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俊朗的容顏對上女子柔美的聲音,頓時變作更加明朗起來,注視着霄蘭的雙眸,他慢慢伸出手,握住美人柔夷,她一對玉手捧着酒盞,盈盈立於身前,白皙的皮膚稱着琥珀色的玉石酒杯,反射出說不出的光來,樑閔愣怔的對着那對眸子,思緒飄到很遠。
他似乎在那裡看到了兩汪清泉。又像兩汪幽潭,深不見底,冷意昭然。
可她的臉上明明是在笑,笑得還那樣甜美。
一瞬間,他竟以爲自己在這裡看到了不該出現的人。他隨意笑了笑,也閃掉剛纔自己那個荒謬的想法,就着美人的手,喝了這杯酒。
衆人以爲這位紅姑娘打上了逍遙王爺的主意,都齊齊的叫起好來。
看熱鬧的不怕事大,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樑閔喝了這杯,意猶未盡的看着眼前的人,握着她的手一點未動,笑眯眯的說道,“好香……的酒。”
霄蘭莞爾一笑,翻身迴腕,樑閔的手裡驀地一空,一道光滑細膩的綢帶從手中掠過,留下些許餘香。
衆人才回過味來,原來她的這個舞曲已經跳完,剛剛給清王的敬酒,就是曲子的尾聲。
讓席上的幾個評判好不爲難,要說起來,兩人的舞技不相上下,而讓他們頭疼的是,霄蘭最後時刻拉上了清王樑閔。
其中一個頗有些資歷的評判出了個主意,他建議一起看完第二支舞之後再做定奪。
這個建議一提出立馬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好像求了個最妥當的辦法似的。
這時候,綠木已經換好服裝,讓人們驚訝的是,綠木未改方纔的異域風情裝束,此時,她一身杜鵑紅色的水羅裙,重疊的塔裙小衫,稱八寶對襟蓮花開紋飾的小夾襖,滿頭秀髮被編成一股一股的麻花狀,是典型的維族裝束。
比較起一直以清秀淡雅裝束示人的形象,綠木現在這一身打扮可說的上是足夠讓那些常客們大飽眼福。夾襖的款型比較短小,露着細白的皮膚,隱約還有太陽光被強烈折射過來,這才能夠注意到,一顆不大起眼的寶石被巧妙的遮住肚臍,隨着舞姿擺動,發揮着光線,耀人眼目。
當真風情萬種,儀態萬千。
長到腰際的髮辮隨着她的動作一圈圈盪漾開美麗的弧線,漸漸將綠木的身影圍繞。真個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美不勝收。
這場舞帶着股異域的熱辣奔放,肩跨靈活,霎時讓衆多別有用心的人直了眼睛。
小南瓜看得兩眼冒火,差點奔出點火星子燒到臺子上去。
披着狐皮敞的霄蘭好笑的拍了拍她,“你那眼睛再瞪,就要掉出來了。快收好了。”
“什麼嘛,姑娘,我這可都是替你着急,你看看她,她……”小南瓜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詞,急的小臉通紅,跺腳道,“她和妖精有什麼兩樣?”
她這聲叫的聲音不算太大,但也絕對是讓周圍的人都聽的一清二楚,紛紛投來詫異的眼神。暗暗揣摩這個美麗的霄蘭姑娘怎麼帶了個這麼牙尖嘴利的小丫頭。
臺上的綠木舞得正勁,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雖說冬日尚早的春風中還帶着料峭的寒意,但是綠木的額頭鬢角都冒出了涔涔的細密的汗珠,在陽光的反襯下,反射出誘人的光澤。
“姑娘,這……下一場,你跳什麼,我去準備。”小南瓜再次催促道。
“跳什麼?”霄蘭放下手裡的茶杯蓋子,擡眼看了一下場上,搖搖頭,“我什麼都不跳了。”
“什麼?”小南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爲什麼不跳了?”
霄蘭像看着一截榆木疙瘩似的看着她,說:“你說我跳什麼?”
