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無光,陰森暗夜。
慘怛恐怖的血傀儡陣前,是戰是逃?
在那麼一瞬間,張牧雲曾想拔腿逃走。可是,看着血光映照下關外侯那張猙獰兇狠的臉,牧雲卻忽然滿懷悲愴。
爲什麼有些人一定要咄咄逼人?本不是賽程,爲什麼偏偏要一個個打敗江湖少年?臺下倒在塵埃的這些俠客,無一不是武林的驕子、師門的寵兒、伴侶心目中的英雄,他們誰都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不用說他們,連我一個鄉下的渾小子都有關愛自己的人、都有自己的底限尊嚴,憑什麼有些人一定要將這些一一地踐踏?
自己上臺後,跟月嬋和幽蘿說的那些話,原只以爲是一時的策略和計謀。可是現在想來,卻無一不是自己的真心話。我有我卑微的生活和簡單的幸福,我有心愛的人,也有關心、牽掛自己的人;無論自己和她們相比有些人的地位是多麼平凡低微。原本不爭,可爲何要偏偏這些卑微的尊嚴踩踏在腳下,欺人太甚!
一時間,牧雲心潮澎湃,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忽然變得堅定銳利。
“好!”
“既然如此,雖我連里正也沒當過,可今天偏偏要和你這關外侯拼上一拼!”
陰風颯颯,銳利如刀,直吹得衫袖襟袍獵獵作響。血月之下,呼嘯狂風中張牧雲挺立如槍。他擡頭仰望天空的侯爺,用森冷的語調說道:
“關外侯,你既不服,那便一決雌雄!”
“哈哈!”
聽得此言,關外侯仰天狂笑,狂傲叫道:
“你是什麼人?敢跟我說這樣話!”
金袍燦然的關外侯傲然睥睨,寒聲說道:
“好!我這傀儡陰陣正缺偏將,今日便讓你入我鬼帳!”
說着話他手中血戰大刀向下一劈,大喝一聲:
“殺!”
話音剛落,那一個個渾身浴血、面目陰慘的血傀儡戰將,便各舉刀兵,轟轟地朝牧雲撲來!浴鵠灣的夜空宛如涌起一陣血潮!
“哈哈!”
見血傀儡軍殺來,牧雲不慌不忙,仰天長笑叫道:
“今日讓你見識什麼叫天人正術!”
話音未落,牧雲腳下白霧涌動,轉眼又凝聚起一朵朵雪色的水蓮花。柔息凝神,足躡蓮荷,在一團皓潔光華的籠罩下,張牧雲忽然便穿越層層的血霧,出現在血傀儡的上方。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血陣上空牧雲飄然立足,雙手虛張向空,靜默片刻,忽然朝下一揮,剎那間便有無數的雪劍冰刀從天而降,朝下方血傀儡飛射而去。
冰鋒及體,噗噗有聲。這些血魂凝結而成的傀儡戰士卻如土木鑄成,擊之如中敗革。冰雪風暴中,數十隻冰箭也朝夏侯勇飛去,卻被他大吼一聲,血刃狂揮,盡皆擊落。
“衝鋒!”
如同鏖戰於疆場,見形勢轉變,夏侯勇大刀一揮,轉眼又指揮血傀儡陣向上衝擊。和剛纔不同,這一次衝鋒中,那些面目可憎的血傀儡一個個都將手中腐鐵鏽矛向牧雲拋擲,如同戰場上騎兵接敵前的最後一輪投擲槍矛。
鬼矛如雨,張牧雲自然騰身飛避;閃動騰挪之時,每在一處略略停留,他身後必然瞬間凝結一隻巨大的冰盾,抵擋住匯聚而來的槍鋒。於是轉折閃避之中,只聽得“嗤嗤”聲不絕;那些撞在一起的血傀儡兵刃和冰盾,很快便消融在虛空之中。
空中打鬥如火如荼,地上氣氛也不太平。眼見牧雲和關外侯生死相搏,天香公主月嬋一心二用,緊張觀戰之餘,拿眼角餘光時刻警惕賀蘭媚兒的動靜。按她的心思,此時自己不出手暗算夏侯勇也就罷了,賀蘭媚兒可也不許出手相助,否則,自己也只得出手教訓她了。
只不過奇怪的是,自己留心警戒,卻發現這個顯然不是省油燈的關外侯妖媚寵妾,竟真地只是袖手旁觀。看她臉上的神色,一片平靜,竟心平氣和,如同路人。
“奇怪!”
