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朋喚友地隨人羣跑去那邊看捉妖的熱鬧,等到了地方,張牧雲發現最先吸引他的倒不是什麼仙長妖怪,而是那間氣派非凡的大宅。衡陽的這條街上,倒也有不少人家;但鬧哄哄顯然是捉妖地點的這家房子卻幾乎比左右鄰居高上一倍。不說後面不知幾進幾齣的亭臺樓閣,就從人羣上方看這露出來的影壁和門牆,已如鶴立雞羣。
“哈,劉百萬家真個鬧妖精啊!”
正在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羣中看這高門大戶發呆,張牧雲忽聽得周圍有人在吵吵嚷嚷地說閒話。只聽這人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
“嘿,前些天我在酒館就聽到些風聲,說劉百萬家的千金被妖怪哄了。我跟家丁打聽還都說不知,這不,還是露餡了!”
“這有什麼稀奇!”
有人接他話茬:
“沒出閣的閨女惹上妖怪,哪有什麼好事?這等醜事自然巴不得趕快遮了,還專等來告訴你?”
“哈,那是那是。”
他們倆正說得高興,旁邊又有個紅臉漢子大聲說道:
“要我說,這什麼王仙長手段也不太高強。”
“爲啥?”
“要是有手段,爲啥捉妖都捉到門口來了?”
原來剛纔據說正是那個王仙長把妖怪引到劉百萬家的門口,就在影壁裡面和妖怪打鬥起來,這才驚動了街邊行人來看。
“說不定,還是被妖怪追出來——”
那魯莽漢子正說得得意時,冷不丁在場衆人就聽得耳邊“喀嚓”一聲巨響,猶如平地一聲雷,頓時周圍這些人被震得呆若木雞,眼前的景物都靜止,口鼻中只聞得一陣皮毛焦臭味。
“莫非仙長引了天雷劈殺了那妖怪?”
大夥兒正納悶,忽然就聽得剛纔那大嗓門漢子爆發出一陣殺豬般的嚎叫:
“哇呀呀!~”
大家再看時,只見那剛纔口無遮攔的漢子腦瓜皮上頭髮已經燒成一堆黑灰;他這一叫一動,頓時灰飛煙滅,那堆焦黑的灰燼從他頭上滑落,轉眼腦袋變成了光頭!
“哼,竟敢在本道長面前胡言亂語!”
正當衆人和這漢子目瞪口呆之時,人羣那邊靠近劉百萬家門口的地方,忽然有人聲若洪鐘般說了一句;霎時間,那門口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羣忽然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撥弄,嘩啦一聲朝左右分開!
張牧雲聞聲看去,只見在衆人分開的一條道路中,正有一黃衣道人施施然向這邊走來。
此時不過中午,天光正晴。在明亮的日光中張牧雲看得分明,正朝自己這邊走過來的道人中等身材,身上穿一身土黃色的道袍,腰間扎着黑色束帶。他年紀約在四五十,正在中年。再看他臉上,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頗爲精瘦;在他嘴脣左邊長着顆銅錢大的痦子,上面生着一撮黑毛。看這模樣,這道士顯得有些猥瑣;不過因爲頭上戴一頂純陽冠,手中提一口花紋古樸的桃木劍,臉上神色又頗爲大義凜然,整個人看在眼中便自然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勢,讓人不敢小看。
“無量天尊!貧道給諸位施禮了!”
面相凜然,剛纔又使出這樣雷霆手段,這剛纔衆人談論的王仙長立定之後,竟躬身朝四外團團行了個禮,打了個問訊說道:
“方纔召出天雷小懲,實是這位施主出言不遜。想我王道陵自龍虎山學道歸來,平生收妖無數,號稱‘萬妖敵’,怎容得這樣凡夫俗子在此滿口胡柴,滅三清威風,長妖怪志氣!”
說完這番話,這王道陵王仙長也不看剛纔那莽漢反應,便立在當街,四下環顧一眼,沉聲說道:
“貧道早知有人疑我道家神法,剛纔便故意弄出許多響動。好,既然各位善信都在此了,我王道陵便施展龍虎山太上天雷正法,讓那隻惑亂劉善信門庭的狐妖萬劫不復。大家請往後退。”
王道陵這話聲音並不高,但聽得他末尾這一句,大街上頓時人羣聳動,個個都爭先恐後地向後退。直等到確實退出安全距離之外,才各個站住,這些閒人復又伸長了脖子看。
當然,那從不放過看熱鬧機會的張牧雲也自然在人羣中。和衆人共進退之時,他還在心中想道:
“嚇!這王道長倒有意思,曉得給自己揚名頭攬生意。不錯不錯,他將來一定發財!哈哈!”
心中逗樂子般想着,張牧雲便混雜在人羣中退出幾丈開外,開始和旁邊那些遊手好閒之人一樣專心抻長脖子看起熱鬧來。
“寶箱何在!”
想不到那王道長清場之後,頭一句便讓張牧雲莫名其妙。只聽王道陵一聲喝令之後,那影壁之後就吆吆喝喝地奔出兩個劉府健壯家丁,兩人一前一後擡着一口紅漆銅皮的大棗木箱,風風火火跑過來,放在王道陵面前的青石板地上。
“裡面金銀器皿,你家主人都放好了嗎?”
“放好了放好了!”