小南瓜一時無語,她說的對,綠木此時一反平時的風格,跳起這種在中原上不流行的舞蹈,讓衆人大開眼界,加上她絕美的姿容,跳什麼才能勝得過她,既然跳什麼都勝不過,那爲什麼還要自討無趣?
瞧了半天,小南瓜還是不甘心的再催道:“姑娘來都來了,連場子都不下去試試,怎麼行。”
“這位小姑娘說得好啊,”平地裡忽然多出一道男聲,兩人回頭,不知什麼時候,樑閔走到了她們的身後,搖着一把雪白的摺扇,風流倜儻,俊美無儔。
“本王久仰霄蘭姑娘的豔名,苦於無暇脫身,難以得見姑娘一面。今日一見……”他說到這兒。故意沉吟不語,笑涔涔的瞧着霄蘭。
美人並不答話,只淡淡笑着,重新倒了一杯茶遞到他面前。
樑閔接過茶盞,開蓋聞香,“嗯,信陽頭春的早茶,加了點白芷,冬末春初,寒氣未減,陽氣初升,這茶這時候喝,確實對身體大有裨益。”說完,他讚許的看了一眼霄蘭,“想不到姑娘還對藥理頗有研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帶着不易察覺的詢問和懷疑。
霄蘭淡淡一笑,擡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卻是加了三錢白芷末,只是喜歡白芷的淡香,胡亂添着玩兒的,沒想到竟還有這重功效。叫王爺謬讚了。”
樑閔啞然失笑,坐下一道品茶,繼續剛纔的話題,“說起來,本王也很好奇姑娘下場,要選哪個曲子。”
霄蘭苦笑搖頭,兩手連連擺動,“王爺莫要拿奴家取笑,綠木姑娘名動京城,再說京城裡名家雲集,奴家的這點微末道行,可不敢在天子腳下班門弄斧。”
嚥下最後一口茶,嘖嘖舌頭,似是在回味茶的清香餘味,他才緩緩說道,“若本王今日定要力請姑娘下場一試呢?”
霄蘭臉上面色不改,對這種帶着強制性的要求語氣並未十分在意,“既是王爺發話,實在是奴家的榮幸。敢不從命。”
“只是……奴家這場舞有點挑剔,現在這時辰是跳不得的。”她說的神神秘秘。
樑閔好奇的問道,“那要什麼時候爲佳?”
“晚上,最好是漆黑無光的晚上,這舞蹈跳起來,才別有一番情趣。”眼眸微微彎起,調皮的看了一眼臺上的綠木,“只怕這樣綠木姑娘那裡會不答應呢。”
樑閔呵呵一笑,“夜下美人舞,這場比試,本王可是期待的很。”
他說完這句話,剛好綠木停了下來,正往這邊觀望,大概是在猜測霄蘭接下來要拿什麼來迎戰。樑閔招手叫來鳳凰閣的當家老鴇紅姑,耳語了幾句。
紅姑臉上的顏色數遍,卻是不敢將惱怒之氣表露出來,應聲而去。
於是,霄蘭的舞被推到了今日夜半時分,地點還在這半里坡。
衆人紛紛散去,只待晚上再來一看究竟。
霄蘭倚在窗邊,捧着一片玉葉子端詳,今兒的一場舞蹈之後,就有不少公子哥紛紛示好,送來不少禮品,而且大多數都價值不菲,比如此時霄蘭手裡拿着的玉葉子,就是個中極品。
青白色相接的紋理,惟妙惟肖,薄如蟬翼,透明水潤,一眼看去,便是上等佳品。
還有送來的綢緞首飾,書畫器具等物堆在她房外,小南瓜正興高采烈的收拾着,“姑娘,這些綢緞真是上等的巢湖絲,又光滑又舒服,摸着就是不同。”
沒把心思放在這兒,霄蘭嘴角帶着笑意,問道,“晚上的臺子準備的怎麼樣了?”
