你還是這麼樣想?"
陸小鳳承認,"因爲我相信真正的兇手,絕不是公孫大娘。"十三姨道:"不是他是誰?"
陸小鳳握緊雙拳,道:"是個比霍休還狡猾老辣,比金九齡還陰沉惡毒的人,他的武功,也許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高!"霍休和金九齡都曾經被他當作最可怕的對手,都幾乎已將他置之於死地。他經歷了無數兇險,花費了無數心血,再加上二分運氣,才總算將他們兩人的真面目揭開。可是現在這個人卻更可怕!李燕北道:"你怎麼知道公孫大娘不是真兇?"陸小鳳道:"我不知道。"
十三姨道:"可是你能感覺得到?"陸小鳳承認。
十三姨道:"你又是糊里糊塗就感覺到的?"陸小鳳也承認,十三姨嘆道:"看來你真是怪人,無論誰找到你這種人做對手,只怕都要倒黴的!"陸小鳳苦笑道:"但這次倒黴的人卻很可能是我!"李燕北又問:"現在公孫大娘呢?"
陸小鳳道:"死了!"
十三姨道:"那孩子?……"
陸小鳳道:"還暈倒在那裡,十三姨道:"你沒有救他回來?"陸小鳳道:"我留他在那裡,就是救了他。"十三姨不懂。
李燕北卻道:"你認爲那孩子也是幫兇?"
陸小鳳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絕不能在黑夜裡到那種地方去的,而且那竹哨製作奇特,若不是練過內功的人,根本吹不響。"他笑了笑:"何況,他根本就沒有真的暈過去!"李燕北道:"你爲什麼不帶他回來,問問他的口供?"陸小鳳道:"他不會說的,我也不能對-個孩子逼問口供李燕北道:"你至少可以在暗中盯住他,也說不定就可以從他身上,追出那個真兇來!"陸小鳳嘆道:"我若盯他,這孩子就死定了!"
李燕北道:"你怕那真兇殺他滅口?"
陸小鳳道:"嗯。"
李燕北嘆道:"我的心腸已不能算太硬,想不到你的心卻比我還軟。"陸小鳳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以前也有人說過我,脾氣雖然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心腸卻軟得像豆腐。"十三姨嘆道:"非但像豆腐,簡直像酥油泡螺。"她忽然又笑了笑,"那碟酥油泡螺還在外面,既然是她特地爲你做的,你至少總得吃-個。"陸小鳳道:"我回來再吃。"
李燕北道:"你要出去?到哪裡去?"
陸小鳳道:"去找一個人!"
李燕北道:"找誰?"
陸小鳳道:"葉孤城。"李燕北又怔住。
陸小鳳道:"他既然能解唐家暗器的毒,既然能救自己,想必也能救歐陽情。"歐陽情慘白的臉上,已泛起一種可怕的死灰色,左臉已浮腫。李燕北點穴的手法並不高明,並沒有完全阻止毒性的蔓延。
十三姨皺眉道:"像葉孤城那種脾氣的人,肯出手救別人?"陸小鳳道:"他就算不肯,我也要去,就算要我跪下來求他,我也得求他來。"他凝視着歐陽情的臉,一字字道:"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想法子讓她活下去。"夜更深。連生意最好,收市最晚的春明居茶館,客人都已漸漸少了,眼看着已經到了快打焊的時候。陸小鳳卻還是坐在那裡,看着面前一壺新沏好的香片發怔。
他已走過去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家客棧,連葉孤城的影子都找不到。以葉孤城那麼的排場,那樣的聲名,本該是個很好找的人,無論他住在什麼地方,都一定會很引人注意。
可是他自從今天中中在春華樓露過那次面之後,竟也像西門吹雪一樣,忽然就在這城市中消失了,連一點有關他的消息都聽不到。
陸小鳳也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葉孤城本沒有理由要躲起來的。連那被他刺穿雙肩,勢必已將終生殘廢的唐天容都沒有躲起來。
唐天容的落腳處,是在鼓樓東大街的一家規模很大的"全福客棧"裡,據說已找過很多專治跌打外傷的名醫。他還沒有離開京城,並不是因爲他的傷,而是因爲唐家的高手,已傾巢而出、晝夜兼程,趕到這裡來,爲他們兄弟復仇。
