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裡靜得出奇,彷彿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方秀敏一直低着頭,不敢看顏一寒的眼睛,她的額頭鬢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凝結成的汗水,慢慢地沿着她的臉頰淌下……顯然,她的腦子裡還在一刻不停地權衡着各種利弊,她的內心也始終不停地做着掙扎……
謝駿昊側目看了看顏一寒,顏一寒微微地搖了搖頭,意思是再等一下。此時方秀敏的心理防線幾乎已經到了極限,隨時會崩潰,而顏一寒等的就是這一刻。
“能給我支菸嗎?”方秀敏終於擡起了頭。
顏一寒知道這支菸便是方秀敏妥協的信號,她對謝駿昊點了下頭。
方秀敏雙手微微顫抖着接過香菸,慢慢地放入口中,淡淡地吸了一口,可見她平時並不常吸,此刻只不過是想借助尼古丁來緩解一下緊繃的神經。
“如果我說了,你們能保證我的安全嗎?”一支菸即將燃盡的時候,方秀敏終於開了口。
“我可以保證!”顏一寒說得十分確定。
“唉……”方秀敏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和李玲是同鄉,祖祖輩輩在一個村子裡住着,她比我大幾歲,從小我就跟在她屁股後面跑,她沒有兄弟姐妹,所以也挺照顧我的,有了啥好吃的好喝的,總是想着我。後來,她跟一個男人進了城,到了T市。開始的那些年,她一次也沒回過村子,那時啥交通電話的也不方便,她就只是偶爾來過幾封信,說城裡怎麼怎麼好,光看她寫的信,我還不是那麼想進城,畢竟在村子裡待了二十多年,又沒有啥文化,進城能幹啥……直到有一天李玲風風光光地回村探親,”方秀敏說到這兒,閉上了眼睛,好像在回想當時的情景,“她帶着大包小包的回到村子,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們沒見過的樣式,燙着頭化着妝,沒了一點兒當初走時的土樣兒。村裡人差不多都跑到她家去看熱鬧,她也真是大方,鄰里鄉親的送了不少城裡的新鮮玩意兒,大家夥兒都說李家這閨女可是有了大出息。”說到這兒,方秀敏突然停住了,“那個,我說這麼多,你們沒聽煩吧?”
“你繼續說就好。”顏一寒倒了杯水給她,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顏一寒明白此刻的方秀敏全然放棄了心理抵抗,她要說的是她全部的經歷,這樣的敘述雖然繁庸,但裡面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可能會給案情帶來很大的進展。
方秀敏很是感激的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接着繼續說道,“李玲那次回村真真兒地轟動了全村,要說以前我可能還不是那麼相信她在信上寫的那些,可是看着她那風光勁兒,我是一百個信了。當天晚上,我就跟她說,讓她帶我也進城,她說她正好兒想找個知根知底的幫手,所以特別爽快地答應了。沒過幾天,我就跟她來了T市,她帶着我去了郊區的一處院子……”
“是現在的那個‘玲愛之家’嗎?”謝駿昊問道。
“不是,不是那個,當時是在城南郊區的幾間平房。”
“你繼續說吧。”
方秀敏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我想再喝點兒水。”
這次,謝駿昊直接把一瓶瓶裝水打開了蓋子後給了她。
“謝謝,”方秀敏接過水瓶又是喝了好幾口,“當時,我到了李玲的那個院子,她才告訴我,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這次讓我來就是照顧她和孩子。可我從沒聽說她結婚的事兒,那時候未婚先孕可是很丟人的,何況我纔剛從農村到城裡,更是有點兒接受不了。她立馬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跟我講說,她其實早就嫁人了,只是男方家裡一直不同意這婚事,所以就沒張揚。她說她男人常在外做生意,不怎麼回來,讓我別擔心,只要聽她的話,我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後來,時間長了,慢慢地,我才知道她跟她男人做的是啥生意,那可是傷天害理的生意啊!”
“你說的具體點兒!”
“開始那幾個月,還沒啥,她說的那個男人那時也回來過幾次,也沒啥。直到李玲生了孩子,還在做月子時,那男人又抱了個吃奶的孩子回來,說是哪個親戚的孩子,不夠奶吃,讓李玲幫着喂喂。當時我還覺得這兩口子心眼兒挺善,所以也是盡心照顧她們。後來,就覺得越來越不對了,先是那個孩子幫着養了幾天以後就給送走了,沒幾天,那男人又抱回來一個,餵了不多天就又不知送哪兒去了。就這樣,小半年裡,連着好幾個孩子,還都是男孩兒。我再傻,也看出不對勁兒了,就問他們到底怎麼回事?”方秀敏說着眼淚掉了下來,“他們開始還騙我說是幫着沒奶的家兒喂的,能賺點兒錢。我聽着雖說也不信,他們到底是幹啥的,也能猜個七八分,可還是不願意相信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姐妹會幹出那麼喪良心的事兒!所以就沒再深問,還是該幹啥幹啥,沒過幾天,老家來信說我爹把腿摔了,讓我趕快回家。可李玲不讓我走,說她那兒也離不開人,她直接給我家匯了三千塊錢回去,讓我爹安心養着。後來、後來……”方秀敏說得有點兒哽咽,“後來,她給我家裡匯的錢越來越多,因爲我爹腿摔了以後,基本上也幹不了啥重活了,家裡還有弟妹要養要上學,我就、我就……”
“你就跟着他們一起當了人販子,一起販賣兒童了,是吧?!”越聽越生氣的謝駿昊實在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厲聲喝道。
“我、我也是沒辦法,我是被逼的!我不跟他們一起幹,他們就要讓我還錢,我哪兒有那麼多錢啊!”方秀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給自己辯解,“不過、不過,我沒賣過孩子,真的!我沒賣過孩子啊!”
“那個男人呢?他叫什麼?現在在哪兒?”顏一寒問道。
“他、他叫張強,早死了。”
“怎麼死的?”
“車、車禍,讓車撞死的。”
“什麼時候、在哪兒出的車禍?”
“差不多有十幾年了吧,好像是個夏天,”方秀敏擦擦眼淚,又想了想,“對,是夏天,我記得那時張園正好小學畢業,就是在城南的張家莊,那天張強喝多了,騎摩托出去撞了一輛拉磚的卡車,當場人就沒氣兒。”
“張強死了以後,你們還在繼續販賣兒童?”
“不是我,是李玲!”方秀敏極力地爲自己開脫,“我沒賣過孩子!”
“玲愛之家也是你們販賣兒童的地方?”
“是、是……”方秀敏說完後突然改口,“啊!不是!不是我!是她!是李玲!”
顏一寒和謝駿昊雙雙怒視着方秀敏,他們沒想到在這起兇殺案的背後,還掩藏着如此令人髮指的罪行,兇案中的死者,竟然是打着“愛心”旗號做着販賣兒童勾當的人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