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江文昊在急救室門外坐立不安地等待,因爲救護車上不能跟太多人,江文昊先跟着救護車到了醫院,梓堯和瑾瑜沒多久也趕了過來,梓堯跑到他跟前焦急地問:“怎麼樣?醫生怎麼說的?”
“腿上的傷應該沒有大礙,只是小辰摔倒時碰到了旁邊人的滑雪板,撞到了頭,這個比較麻煩,具體情況也不清楚,要等一會兒出來再說。”江文昊滿心懊惱,看到小辰臉色蒼白躺在雪地裡,頭上滲出的血跡浸透在潔面的雪裡顯得格外刺眼,在救護車上時還昏昏沉沉地拽着自己的手不鬆開,總是笑着看着自己的眼睛卻緊緊閉着,明明很難受也不肯在自己面前吭出半聲,這樣的小辰讓江文昊整顆心都疼得揪了起來,“怎麼我接個電話的功夫就出了這麼大事。”
瑾瑜站在一邊不敢上前,他從沒見江文昊這麼煩躁過,是啊,急救室裡躺着的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而害他朋友躺在裡面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瑾瑜不敢靠近江文昊,卻擋不住江文昊隨之投射而來的目光,那裡面浮動着的怒氣和責備讓瑾瑜的身體輕輕瑟縮了一下。
梓堯見江文昊瞅着瑾瑜的神情不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說:“昊子你別衝動,這是個意外沒人願意它發生,小辰現在情況如何還不知道,你就算要發脾氣要打要鬧也別在這兒,小辰在裡面急救,你還要他這個時候爲你擔心嗎?”
江文昊聽了梓堯的話,終於略有不甘地深深吸了口氣,甩開梓堯重重坐在椅子上,悶着頭不吭聲,不遠處的瑾瑜覺得身體忽然有些發冷,只能抱緊雙臂坐了下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看到了江文昊被梓堯拉住後緊緊捏起得拳頭,最終又無奈地鬆開,如果梓堯不拉住他,他會對自己做什麼呢?
可是他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跑到滑道上去,不是故意看到楚一辰過來不躲開,不是故意害楚一辰摔倒受傷,只是此時縱有幾千幾萬個不是故意的又能如何?意外已經發生了,沒人可以讓時間倒回到那個時候,那麼一切地解釋都是徒然。
梓堯走到瑾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昊子他不是跟你,他是跟自己較勁呢,你甭理他,我看這兒還不知道到幾點呢,要不你先回去吧。”
瑾瑜搖了搖頭,也不吭聲,只是蜷起身子把頭埋進雙臂之間,梓堯嘆了口氣,真是一樣的臭脾氣。
三個人就這樣很有默契地保持起了沉默,時間一分一秒緩慢流逝,不知道是不是醫院開得暖風不夠,瑾瑜覺得身體越來越冷,醫院對他來說是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地方,他曾經在這裡送走了唯一的親人,白布遮住養父身體的一瞬間,瑾瑜覺得自己幾乎被對死亡地那種恐懼感一下下撕扯成了碎片,只留靈魂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此刻那種熟悉地恐懼感再度回來了,眼前總是不斷浮現出養父被推走前的樣子和江文昊那充滿了責備的目光,不停地循環交替,剛纔在醫院門口摔了一跤跌破的傷口也開始陣陣刺痛,眼睛明明脹痛卻怎麼都哭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救室裡的醫生終於出來了,江文昊和梓堯趕忙過去拉住醫生急切詢問,醫生給了他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傷者身上有部分軟組織挫傷不過不嚴重,只是他撞到了頭,頭部的傷口已經做了縫合,但是有輕微的腦震盪,這些日子可能會反覆出現頭暈噁心的現象,需要留院觀察幾天,不過年輕人身子底兒好,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放心吧。”
兩個人這才鬆了口氣,打算跟着護士陪楚一辰轉到病房去,瑾瑜站起身走上前有些惶然地瞪着眼睛看着江文昊,江文昊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冷着聲音對他說:“你回去吧,醫院不讓太多人陪牀。”
“你在生我的氣對嗎?”雖然答案不言而喻,但瑾瑜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那你覺得我不該生氣?我已經提醒過你不要跑到滑道上去,你就是不聽,如果當時衝下來的是別人而不是小辰那現在就得換你躺在這兒!小辰是爲了保護你才傷得這麼重,我不想你打擾他休息,你走吧。”楚一辰已經被護士推去病房了,江文昊急着到跟過去,不想和瑾瑜多廢話,他是真生氣了,生氣這個小孩兒永遠都把他的話當空氣當廢話,非要惹出禍來才甘心。
瑾瑜的目光從惶然變成了黯然,垂下頭默默地退到一邊,梓堯在旁邊看着,瑾瑜臉上的痛楚表情讓他覺得如此熟悉,他曾經在另一個人臉上看到過同樣的神情,那種痛在那晚深深植入了他的身體他的記憶,這一輩子可能都忘不掉,難道說這個孩子對江文昊也藏着些許那個人對他的那種感情嗎?只是這怎麼可能?