見先前與關外侯如膠似漆的寵媚妖姬,這時卻一臉漠然,還沒自己對牧雲那樣着急,天香公主便暗暗疑惑。當然,即使這樣,她也一點也不敢對此人放鬆警惕。
再說牧雲。幾番接戰,與這樣恐怖險惡的強敵對戰,牧雲忽然發現自己忽有“頓悟”之感。
溟海水神,原來如此!
正是“水到渠成”,多日來的修習,兼顧基礎,又有玄之又玄的領悟,今日在這樣強敵的磨礪下,他這『天人五召』的“溟海水神之章”,至此終於熟習,完全融會貫通!
大道悟成,靈心通透,這種奇妙的感覺很難言明。不管怎樣,臨陣對地豁然開朗之下,不免氣定神閒。水靈神術已成,或柔或剛,穿梭於血傀儡紛亂刀叢之中,那些亂刃絲毫傷他不得。毫髮無傷,牧雲便有閒情對關外侯說笑:
“侯爺,要說起來,您這些招數雖然實戰效果稍差,但名字真的都挺嚇人!小子便想跟您學習——你覺得我‘溟海狂龍’這招聽起來怎樣?”
“……”
久戰無功,正自心急;忽聽得張牧雲此言,關外侯微微一愣,轉而警兆忽生!深沉的夜空中,他已聽到奇怪的聲音。轉臉一看,就在東邊那西湖的方向,夜色裡彷彿有什麼巨物正破水而出;轉眼之後,他便聽得一陣陣轟鳴之聲,擡頭一看,正見到一個奇景:
被自己攪得陰風慘淡的夜空中,竟有一頭渾身晶瑩閃光的巨龍破空而來!這巨龍張牙舞爪,噴雲吐霧,麟角飛揚,宛然便是個遨遊九天的神物!
雖然夏侯勇見多識廣,但何曾見過這樣清明純粹的天人之術?張牧雲修習溟海水神之章,福至心靈,這時卻正以西湖之水爲軀,以溟海神術爲精,喚來如此招搖九天的冰魂水龍!
神龍飛來,目瞪口呆,夏侯勇已忘了繼續驅動那些血傀儡精靈。被放任的血色將士在空中橫衝直撞,有些失去了控制竟朝遠處隱藏的人羣俯衝!
只是溟海狂龍,盪滌一切,搖頭擺尾,掃蕩橫空!狂龍怒吼聲中,一個個血傀儡轉瞬就被撞得粉骨碎身!
每當一隻血傀儡被神龍剿滅,身形碎處便爆出一朵拳頭大小的血紅光團,在夜色中熠熠生輝。這正是血傀儡當初被夏侯勇秘術封印煉製的戰死將士精魂;狂龍飛處,摧枯拉朽,許多血傀儡幾乎同時爆滅,這夜空中便迸發着數十朵的血色光華,蓬勃炫麗,猶如除夕夜的煙花。
而這時,異變又生,自少年腰間,忽然又有一道碧幽幽的光華颯然射出,直衝天空。破衣射出的青碧光華,轉瞬便形成一道飛速旋轉的圓環,懸浮於天空,光華璀璨,射人眼目,並看不清是何事物。
這突如其來的燦爛光環,在蒼穹轉動,猶如輪迴之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輕柔魂魄轉眼便被急速吸入光環之中。吸入之時,彷彿那些死魂靈有知,俱發出“嘶嘶嘶”的驚恐嘶鳴;被光環強大的吸力牽引,原本如水母般綻放停留在夜空的血精魂被拉得細長,宛若流星一般劃空而過,吸入那團光華之中,轉眼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個妖人!”