這必將是件轟動武林的大事。第二件大事是,嚴人英沒有找到西門吹雪,卻找到了幾個極厲害的幫手。
據說其中不但有西藏密宗的喇嘛,還有在"聖母之水"峰,苦練多年,也不知道爲了什麼,居然都願意爲嚴人英出力。
這兩件事對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同樣不利,第一批人要找的是葉孤城,第二批人要找的是西門吹雪。所以無論他們是誰勝誰負,只要還活着,就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陸小鳳打聽到的消息並不少,卻偏偏沒有一樣是他想打聽的。甚至連木道人和古鬆居士,他都已找不到。
茶客更疏了,茶博士手裡提着的大水壺已放下;不停的用眼角來瞟陸小鳳,顯然是在催他快點走。陸小鳳只有裝作看不見,因爲他實在也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不找到葉孤城,他怎麼能回去面對歐陽情?新沏的茶已涼,夜更涼。
陸小鳳嘆了口氣,端起茶碗,一口條還沒有喝到嘴-突然間,寒光一閃"叮"的一聲,茶碗已被打得粉碎。
寒光落下,竟是一枚三寸六分長的三棱透骨鏢。門口掛着燈籠,一個穿青布袈裟,芒鞋白襪的和尚,正在對着他冷笑,關外武林高手,幾乎沒有人用這種飛鏢的。
可是這和尚發鏢的手卻又快又準,無疑已可算是此道的一流高手。陸小鳳既不認得他,也想不通他爲什麼突然出手暗算。最奇怪後,他一擊不中,居然還留在外面不走。
陸小鳳笑了。他非但沒有追出去反而看着這和尚笑了,笑,現在的麻煩已夠多,他已不想再惹別的麻煩,誰知這和尚還是不放鬆,一揮手,又是兩枚飛鏢發出,鏢尾繫着的鏢衣在風巾"獵獵"作響,發鏢的力量顯然很強勁。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他已看出這和尚找定了他的麻煩,他想不出去,也不行了。
飛鏢還未打到,他的人忽然間已到了門外。誰知這和尚看見他出來,立刻拔腿就跑,等到他不想再追時,這和尚又在前面招手。
奇怪的事,真是越來越多,所有的怪事好像全都被陸小鳳-個人遇上了。
他不想再追過去,卻又偏偏不能不追,追出了兩條街,和尚突然在一條暗巷中停下,冷笑道:"陸小鳳,你敢不敢過來!"陸小鳳當然敢,世上他不敢做的事還很少。他雖然明知自己已走入暗巷,這和尚就隨時都可以出手,暗巷中很可能還有看不見的陷阱埋伏,這和尚也很可能還有他不知道的絕技殺手。但他還是走了進去。誰知他一走進去,這和尚竟忽然間他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陸小鳳又怔住。
和尚卻在看着他微笑,道:"你不認得我?"陸小鳳搖搖他從來也沒見過這和尚。
和尚道:"這三棱透骨鏢你也不認得?陸小鳳眼睛亮了,"你是關中飛鏢勝家的人?"和尚道:"在下勝通。"這名字陸小鳳也不熟,飛膘勝家並不是江湖顯赫的名門大族。
勝通已接道:"在下是來還債的。"
陸小鳳更意外,"還債?"
勝通道:"勝家門上下,都欠了陸大俠一筆重債"陸小鳳道:"你一定弄錯了,我從不欠人,也沒有人欠我!"勝通道:"在下沒有錯。"他說得很堅決,神情也很嚴肅:
"六年前,本門上下共十-人,全都敗在霍天青手裡,滿門都被逐出關中,從此父母離散,兄弟飄零,在下也被迫入了空門,雖然有雪恥之心,怎奈霍天青武功高強,在下也自知復仇無望。"陸小鳳道:"你以爲我殺了露天青,替你們出了氣,所以要來報恩!"勝通道:"正是。"
陸小鳳只有苦笑。雹天青並不是死在他手上的,獨孤一鶴和蘇少英也不是。但別人卻偏偏都要將這筆賬算在他身上,有仇的來複仇,有恩的來報恩。江湖中的恩怨是非,難道竟真的如此難以分清?陸小鳳嘆了口氣,道:"霍天青並不是……"勝通彷彿根本不願聽他解釋,搶着道:"無論如何,若非陸大俠仗義出頭,霍天青今日想必還在珠光寶氣閣耀武揚威,又怎麼會落到那樣的下場"他這麼樣說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陸小鳳只有苦笑,道:"就算你欠了我的,剛纔也已還了。"勝通道:"叩頭只不過表示尊敬,又怎能算是報恩?"陸小鳳道:"不算?"