見瑾瑜耷拉着腦袋孤零零地退到牆邊,江文昊的腳步微微遲疑了下,剛剛那一刻似乎有種陌生的東西悄悄刺中了他的心臟,竟讓他疼得停下了腳步,但轉瞬即逝抓不住也看不透,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大步走開了。
病房裡,楚一辰麻藥藥性還沒有過,不過除了面色略有些蒼白外睡得倒還安穩,江文昊坐在病牀邊看着他頭上包裹得厚厚的紗布,心裡別提多後悔了,早知道就不帶瑾瑜一起去玩兒了,早知道自己就不離開好好看住了瑾瑜,那麼小辰也就不用受這份兒罪了。
梓堯見江文昊雙眉糾結神色黯然就知道他又在苛責自己,起身倒了杯熱水塞進江文昊手裡:“我說昊子,你就別跟自己較勁了成嗎?而且也別太責怪瑾瑜,你剛纔那樣子嚇到他了,你沒看瑾瑜看你的眼神嗎?那孩子其實挺在意你的,我在一邊看得一清二楚,你心疼小辰我明白,可也別太遷怒別人,要說這事我也有責任,要不是我和小辰說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也不會到了近前才發現瑾瑜,所以我們都有責任,意外誰也不想發生,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小辰養傷,你非要鑽牛角尖兒把自己崩壞了那有意義嗎?”
“我明白,那會兒不知道小辰的情況是急了點兒,沒事,瑾瑜那邊我會處理的。”看着楚一辰安穩地睡着,江文昊懸着的心終於徹底歸了位。
江文昊和梓堯不敢把楚一辰住院的消息告訴楚家,楚一辰是家裡的寶貝疙瘩,楚家人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找瑾瑜麻煩,尤其楚一辰那位號稱面癱的大哥,到了傍晚,梓堯讓江文昊先回去看看店,明天一早再來換他。
江文昊走到家門口,看到工人們正在有條不紊地忙碌着,在店門口站了會兒,還是調轉腳步向旁邊的那條小街走去。
瑾瑜從醫院回到家就一直坐在牀上發呆,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發呆,只是這樣就可以不去想醫院裡江文昊看他時那種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早已習慣了這個男生帶着一臉壞笑靠近自己,還有時不時露出那種讓人無法抗拒地溫柔,甚至偶爾的那些縱容,江文昊用這一切悄無聲息地滲透進自己生活的每一個部分,但是今天那種帶着疏離與不滿的目光,彷彿將什麼東西硬生生地從他身體裡抽離出去,在醫院那會兒很疼,現在卻有些麻木。
直到日頭西斜,肚子裡傳來飢餓感瑾瑜纔算回了神兒,身上傷口的疼痛也跟着變得鮮明起來,瑾瑜打開醫藥箱,拿出消毒水把擦破的地方擦了擦,忽然想起似乎就是不久前江文昊也坐在這裡,自己拿着消毒水幫他處理傷口,瑾瑜覺得很無助,這間屋子到處都充滿了江文昊留下的痕跡,滿得讓他不知道怎麼清除,瑾瑜把藥酒倒在手上輕輕揉搓着挫傷的地方,這下摔得真是有點兒狠了,越揉越疼,傷口疼眼睛也疼,心似乎,也跟着疼了起來。
想到楚一辰出事後江文昊擔心焦急的樣子,瑾瑜微微苦笑了下,腦海裡忽然閃過如果自己受傷了,那個人會不會也會那樣失控的念頭。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瑾瑜沒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直到有個人走到牀邊,他才驚得擡起頭,看到站在牀邊的江文昊,瑾瑜又飛快地低下頭,他是真怕了,怕了江文昊目光中的那種冰冷和譴責,看一次心就跟着疼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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