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池看見世子的手再一緊,想必是恨當時沒能在崖頂多拖一會兒吧。這麼冷的天,從百丈懸崖上墜入冰窟,世子妃還能生還麼?
是啊,主子千算萬算,卻還是算漏了。在王府裡,主子故意被世子妃抓住做她的人質,就想着她能在人前逃掉,以後換個身份活下去。
畢竟,逸王爺的死就算不是世子妃所爲,那孤希當衆認了,世子妃也不能全然撇清關係。只要皇上一紙聖旨,世子妃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主子是存了心要讓她走,讓她像南風公子一樣,躲開世人的眼睛,好好活着。
可偏偏那孟錦修壞事,關鍵時刻不顧主子的安危,命人動手。逼得世子妃情急之下捅了主子一刀,還帶着那麼多人追了上去。
主子只得在人前和她決裂,射出那一箭。可是,世子妃明明躲得過卻不躲,她是一心求死麼?主子當時拉弓,射的是左胸,也是要給世子妃留條活路啊。
可孤諾和世子妃怎麼會想到主子得知他們被逼上絕路,在趕去之前已經派華劍他們速去崖下守候。他們怎麼會知道網是主子的人撒的?他們是寧死也不想被人抓住!
“爺,現在怎麼辦?”華劍不敢看主子的臉。
“等!”歐陽英睿艱難地吐出一句,“但願元青能找到她!至少,他不會讓她死!”
“爺,崖下還有我們的人,有消息會及時傳回來。”
“你們下去吧!”歐陽英睿揮揮手,華劍等人起身走了出去。
“爺,你的傷口必須處理一下。”華池提過藥匣。
歐陽英睿脫下衣衫,傷口不深,卻流了太多血。他垂眸看着傷口,就像看見自己的心,那處此刻也有一個孔,流淌着絕望。
華池默默上前幫他處理傷口,又打開衣櫃去取乾淨的衣衫。
衣櫃裡,世子妃的衣衫和世子的並排而掛,無聲訴說着日前的親暱,刺得華池都覺得一陣心酸。身後,看着衣櫃發呆的世子心裡一定在淌血吧!
後來,世子去了靈堂跪在王爺靈前,表面看很鎮定,其實他心裡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定變得慌亂起來。有好幾次,華池都看見主子拿着紙錢的手微微有些顫慄。
幾個時辰過去,依舊沒有消息傳來,身受重傷,墜入冰窟的世子妃還有生機麼?
“爺,太子命人將戳開冰窟窿,又命人跳入水中搜尋,仍未找到世子妃下落。”四更,華池趁送藥時藉機在世子身旁稟告。
世子身子一晃,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想必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已經預感到世子妃凶多吉少了吧。
當自己把世子抱回驚瀾閣,華藏請來了朱伯,朱伯悄悄告訴自己和華藏,世子似乎中毒了。朱伯還說這毒和孤希身上的毒是一樣的,是慢性的毒,但發作後也會要了人的命。
華池記得自己當時就懵了,難道,世子妃真的是壞人?
那一夜,驚瀾閣內室的燭火亮了一夜。華池守着主子,腦子裡將世子妃的一切前前後後想了好多遍,怎麼也不相信她對主子會如此狠心。
牀榻上,主子懷抱着世子妃平常所睡的枕頭,貪戀地嗅着專屬於她的馨香,一顆心起起伏伏,根本無法安睡。
儘管希望越來越渺茫,可主子心裡還是在期盼奇蹟發生吧。他一定無比後悔自己當時沒有阻止孟錦修下令放箭,自以爲在崖下做了佈置就會萬無一失。
若主子當時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去將世子妃帶回,世子妃應該不會身中數箭、落入冰窟吧?世子妃若真的因此丟了性命,主子會不會自責一輩子?華池不敢想。
燭光搖曳,屋外寒風呼嘯,華池看着主子半靠在牀榻上,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搖擺不定。
黎明時分,華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有些乾澀,失了以往的淡定,“爺,找到世子妃了。”
“找到了?”歐陽英睿先是一喜,可隨即感覺有些不對,猛地跳下牀榻,赤腳走到門邊拉開門,看着華藏,“在哪裡?”
華藏視線閃爍,不敢直視歐陽英睿的眼睛,“爺,世子妃她,她已經去了……”
“你說什麼?”歐陽英睿一把抓住華藏的衣領,雙眼血紅,俊臉扭曲,聲音異常艱澀,“世子妃她怎麼了?”