勝通道:"絕不能算!"
陸小鳳道:"要怎麼才能算?"
勝通忽然從懷裡拿出個包紮很好的油布包,雙手奉上:
"這就是在下特地要送來給陸大俠的,"陸小鳳只有接過來。
他忽然發覺被人強迫接受"報恩",那種滋昧也並不比彼人強迫接受"報仇"好多少。"以前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這油布包裹包着的,竟是一條上面染着斑斑血跡,還帶着黃膿的白布帶。一打開包袱,就有股無法形容的惡臭散發出米。
陸小鳳連笑都笑不出了,"你特地要來送給我的,就是這條布帶?"勝通道:"正是。"
陸小鳳道:"你送這東西給我,爲的就是要報恩?"勝通道:"不錯。"
陸小鳳看着布帶上的膿血,實在覺得有點哭笑不得。這和尚打了他五鏢,又送了這麼樣一條臭布帶給他,還說是來報恩的。這麼樣報恩的樣子,倒也少見得很!幸好他還是來報恩的,若是來報仇的,那該怎麼辦呢?陸小鳳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趕快把這和尚弄走,"現在你總算已報過了吧。"勝通居然沒有否認,卻還是不肯走,沉吟道:"這條布帶在平時看來,也許不值一文,在此時此刻,卻價值連城,"隨便要什麼人來,隨便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布帶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可是這和尚卻偏偏說得很嚴肅,看來居然不像是在開玩笑。
陸小鳳也不禁起了好奇心,"這布帶難道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勝通道:"只有一點。"
陸小鳳道:"哪-點?"
勝通神情更慎重,壓低了聲音,道:"這布帶是葉孤城身上解下來的。"陸小鳳的眼睛立刻亮了,這又臭又髒的一條布帶,在他眼中看來,竟真的已比黃金玉帶更珍貴。
勝通道:"在下爲了避仇,也爲了無顏見人,所以特地選個香火冷落的小廟出家,老和尚死了後,在下就是那裡唯一的住持!"陸小鳳道:"葉孤城也在那裡?"勝通道:"他是今天正午後來借宿的,廟裡的僧房就從來也沒有人住過,更沒有香客借宿,今天居然會有人來,在下已覺得很意外。"陸小鳳道:"他是一個人去的?"
勝通點點頭,道:"他來的時候,在下本沒有想到他就是名動天下的白雲城主"陸小鳳道:"後來你是怎麼知道的?"勝通道:"他來了之後,就將自己關在房裡,隔半個時辰,就要我送盆清水進去……"他本來也是江湖中人,看見這種行跡可疑的人,當然會特別留意。
"除了清水外,他還要我特地去買了一匹白布,又將這油包交給我,叫我埋在地屍。"葉孤城當然絕不會想到這香火冷落的破廟住持,昔年也是個老江湖,所以對他並沒有戒心。
"我入城買布時,才聽到葉孤城在張家口被唐門暗器所傷,卻在春華樓上重創唐天容的事,"所以他就將這位白雲城主的裝柬容貌,都仔細打聽了出來。
"兩下一印證,我才知道到廟裡來借宿的那位奇怪客人,就是現在已震動了京華的白雲城主。"陸小鳳長長吐出了口氣,現在他總算已想通了兩件他本來想不通的事——
既不愛賞花,也不近女色的葉孤城,要美女在前面以鮮花鋪路,只不過是爲了掩飾自己身上傷口中發出的膿血惡臭——
陸小鳳在城裡找不到他,只因爲他根本沒有在客棧中落足,卻投入了荒郊中的一個破廟裡。
他當然不能讓別人知道,而且已更惡化。
雄獅負傷後,也一定會獨自躲藏在深山裡,否則只怕連野狗都要去咬它一口。
陸小鳳的心已沉了下去。他本來還期望葉孤城能救治歐陽情的傷毒,現在才知道他自身已難保,又怎麼能救得了別人?勝通道:"剛纔我人城來時,城裡十個人中,至少有八個人都認爲葉孤城已必勝無疑,打賭的盤口,甚至已到了七博一,賭葉孤城勝,"春華樓頭的那一着天外飛仙,想必已震憾了九城。
勝通又道:"現在若有人知道這消息,看見這布帶,只怕……"他沒有說下去。
現在若有人知道這消息,京城中會變成什麼情況,他非但說不出,簡直連想像都無法想像。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說的是,這布帶的確可以算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我實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的意思,通常也就是"卻之不恭。"勝通終於展顏而笑,道:"在下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卻也和陸大俠一樣,從不願欠人的債,只要陸大俠肯接下這點心意,在下也就心安了。"陸小鳳沉吟着,忽又問道:"你的廟在哪裡?"
