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紫藤花架下襬着剛剛泡出的新茶,子墨金帶玄袍,負手立於花前,眉宇間沒有霸氣,倒添了一些雍容華貴的氣息。
溫如玉與蒼夜跟在小冬子身後,緩緩走過來,依然一個白衣、一個紅衣。溫如玉腳底虛浮,蒼夜輕輕扶着他。子墨驚訝地發現,蒼夜在笑,笑容明媚而開朗,滿園的陽光彷彿都照在了他身上。而溫如玉則始終淺淺含笑,溫雅淡定,竹一般的風姿。
子墨皺眉,蒼夜的狀態完全改變了,爲什麼?是因爲溫如玉醒了嗎?他真的把全部心思都花在溫如玉身上了?果然看錯了他啊,原以爲是隻豹子,想不到現在……居然變成了綿羊。
悻悻地咬牙,爲什麼,孤就沒有康樂帝那樣好運,身邊有溫如玉這樣的棟樑之材。溫如玉,你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生死麼?到現在還能保持如此冷靜的姿態。孤什麼時候能剝去你這身淡定的外衣,讓你向孤俯首稱臣?
心中充滿懊惱,臉上卻不動聲色,靜靜地看着溫如玉過來。
“大王。”溫如玉微笑抱拳,袍袖輕拂,灑脫到極點。而蒼夜站在他身後,只是微微躬身,神態安詳。
子墨擺手請他們坐下,目注溫如玉道:“王爺剛剛醒來,氣色依然不佳,看來身體需要好好調養。孤呆會兒命御膳房專門爲王爺準備一些滋補食品,讓小冬子給你送過去。”
“大王如此厚待階下囚,真令我受寵若驚了。”溫如玉微笑。
“王爺是孤的座上賓,怎可稱爲階下囚?”子墨揚眉,笑得豪爽,些許張揚從細長的眼裡漫延出去。
“大王相召,不知所爲何事?”
“王爺剛剛醒來,一直悶在屋裡,怕是要將王爺悶壞了。孤素知王爺清雅絕塵,今日天氣晴朗,在這花架之下品茗閒談,王爺不覺得是一種樂事麼?”
“如此多謝大王了。”溫如玉卻也不多話,一副隨遇而安的樣子。伸出手,細長的手指握上茶杯,緩緩舉起,溫熱的氣息薰開眉目。淡淡清華,出世之姿。
蒼夜看得發呆,心裡隱隱約約有些驕傲。這樣絕代風華的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成風景,難怪那個人如此讚揚他。大哥,我真是爲你折服了。
子墨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溫如玉吸引,再看到蒼夜專注的眼神,心中暗暗一動。這眼神,很乾淨、很清澈,沒有傾慕,只是敬佩。難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自己想象的那樣?
風中有紫藤的清香,天高雲淡,鳥鳴啁啾。
子墨也端起茶來,淺飲一口,道:“王爺可還記得孤在馬車上跟你提過要賭一件事麼?”
溫如玉神情一動:“大王是指要我們皇上拿燕雲十六州換我的性命?”
“正是。”
“大王打算先提此要求,若是皇上不答應,便向天下宣稱溫如玉已投靠紫熵,成爲紫熵的睿王,然後令我有國歸不得,從此只能呆在紫熵。第三步,大王打算揮鞭南下,奪取康朝江山,是麼?”
子墨哈哈大笑:“與王爺這樣的聰明人說話真是爽快,那依王爺之見,康樂帝會作何反應呢?”
溫如玉微笑,星眸中卻掠過一絲黯然之色,無人察覺。
“第一,他絕不會用燕雲十六州來換我的性命;第二,若是知道我在紫熵成爲睿王,他必會下國書給大王,要求大王交出逆臣;第三,若是大王不肯將我遣還,他必會以此爲由,討伐紫熵。”
子墨看着他,幽深的眸子中分明起了波動。如此冷靜地說出這番話,好象在說着別人的事,溫如玉,你對自己真的那樣不在乎麼?若是康樂帝如此對你,你能受得了麼?
脣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好吧,那我們就來賭一賭,看看你在康樂帝心目中究竟有多少份量。
“王爺好象對自己沒有信心?莫非王爺記起了什麼事?”
“沒有。只是夜兒告訴我,我們皇上最後要將我千刀萬剮、滿門抄斬,是他將我救走,並令我失去記憶。所以,我完全可以想象,我對大王來說不僅毫無用處,而且反而會成爲挑起禍端的導火線。”
“哦?竟有此事?是什麼原因可以告訴孤麼?”