“臺子都是現成的,就是姑娘怕冷,要穿那樣的衣服跳舞的話,一定會很冷,我正在琢磨要不要去找紅姑要點什麼東西,將臺子周圍弄得暖和點。”
霄蘭聽了點點頭,表示認同,眼光落在她手裡抱着的東西上,“這不是有正好的?”
“啊?姑娘的意思,是要拿這些上好的巢湖絲?”
“巢湖絲織的最是細密,不透風的很,圍在舞臺四周,不就擋風保暖麼?”
小南瓜愛惜的摸着手裡的綢緞,“姑娘的辦法好是好,就是……就是太浪費了,可惜了這麼好的緞子。”
“又沒說不讓你做衣服,隨便挑,你挑過了,剩下的叫他們去用。”
“真的?”小南瓜兩眼放光,高興地只差蹦起來,“多謝姑娘了。”
“這下不浪費了?”看她那好笑的模樣,霄蘭就忍不住打趣她。“把衣服拿來吧,是時候了呢。”
屋外,月如鉤。
今晚並未像霄蘭期待中的那樣,一點光線也無,相反天上有着被遮住大部分臉龐的月,露着的部分,剛好看起來,是一個月牙。
似是新月一般,兩端尖尖,彎的柔美。
月下,一名女子單薄瘦削的身形立在場上,此時,她的周圍都被雪白的花瓣圍攏,腳下踏的也是純白的蘭花瓣。而最初打算被圍在四周的上好綢緞,這會兒被結成大朵的花團裝點在四周,讓她一身勝雪的白衣不顯淒冷。
一隻手似是能觸摸到天似的高高舉起,寬大的袖口呈蝴蝶狀,隨着她慢慢舉起的動作而滑落到肩膀,再重疊在一起,垂下,如一團墜落凡間的雲。這一身衣服的設計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她出場之後,衆人無一不驚歎。
不爲別的,只爲她這一身似是透明一般的裝束,和奇特的造型。除了兩隻袖子是蝴蝶羽翼一般的鬆散,腰間的設計更是獨具匠心,兩條薄薄的嬋絹相互交替卻並不影響透視的效果,被交疊起來,結成一個蝴蝶的形狀,兩根飄帶隨風擺動,美不勝收。
音樂聲起,是一首緩慢的笛曲,繼而有一道琴音注入,似是海水撞擊在海邊石洞上的感覺一般,這兩種聲音交替出現,給人以閒散自如的感覺。
越步,甩袖,長到腰際的黑髮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半空之後的擰身更突顯出她纖細的腰肢,隨着這個動作的落下,四周忽然暗了下來,有人熄滅了蠟燭燈火,只留下幾盞昏暗的小燈。
沒有人驚呼,沒有人詫異,好像在這個女子面前,任何的燈光都是多餘的,她足夠炫目。
倒吸冷氣的聲音響成一片,他們看到了,看到了那女子腰腹上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隨着她的動作的開闔,一隻煥發着銀色光暈的鳳凰從接近胸口的位置直到腰腹一側,翅膀,尾翼,無一不栩栩如生,在她的舞蹈之下,這隻銀風似乎有了生命,竟似要引吭高歌,飄然離去。
琴音漸漸急促,笛音卻慢慢減緩,兩項交接的曼妙樂曲裡,霄蘭的舞姿開始不斷的變化,手如蓮花,一步一搖,綻放在這片夜色之中。
臺下看呆的衆人裡,有一人的手在慢慢收緊,瞳孔裡,天地間,正剩下,眼前這個輕妙舞姿的麗人。那年,他看到的不是仙子,是確有其人,這種謫仙般的舞蹈,這種絕世的容顏,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樑閔察覺到身邊人的異樣,以爲他是詫異霄蘭的舞蹈,低聲道,“二哥,你看,來一趟,也是值了吧。”
那人眉頭不可察覺的一跳,點頭,“的確值得。”
樑閔彎起眼角看着臺上漸漸慢下來的人,笑意淺淺,“這種風情才氣,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爲過。”
他轉過臉,看那邊早就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的綠木,不由笑道,“說起來,綠木是第二次,敗給別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