勝通道:"陸大俠莫非還想當面去見見那位白雲城主?"陸小鳳笑了笑,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但卻實在想去看看他,"他笑容中帶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和寂寞,慢慢的接着道:"我和他雖然只匆匆見過兩次面,卻始終將他當做我的朋友……"他知道葉孤城現在一定需要朋友,也知道葉孤城的朋友並不多。此時此刻,一個真正的朋友對葉孤城來說,也許比解藥更難求。
屋子裡潮溼而陰暗,地方並不十分窄小,卻只有一牀、一桌、一凳,更顯得四壁蕭然,空洞寂寞,也襯得那一盞孤燈更昏黃黯淡。壁上的積塵未除,屋面上結着蛛網,孤燈旁殘破的經卷,也已有許久未曾翻閱-
以前住在這裡的老僧,過的又是種多麼淒涼寂寞的歲月?在他說來,死,豈非正是種解脫。葉弧城斜臥在冷而硬的木板牀上,雖然早巳覺得很疲倦,卻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他本來久已習慣寂寞。一個像他這樣的劍士,本就註定了要與人世隔絕的,正像是個苦行的僧人一樣,塵世間的一切歡樂,他都無緣享受。
因爲道是一定要在寂莫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劍道也-樣。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什麼親人都沒有。
在他這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唯一的伴侶。但他卻還是無法忍受這種寂寞更可怕的淒涼和冷落,因爲他以前過的日子雖孤獨,卻充滿了尊榮和光彩。
而現在……風從窗外吹進來,殘破的窗戶響聲如落葉,屋子還是帶着種連風都吹不散的惡臭。他知道他的傷口已完全潰爛,就像是生了蛆的臭肉一樣。
他本是個孤高而尊貴的人,現在卻像是條受傷的野狗般躲在這黑洞裡,這種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願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
因爲他一定要活到九月十五!秋聲寂寂,秋風蕭索,這漫漫的長夜,卻叫他如何度過?假如現在能有個親人,有個朋友陪着他,那情況也許會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註定了是個孤獨的人,從不願接受別人的友情,也從不肯將感情付給別人。他忽然發覺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個朋友。
他又想了很多事,想起了他每日晨昏,從無間斷的苦練,想起了他的對手在他劍下流出來的鮮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黃金般燦爛的陽光,白玉般美麗的浮雲……
他想死,又不想死。一個人的生命中,爲什麼總是要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矛盾?雖然他也知道這麼樣做對他的傷勢並沒有幫助,甚至無異是在飲鴆止渴。但他只能這麼樣做——
好厲害的暗器,好可怕的毒。他終於坐起來,剛下了牀,突聽窗外有風聲掠過——那絕不是自然的風聲。
劍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了劍柄,他的反應還是很快,動作也依舊靈敏。
"用不着拔劍,"窗外有人在微笑着道:"若是有酒,倒不防斟一杯酒,"葉孤城握劍的手緩緩放鬆,他已聽出了這個人的聲音:
"陸小鳳?"