這時答話的是一個胖子。他剛從大門影壁後氣喘吁吁地轉出,看他肥頭大耳的模樣還有身上那一身華貴的紫緞員外衫,不用旁人介紹張牧雲也知他定是此間主人劉百萬。
只見那劉百萬一邊擦着汗,一邊倚在大門邊喘着氣回答:
“按您的吩咐都放好了。都是十足十的金銀。”
“好。”
王道陵滿意地點點頭,看了看腳下的紅漆木箱,對那劉百萬說道:
“很好,就怕你不捨得這些身外之物。我且說與你聽,擾你宅院這妖孽,乃是衡山中一隻千年狐精。它常化成美少年,擾人家宅。不過你不要怕,雖然它有千年道行,但衡山之狐五行屬木,我用這些金銀之物克它,要降伏不在話下。”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全靠仙長了!”
“好,你且先避過一旁,我這便要開始捉妖了。”
“好好好!”
聽王仙長讓他避到一旁,劉百萬頓時飛快轉過影壁之後,一溜煙般跑進家宅最後面那間臥房,拿被子蒙着頭,在周圍護院家丁環伺之下,暫在牀上避下。
見主人已避走,這王道陵忽然神色一凜,手捏着劍訣,腳踏着罡步,就在街當中開始轉起圈來。如此走了四五遭,忽然間王道陵拿桃木劍在空中一揮,朝着劉百萬宅院方向仰面叫道:
“好妖孽,速來一戰!”
話音剛落,剛纔還陽光燦爛的天光忽然就暗了下來;當街人羣中有眼尖的,立時便見得忽有一陣黑風從那邊劉宅中央扶搖上升,等旋轉到半空之時就如一條黑龍朝這邊尖嘯撲來!
“且受我一劍!”
當那黑氣直冒的旋風撲近,王道陵喝了一聲,夷然不懼,十分沉着地開始舞動桃木古劍,就在當街跟那化身黑風的狐妖打鬥起來。
如此周旋了大約十來個回合,那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王道陵忽然如炸雷般一聲大喝,手中桃木劍向天飛快劃了三個圈兒;剎那間,剛纔還神出鬼沒、左衝右突的妖狐黑風便在空中定住。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眨眼間便聽得風雷之聲大作,自那已然陰雲密佈的雲天猛然便劈下一道耀眼的閃電來!
“妖孽,受死!”
暴喝一聲,那道從天而降的霹靂閃電就像受王道陵桃木劍指引一般,猛然就朝劍尖指向的那團被釘在半空的詭譎黑風當頭劈下!
“呀——”
電光閃過,只聽得一聲淒厲呼號,只不過霎那之間那剛纔還凝聚如龍、左右撲擊的黑狐之風瞬間渙散,還不等衆人回過神來,便似雲歸山谷、霧隱深岫,轉眼都盡收那道人面前的紅漆箱中!
“哈哈哈!”
收盡黑煙,猛然間那道人仰天大笑,仗劍洪聲叫道:
“蕞爾妖魔,竟敢與本仙人鬥法!”
笑傲已畢,王道陵轉身朝那劉府門廳躬身一禮,聲透重樓般響亮說道:
“劉員外,妖孽已伏誅,此後當合宅安好!”
“……”
過了許久,才聽得一陣腳步雜亂,那劉百萬被一羣持刀弄棒的護院簇擁着跑出來,猶有些驚魂未定地問道:
“真、真地?”
“自然!”
那王道陵將桃木劍插到背後的劍匣中,挺身傲然說道:
“有我‘萬妖敵’出手,那妖狐焉有活命之理。不過——”
話鋒一轉,他扭臉盯了地上箱匣一眼,然後跟劉百萬道:
“不過這狐妖修煉千年,縱然肉身爲金器所克,但妖魂不散,現在仍凝聚在金銀器皿之上!”
一聽此言,剛剛驚魂甫定的劉員外臉上笑意瞬間凝固。
“那、那怎麼辦?!”
“員外莫怕。貧道只需將這鎖妖之匣帶回道廬之中,慢慢用三味真火煉化;等到七七四十九周天,功夫到了,這狐妖之靈也自然魂飛魄散。這樣不知可否?當然,您也可以將它留下,放在家裡收藏。”
“不不不!”
富甲衡陽的劉百萬那顆胖腦袋就搖得像只撥浪鼓。
“不不不,還請仙長老師將這妖怪鬼魂趕快帶走,早日煉化纔是!”
“哈哈哈!好!”
到得此時,一切塵埃落定。這時周圍剛剛死寂一片的人羣,彷彿一下子又活過來,頓時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這大街上轉眼又喧鬧得如同騾馬市集一般。
“好!好!”
紛亂嘈雜了一陣,人羣中不知道誰領頭鼓掌叫好起來。有了個帶頭的,頓時這大街上幾百號看熱鬧之人叫好拍手響成一片,滿大家霎時如同沸騰的海洋。
不過,就在這滿街喝彩之中,卻有一人和衆人截然相反。
“剛纔……是我聽錯了嗎?”
在山呼海喝的喝彩聲中,張牧雲卻顯得有些遲疑。躊躇片刻,他望了望四周,卻見衆人都在忘情鼓掌,便又有些猶豫。不過又想了想,這性情堅韌的少年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扯了扯旁邊那湊熱鬧鼓掌的月嬋,輕聲說道:
“月嬋,你覺不覺得剛纔狐妖那聲慘叫有些問題?”
“嗯?有什麼問題呀?”
天香公主一臉茫然。
“咳,我覺得……”
張牧雲歪着腦袋,努力想着最恰當的形容詞,跟同行的月嬋和冰颻她們說道:
“我覺得那聲慘叫不太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