“他、他,究竟是何方人物?”
目睹牧雲竟然有吞噬魂魄的法器,夏侯勇初時驚怒,轉而大恐。從來無往不勝、萬事占強的關外侯,頭一回覺得自己如此軟弱。而他當然不會相信,這少年會是如他自稱的那般,是那什麼洞庭門的弟子。
而此時和他同樣驚奇的,卻還有牧雲。
“呀!”
當那枚光華燦爛的圓環在天空中飛速旋轉,一開始張牧雲還以爲對方施了什麼法寶,倒嚇了他一跳。俄而他卻反應過來:
“哎呀!我這褲腰帶,你卻終於脫開啦!”
——原來此刻正飛騰半空、威風凜凜吸噬邪靈的光環,卻正是糾纏自己已久的寶林寺玉帶竹簡,號稱什麼“鴻蒙古卷”、“輪迴之書”!
忽見這死皮賴臉的“褲腰帶”如此神異,張牧雲第一個念頭,倒不是琢磨“此是什麼至寶”,而是嚇了一跳。他下意識伸手朝腰間一摸,這才鬆了一口氣,脫口道:
“幸虧早起裡面又系一根絲絛!”
經過這一番喧鬧,轉眼那鴻蒙玉帶又飛轉回他的腰間;暫時一切恢復如初,遭到破壞的除了關外侯心愛的血傀儡陣,只有自己這身價錢不菲的衫袍。
鴻蒙玉帶之事,一時不及細察;意料之外的插曲自動完結,整件事當然還由張牧雲收場。連擊打帶吞噬,關外侯的血傀儡陣法已蕩然無存;而這時通體晶瑩剔透、光華四射的溟海狂龍,猶自在天空搖頭擺尾,盤旋遊走。眼見大局已定,牧雲微微一笑,將手一招,那猶在天際翱翔的水龍便向他飛來。離他越近,巨大的龍體也漸漸變小;等到得他近前時,已縮小如蛇,在低空中游移,甚是光輝可愛。轉而這晶瑩燦爛的小龍便飛入牧雲手中,盤在他指間,不停地遊動環繞。這親熱情狀,倒好像奇異的光之水龍是他豢養的寵物,正在不停邀寵。
光輝燦爛的小龍,映照着少年從容自信的臉龐。游龍入手,牧雲微微頷首,對它道了聲謝,便張指一握,水龍轉瞬消失無蹤。
這時候,他的身形也漸漸降至地面;在他對面的,正是那關外侯夏侯勇。先前不可一世的跋扈侯爺,這時卻拿刀杵着地,半跪着不住的喘息,神情灰敗,神色嗒然若喪。
看着這侯爺,牧雲想了想,走了過去,俯下身對他道:
“侯爺,我曾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此時,我卻還得這麼說。”
張牧雲笑着低低對落敗侯爺道:
“小人的手段,侯爺應已見識過。嗬嗬,真的,你不是對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侯爺,聽我一言,此事便到此處爲止。若還要糾纏不休,想找我報仇,嗬嗬,到時候魂飛魄散的就不只是這些鬼靈了。”
滿面春風地跟尊貴的侯爺說着這些恐嚇的話,在外人看來,他俯身向下,還以爲他正俯身屈膝,跟侯爺親切交談呢。
聽了牧雲這些有恃無恐的話,先前飛揚跋扈的關外侯,這時低頭不語,一言不發。
“好,侯爺是聰明人,不須我多說。我們就此別過!”
方纔牧雲都是小聲說話,可當這句說完,卻猛地站直身子,轉過去,對着那邊正想走來的月嬋、幽蘿氣勢十足地一聲大叫: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