“爺,世子妃走了!”華藏也很難過,“傳回來的消息說,太子在崖下守了一夜,命人將那一片冰面全鑿開了,最後終於找到了孤諾和世子妃,可是,他們早已經沒氣了。”
“不,不會的,丫頭她不會死,她醫術那麼好,射中的都不是要害,她怎麼會死?”歐陽英睿放開華藏,腳下一個踉蹌,臉上一片死灰。
“爺,世子妃是凍死的。”華池心疼地上前扶住歐陽英睿,“那麼冷的天,掉進那樣的冰窟,這麼多個時辰過去,怎麼能活?”
“她在哪裡?爺要去看她!”歐陽英睿的鳳眸暗淡無光,此刻唯有一個心願,他要親眼看那到底是不是她。
或許,當時主子心裡還有一絲小小的希望,也許,元青爲了騙他將她藏起來了。藏起來也好,只要她活着就好,他只要她活着!
可是,就連華池也沒想到,當主子帶着他們趕到崖底,見到世子妃的屍骸時,竟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旁人或許不知道,可華池和華藏卻知道,主子真的很在乎世子妃。可他爲何要親手焚了世子妃呢?
華池當時擔心到了極點,莫非主子悲傷過度,瘋了?!
回到逸王府後,世子變得沉默寡言,全力操辦王爺的喪事,絕口不提世子妃。華池和華藏也不敢提,他們可不忍心再在主子心上戳幾個洞了。
直到王爺下葬之後,歐陽英睿將華池喚到身邊。
“華池,派人把清風閣的人盯緊點,發現世子妃行蹤,立即來報。尤其是世子妃的那兩個手下,一定要盯嚴了。”歐陽英睿連續多日不曾休息過,人看上去頗有些憔悴,可那雙鳳眸此刻卻像閃着一團火,“此外,也把三重天盯緊點。世子妃的人一直盯着三重天,說不準他們會去那裡。”
“爺,她……她不是已經沒了麼?”華池當時嚇了一跳,只當主子真的瘋了。
華池不知道如今要如何稱呼“她”。喚名字他可不敢,那是爺心尖上的人。喚“姑娘”或“小姐”也不妥,喚“世子妃”,如今她的名字已被皇上從玉蝶上除名,她和爺還算夫妻麼?
“你們的世子妃肯定還活着!”歐陽英睿似乎看穿了華池的心思。
“爺,你爲何這麼篤定?”華池忍不住問,主子是不是哀傷過度、神志不清了。
“那日爺焚的人,壓根不是她。”歐陽英睿第一次開口解釋。
“那人不是世子妃?”華池跟了歐陽英睿多年,人很精明,馬上換了稱呼。
“自然不是她,否則,爺如何捨得?”歐陽英睿苦笑了一下。
“其實那屍體僞裝得很好,差一點就把爺給騙過了。可是,莫俊明來搶,爺抱着屍身躲避的時候,無意中觸碰到那雙手,那手絕對不是她的手。她的手柔軟無骨,纖細修長,而那雙手很粗糙,應該是長期做粗活的人。”歐陽英睿難得說這麼多話。
“可是爺,一個人若在水中泡上幾個時辰,再纖細的小手也會變得腫脹吧!”僅憑這一點,華池還是不能確信。
“爺每日握在手心裡的柔荑,只需一眼,便知真假。”歐陽英睿眼裡閃過一絲睿智,“那絕對不是她!”
“爺,從世子妃掉下冰窟到太子將人從水底找出,這中間崖下一直有人,世子妃如何逃出生天,並另外找到一具屍骸來冒充自己?難道孤諾也沒死,他們在水底可以像魚一樣呼吸?”華池依然迷惑。
“孤諾的確死了,若不是他將那女人緊緊抱在懷裡,爺最初也不會上當。想來是清風閣的人幫了她。”
“清風閣的人能未卜先知?早早去到崖下,還帶去一具屍體冒充世子妃?”華池愈發糊塗。
“這些日子,爺左思右想,理出個大概。父王出事前一日,她帶孤諾回莫府守靈,先去了趟醫館,在那裡與手下見了面。那時,她已經決定違抗雲山老怪的命令,不對爺下手,前去接頭應該是交待一些事情。”
“她那幾個屬下顯然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察覺到什麼,所以日夜盯着逸王府。次日,當孤諾帶着她逃出逸王府,那些人一定也暗中跟着,想要助她逃跑。當她和孤諾被逼上懸崖的時候,除了爺,她的手下一定也想到了去崖底等候。”
“爺不清楚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其中很可能陰差陽錯,使得她墜入冰窟後被她的人救了起來,並用了一個婦人代替她,放入孤諾懷裡,重新沉入水底,瞞天過海。”
“她的易容術本就精妙,只要她醒來取下後腦上的銀針,便能將人易成和她一樣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