當然是陸小鳳。葉孤城勉強站起來,站直,捲起了衣襟,整起愁容,大步走過去,拉開門。
陸小鳳正在微笑着,看着他,道:"你想不到我會來?"葉孤城沒有說什麼,轉過身在那張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才緩緩道:"你本不該來的,這裡沒有酒!"陸小鳳微笑道:"但這裡卻有朋友。"朋友。這兩個字就像是酒,一滿杯熱酒,流人了葉孤城的咽喉,流進胸膛。
他忽然覺得胸中的血已熱,卻還是板着臉,冷冷道:"這裡也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殺人的劍手。""殺人的劍手也可以有朋友,"唯一的椅子雖然已被佔據,陸小鳳卻也沒有站着。
他移開了那盞燈,也移開了燈畔的黃經和鐵劍--在桌上坐了下來:"你若沒有將我當朋友,又怎麼會將你的劍留在桌上"葉孤城閉上嘴,凝視着他。才緩緩道:"你以前好像並沒有要跟我交朋友?"陸小鳳道:"因爲以前你是名動天下,不可一世的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嘴角又僵硬,"現在呢?"陸小鳳嘆了口氣,道:"要決戰之前,你本不該和唐天儀那種人交手的,你應該知道唐門的暗器確實無藥可解。"葉孤城的臉色變了:"你已知道多少?"
陸小鳳道:"也許我已知道得太多。"
葉孤城又閉上嘴,沉默了更久,才緩緩道:"我本來的確不願跟他交手的!"陸小鳳道:"可是你……"
葉孤城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他卻找上了我,一定要逼我拔劍,他說我……說我乘他不在時,調戲他的妻子。"陸小鳳道:"你當然沒有。"葉孤城冷笑。
陸小鳳道:"既然沒有,爲什麼不解釋?"
葉孤城道:"你若是我,你會不會解釋?"陸小鳳在嘆息。
他承認自己若是遇上這種事,也一定不會解釋,因爲這種事根本不值得解釋,也一定無法解釋。
"所以你只有拔劍。"
葉孤城道:"我只有拔劍。"
陸小鳳道:"但你卻還是不懂,以你的劍法,唐天儀本不該有出手傷你的機會。"葉孤城冷冷道:"他本就沒有。"陸小鳳道:"但你卻受了傷?"葉孤城的手握緊,過了很久,才恨恨道:"這件事我本不願說的。他能有出手的機會,只因我在拔劍時,突然聽見了一陣很奇怪的吹竹聲。"陸小鳳臉色也變了,"於是你立刻發現有條毒蛇?……"葉孤城霍然長身而起,"你怎麼知道?"
陸小鳳也握緊雙拳,道:"就在今天一日之中,我已有兩個朋友死在那種毒蛇下,還有一個倒在牀上,生死不明。葉弧城的瞳孔在收縮,慢慢的坐下,兩個人心裡都巴明白,這件事根本是有人在暗中陷害的。這究竟是誰的陰謀?爲的是什麼?陸小鳳沉吟着,緩緩道:"你重傷之後,最有好處的人本該是西門吹雪,"葉孤城點點頭。
陸小鳳道:"但害你的人,卻絕不是西門吹雪!"葉孤城道:"我知道,我相信他絕不是這種無恥的小人J"陸小鳳道:"你真的相信?"
葉孤城道:"像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絕對練不成他那種孤高絕世的劍法。"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西門吹雪的知已。"葉孤城注視桌上的劍,緩緩道:"我瞭解的並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劍。"陸小鳳卻在凝視着他,"也許你們本來也正是同樣的人。"葉孤城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兩柄孤高絕世的劍,兩個孤高絕世的人,又怎麼不惺惺相惜?陸小鳳嘆道:"看來這世上不但有肝膽相照的朋友,也有肝膽相照的仇敵。"當然有的,只不過後者遠比前者更難得而已。
葉孤城忽然又道:"據說已有很多人在我身上投下重注,賭我勝!"陸小鳳苦笑道:"現在賭你勝的盤口是七比一!"葉孤城目中帶着沉思之色,道:"其中當然也有人賭西門吹雪勝的。"陸小鳳道:"不錯。
葉孤城道:"我若敗了,這些人豈非就可以坐收暴利。"陸小鳳道:"你認爲陷害你的人,就是賭西門吹雪勝的人?"葉孤城道:"你認爲不是?"陸小鳳也閉上了嘴。
他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心裡卻知道絕不是。因爲這個人不但陷害了葉孤城,也同樣害了孫老爺、公孫大娘和歐陽情。他一定還有更可怕的陰謀,更大的目的,絕不止是要贏得這筆賭注而已。
葉孤城又站起來,推開窗戶,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
"現在已可算是九月十四了。"
陸小鳳道:"難道你還要如期應戰?"