溫如玉搖頭:“恕在下有難言之隱,不便相告。只是大王若不信,不妨一試。反正大王也有逐鹿之心,這戰爭由誰挑起來都是一樣的。”
“戰爭的起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只要你在孤手裡,康樂帝就沒有勝算。”
溫如玉微微挑眉:“大王太看得起我了。康朝除了我便再無良將了麼?”
“其他人對孤不足爲患。孤怕的是軍心,你在各*中威名赫赫,若是面對你,縱然不戰軍心便已亂了幾分。”
溫如玉無聲地嘆口氣,此人心思縝密,步步爲營,難怪當初能夠奪得王位。只是若論魄力,他恐怕比不上景剴。軍心是否穩定,不是敵將的威名左右的,而要看他這位領導者是否得人心,是否有自信。
“既然大王有此顧慮,不如干脆殺了我,免除一切後患。”溫如玉微笑道。
“你當孤是如此殘忍之人麼?孤還希望你留在紫熵,爲孤出力呢。”子墨說得平和,不動聲色。
“在下只有一個答案:恕難從命。”
子墨凝眸看他,笑得深沉:“不必急着回答,孤很有耐心。現在……孤要你寫封信給康樂帝。”
溫如玉淡淡一笑:“是大王要得燕雲十六州,並非我要換取*,爲何讓我來寫這封信?”
子墨一滯,怒容在眼裡閃過,卻終究忍住,再次笑起來:“也好。那麼孤要向王爺要個貼身之物,以作憑證,王爺可願意?”
溫如玉呆了呆,從袖中拿出自己的紫色玉佩,遞到子墨手中。
夜無聲。睿王殿比較僻靜,倒成全了溫如玉。白天有小冬子在眼前晃來晃去,非常不便,只能利用晚上的時間教蒼夜“返璞歸真”的內功心法。
等蒼夜練完,兩人打算休息,才驀然想到臥室中只有一張牀。
溫如玉不*苦笑:“夜兒,你害死我了。子墨真的將我們當成那種關係……”
“大哥,對不起,當時情勢緊迫,我太心急了,不得已出此下策。但現在,我倒覺得讓他們誤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們以爲我只是一個卑*的男寵,自然便會對我放鬆警惕,我纔有機會救你出去……”
“夜兒!”溫如玉心裡一陣刺痛,“我不許你說卑*兩個字!”
“其實我本來就是的……”蒼夜的聲音低沉下去,緩緩垂下頭。
“住口!”溫如玉怒吼,聲音壓在嗓子裡,臉氣得鐵青,“我真想狠狠打你一頓,將你打醒。你白天還答應我走出過去的陰影,現在卻又來說這兩個字!”
一生氣,眉間的蓮紅色又在加深。蒼夜嚇壞了,惶然道:“我知錯了,大哥別生氣,一生氣毒性就發作得快了。”
溫如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放緩聲音:“休息吧,以後你睡*,我睡地上。”
“不,大哥中了毒,睡地上身體會受不了的。還是我睡地上。”蒼夜執拗地道。
溫如玉嘆息:“算了,你我兄弟之間不分彼此,若你不介意,就一起睡*吧。”
蒼夜點頭。
這一晚蒼夜沒有做惡夢,沒有在睡夢中發出慘叫,卻迷迷糊糊地靠緊溫如玉,喃喃地叫了幾聲“爹”。
溫如玉沒有睡着,看到蒼夜這個樣子,心中暗歎:還說自己不是孩子,分明心裡渴望着父愛,嘴上卻死活不承認。
在他沒有認父親之前,就讓他將自己當成父親的替身吧。想着,便在黑暗中露出微笑。師父,你一生孤獨,遊戲人間,現在,不但有了妻子,還有了兒子,這是上蒼給你的禮物。我一定會代你好好疼夜兒,還你一個開朗、快樂、武功卓絕的好兒子。
記憶終於恢復了,只是,心一直在隱隱地痛。白天笑得雲淡風清,晚上卻閉不上眼睛。
若不是蒼夜將自己劫走,此刻一家人是否已共赴黃泉?皇兄啊皇兄,你當真如此狠心麼?帝王的尊嚴高過一切,以至於讓你沒了半點親情麼?我不是要冒犯你,更不是要背叛你,我只是想救你。你若不念兄弟之情,爲何當初不殺了我?爲何要賜我封號、賜我府第、賦予我各種權力?爲何要爲我重建謫仙樓?爲何要在朝堂上爲我擋掉趙昶的*?難道,一切的一切,只是你的帝王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