葉孤城冷冷道:"你看我像是個食言悔約的人?"陸小鳳道:"可是你的傷……"
葉孤城又笑了笑,笑得很淒涼,"傷是無救的,人也已必死,既然要死,能死在西門吹雪劍下,豈非也是一大快事?"陸小鳳道:"你……你們可以改期再戰!"
葉孤城斷然道:"不能改!"
陸小鳳道:"爲什麼?葉孤城道:"我這一生中,說出來的任何話,都從未更改過一次。"陸小鳳道:"莫忘記你們已改過一次。"
葉孤城道:"那有特別的原因。"
陸小鳳道:"什麼原因?"
葉孤城沉下臉,道:"你不必知道。"
陸小鳳道:"我一定要知道!"
葉孤城冷笑。
陸小鳳道:"因爲我不但是西門吹雪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有權知道。"葉孤城慢慢的掩起窗子,又推開。窗外的月明依舊。
他一直都沒有回頭,彷彿不願讓陸小鳳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又過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已有個孩子?"陸小鳳跳了起來,失聲問:"你說什麼?"葉孤城並沒有再說一遍,他知道陸小鳳已聽得很清楚。
陸小鳳當然已聽清楚,但卻實在不能相信,"你是說西門吹雪已有了孩子?"葉孤城點點頭。
陸小鳳再問:"是孫秀青有了身孕?"葉孤城又點點頭。陸小鳳怔住。一個男人,在生死的決戰前,若是知道他愛的女人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應該怎麼辦?陸小鳳終於明白,"原來是他去求你改期的,因爲他一定要先將孫秀青以後的生活安排好,他並沒有勝你的把握。"葉孤城道:"他是個負責的男人,也知道自己的仇人太多!"陸小鳳道:"他若死在你的手裡,他的仇家當然絕不會讓他的女人和孩子再活下去。"葉孤城道:"他活着時從不願求人,就算死了,也絕不願求人保護他的妻子。"陸小鳳道:"所以,他要你再給他一個月的寬限,讓他能安排好自己的後事。"葉孤城道:"你若是我,你答不答應?"陸小鳳長長嘆息,現在也終於明白,西門吹雪爲什麼會突然失蹤了。他當然要找個絕對秘密的地方,將他的妻子安頓下來,讓她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他的孩子。這地方他當然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葉孤城仰視着上天的明月,月已圓,"月圓之夜,紫金之顛……"陸小鳳忍不住又問道:"月圓之夜,還是改在月圓之夜,紫金之顛又改在哪裡?"葉孤城又沉吟了很久,才緩緩道:"改在紫禁之顛!"陸小鳳聳然動容,道:"紫禁之顛?紫禁城?"
葉孤城道:"不錯。"
陸小鳳臉色變了,"你們要在紫禁城裡,太和殿的屋脊上決戰?"太和殿就是金蠻殿,也就是紫禁之顛,當然也就是太和殿上。殿高數十丈,屋脊上鋪着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難如登天。何況那裡又正足皇帝接受百官朝賀之處,禁衛之森嚴,天下絕沒有任何別的地方能比得上。這兩人卻偏偏選了這種地方做他們的決戰處。
陸小鳳忍不住長長嘆廠口氣,苦笑道:"你們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葉孤城淡淡道:"你若害怕,本就不必去!"陸小鳳恍然道:"你們選了這地方,爲的就是不願別人去觀戰?"葉孤城道:"這一戰至少不是爲了要給別人看的。"陸小鳳又忍不住要問"這一戰究竟是爲了什麼?"葉孤城道:"就因爲他是西門吹雪,我是葉孤城。"這並不能算是真正的答案,卻已足夠說明一切。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命中註定了就要一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別的理由。兩個孤高絕世的劍客,就像是兩顆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擊出驚天動地的火花。這火花雖然在一瞬間就將消失,卻已足照耀千古。"月明星稀,夜更深。葉孤城緩緩道:"你想知道的事,現在全都已知道,你爲什麼不走?"陸小鳳卻還不肯走:"除了我之外,還有沒有別人知道你們的決戰處?"葉孤城冷冷道:"我沒有告訴過別人,我沒有別的朋友。"他的聲音雖冷,這句話卻是火熱的。他畢竟已承認陸小鳳是朋友,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